第十章 我們就這樣吧
那天晚上的那場大雪,原來是那年的最后一場雪。 那天過后,氣溫回升,冰雪融化,風(fēng)吹云流,陽光明媚。 如果自己是一片雪花,融進(jìn)那晚的寒冷。 在寧靜的潔白中安祥,從朝陽的溫暖中消逝。 不知去往何方,離開這個地方。 不問何時歸程,無法剖視世界的規(guī)程。 某個時辰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童遇安的腦際偶然掠過這個念頭。 這天也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外面好像起風(fēng)了。林止給童遇安送飯,他不會做飯,三菜一湯都是從粵菜館打包來的。她吃的不多,很快放下了碗。 童遇安轉(zhuǎn)頭看向佇立在窗外的林止。這幾天都是這樣,準(zhǔn)時探視,背對著她停留二十分鐘,離開,期間兩人一直緘默不語。 但凡面向著童遇安,跟她交流,林止的心便有如千刀萬剮的難受。 那天晚上的那些話語彷佛一把無形的匕首穿過兩人的胸膛。他想,這種痛感就算有一天習(xí)以為常,也永遠(yuǎn)不會消失。 “那個……” 林止突然開口說話,空氣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怯弱感。 “怎么了?” 童遇安用平靜的聲音問道。 林止淡淡地說:“方芳辭職了,要不要再請一個人?” 方芳是咖啡館的其中一名店員,早上她來醫(yī)院看過童遇安,據(jù)說是她男朋友要帶她回老家見家長。 童遇安說:“嗯,請吧。” 咖啡館有五名店員,分工早已明確,突然少了一個人,確實不大協(xié)調(diào)。 林止點點頭,依然背對著她。 這個決定就這樣在不為人知的背后默默地給他們磕出一絲救贖。 就在當(dāng)天下午,那個女孩出現(xiàn)了。 另一個林思家出現(xiàn)了。 林止在休息室里注射完藥物,再出現(xiàn)在廳堂時,天色已暗,他感覺整個世界都鮮活了。 “那個,就是我們老板?!?/br> 小杰揚起下巴,那個來店里應(yīng)聘的女人看過去。 一個男人將摔倒在地的小女孩抱了起來,他下身是黑色的破洞牛仔褲,上身是白色毛衣。他身形高大挺拔,膚色白凈,側(cè)臉……怎么這么面熟? 他放下小女孩時獲得一個香吻,他愣了愣,粲齒一笑。 下一秒,他朝她的位置看過來,看見了她。她屏住呼吸,心臟受到過度沖擊,幾乎暈厥。 林止? 沒錯,就是他。 天哪,宋優(yōu)宜你要撐住,不能暈過去,太丟人了。 林止在看見她的一瞬間,目光便離不開了。 jiejie。 他知道,這不是他的錯覺,更不是夢一般的幻像。 那個女人的五官,身材以及膚色都跟jiejie一樣。 但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世上認(rèn)識林思家的人都會將她錯認(rèn),唯獨他不會。 她穿了一條毛衣裙子,林思家從來不穿裙子。她的頭發(fā)很長,林思家是齊肩短發(fā)??墒?,她看他的眼神跟林思家酷似,認(rèn)真的,憐愛的。 林止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生怕一點點震顫都會抹煞她的存在。 我對她一無所知,可是,她有一張我最深愛的臉孔,單憑這個,便足以讓我的呼吸不再疼痛。 這一刻,我被那張我最深愛的臉孔所拯救。 那一刻過后,我只想停留在她身邊。 小杰瞅著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輕拍女人的肩頭,對她說:“快點過去跟老板問好。” 女人嚇得肩頭一縮,趕緊背過身去,整理自己的著裝,頭發(fā),輕拍自己的臉龐,不斷地調(diào)整呼吸…… 林止在她身后暗自好笑,心臟劇烈收縮,抬步,走向她。 邁開腳步,跨越過去的記憶。 在這個溫度宜人的夜晚,背負(fù)著歲月的腳本,走過與她的距離。 她就在這里,就在他眼前。 接下來該干些什么? 想看她的臉,想跟她的眼睛對視,想要她看自己。 是的,就是這樣。 她轉(zhuǎn)過身來,卻發(fā)現(xiàn)身前站了一個人,抬眸,與他四目相對。 她圓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表情有些呆愣。 林止用十分溫柔且有些顫抖的聲音對她說:“你好?!?/br> “你好。” “你是來應(yīng)聘的嗎?” “是的?!?/br> “你叫什么名字?” “宋優(yōu)宜。宜家的宜?!?/br> 宜家的宜。林止在心里念了一遍,他說:“林止。停止的止?!?/br> 宋優(yōu)宜實在忍受不了了,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咬著下唇點點頭。 林止看著她,笑了。 祁樹出警回來,從部隊趕回家,做了四菜一湯帶到醫(yī)院。童遇安不讓她請假,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去看她。 護(hù)士剛一離開,祁樹就抱著童遇安親個不停,跟她對視片刻,讓她背靠在自己身上抱在懷里。 雖然食欲不佳,童遇安也在祁樹的目光下強(qiáng)迫自己多吃。她的臉色仍是很差,但精神不錯。 “這么聽話?”祁樹低沉的聲音隱隱帶笑。 童遇安微微點頭,唇角微揚,“你呢?你會聽我的話嗎?”她的語氣很是輕快,似是順口一接。 祁樹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許情話的意味,他的胸口涌上一陣微妙的悸動。 他輕捏她嫩滑的臉頰?!澳氵@是在管我嗎?”他用揶揄的口吻問道。 “你愿意嗎?”童遇安問道。 祁樹看著她的眼睛,頓了片刻他才有些憨厚地點點頭。 吃完飯,祁樹給童遇安的雙腿按摩。如果現(xiàn)在是白天,他也許會帶她出去曬太陽。 童遇安一面感受著他有力的手一直把力量傳向她乏力的雙腿,一面盯著他的手。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手很漂亮?”童遇安問。他雖然從事消防這行辛勞的工作,一雙手長滿了老繭,依然出奇地好看。 祁樹眸光一轉(zhuǎn),點點頭。 “是誰?” “不記得了?!?/br> “……” “哥哥?!?/br> 童遇安突然這樣低喚祁樹。 祁樹抬頭看著她,很自然地接一句:“嗯?” 童遇安對上他的目光,認(rèn)真地打量一番他的面容。他確實是一個好看的男人,五官端正,臉部骨相很好,很有陽剛之氣。 “你今年二十六了,對嗎?”她問。 祁樹點點頭。 “還很年輕?!?/br>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讓祁樹莫名胸口一緊,他盯著童遇安的表情。她很平靜,并無異常,她一直都是這樣。她有話要說,他對此感到恐懼,害怕得不能自己。 “安兒,你困了嗎?”祁樹抓住她的手,他的聲音十分沙啞。 童遇安說:“我們就這樣吧?!?/br> 冰雪融化,空氣中濕度增高,落地窗上布滿了水汽。 夜幕漆黑冰冷,無一絲雜質(zhì)。 病房里的空氣熱度頗高,童遇安覺得有些悶熱。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對嗎?”祁樹用低啞的聲音問她,他在笑,有些艱澀,有些難看。 兩人對視著,很快,祁樹低下了頭,他握著童遇安的那雙手在輕輕顫抖著。 童遇安想要掙脫他的手,他拼命地抓緊。 接著隔了片刻,童遇安說:“祁樹,我們到此為止,結(jié)束了。你回家吧,以后都不要來找我了。” 祁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抬頭看著童遇安。 她眼前的這個男人滿目隱痛,他像在克制著什么,克制著將她吞噬的欲望。 最后,他眼眶變紅,嘴唇輕顫,他說:“不是這樣,不可以這樣。童遇安,你只能跟我任性了,只有我能接受你的全部?!?/br> “再走一步,好嗎?” 童遇安看著祁樹,無視了他眼睛里的哀求。她說:“祁樹,我不需要任性?!?/br> 那天晚上,祁樹沒有回家,他留在她身邊,他反鎖房門。 他強(qiáng)行脫了童遇安的病號服,也脫了他自己的衣服。他跟她擠在一張病床上。他抱著她,她現(xiàn)在的身體不能同房,他就瘋了似的親吻她的身體。他要她吻他,抱他。她就像一只任他擺布的木偶,木偶如何吻他,抱他? 童遇安的臉一直轉(zhuǎn)向窗那邊。 祁樹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zhuǎn)過來。 他問:“童遇安,你跟我睡的時候,感覺怎樣?” 童遇安閉上雙眼,頓了片刻,她說:“身體很快樂?!?/br> 祁樹吻著她,低聲說:“這樣夠了。我能讓你一直這么快樂。跟我睡,活多久睡多久?!?/br> 童遇安搖搖頭,輕聲道:“我不需要了?!?/br> 淚水滴落童遇安的頸間,她很想擦掉,卻無法動作,因為擦不完,它不停地滴落。 喜怒不形于色的祁樹,竟然在這個女人面前落淚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童遇安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祁樹低下了頭,似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眼睛。 他在她身邊側(cè)身躺下,蓋好被子,雙臂將她攬入懷里。他把下頜抵在她的發(fā)頂,聞見她的香氣,慢慢地閉起雙眼。盡管如此,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灼心的疼痛。 “安兒,抱抱我。” 祁樹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哽在喉嚨里的話語從嘴里說出,低低地在童遇安耳邊響起,像在說悄悄話。 “你聽話嗎?”童遇安輕聲問道。 她的身體依然那么溫暖,那么柔軟。卻不像從前那般讓他的記憶、情感、思緒以及靈魂都能得到安適。 他抱著她,沉重的刺痛感伴隨著她的熱氣漫過他的全身,體內(nèi)的骨頭彷佛就要刺穿肌rou戳破肌膚。 “嗯?!逼顦淦D難地從喉頭里發(fā)出聲音回答了她。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要完了。 童遇安伸出雙手抱住了祁樹的身體。 “我一直相信,你會很好。在我心里,你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哥哥,向前走吧,總有一天,你會遇見一個很愛你的女人。”童遇安說,她親吻他的胸口。 他提心吊膽地在預(yù)想之間,拼盡全力地享受擁有她的每一天,不曾想過,時間竟如此不眷顧他。 原來真的沒有意外,她終究不習(xí)慣牽他的手。 那晚,他們相擁而眠。 意外地,兩人一夜無夢。 第二天早上,童遇安拿起地上的衣服,自己穿上,再一件件地給祁樹穿上,親吻了他,目送他的背影。 “感情真好?!苯?jīng)過的護(hù)士突然這樣對她說。 童遇安禮貌地對其動了一下嘴角,并無笑意。她抬眼望去,祁樹回過頭。 長長的走廊上,兩人四目相對,童遇安向他鞠了一躬。 b城是一座沿海開放城市,港口碼頭必不可少。翌日晚上,市郊的東鄰碼頭發(fā)生了重大火災(zāi)爆炸事故。發(fā)生爆炸的是集裝箱內(nèi)的硝酸類化學(xué)品,爆炸強(qiáng)度相當(dāng)于1.5頓tnt。童遇安留意了新聞報道,據(jù)說爆炸地點炸出了巨大的深坑,附近多處建筑及周邊居民樓受損,事故目前造成五十九人遇難,二百八十六人受傷。 醫(yī)院陸續(xù)住進(jìn)了這場事故的傷患,也許是來自心理上的畏懼,本是明天出院的她,今天一早便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童遇安回到家,發(fā)現(xiàn)林止并不在家。她發(fā)信息跟他說了情況,又給云影打了電話。 “mama,下個月我可以去看你嗎?” “這個……”電話那頭的云影用一種很為難的語調(diào)作答。 童遇安悻悻道:“mama你很過分誒。” 云影低笑一聲,說:“把自己養(yǎng)肥了再過來,我見不得皮包骨。還有,過來的時候,自己帶夠錢,床鋪被套得你自己買……” “太狠了……” “放心,你是親生的?!?/br> “……” 那天早上,母女兩人東扯西扯地聊了近一個小時才掛了電話,她跟母親約好回了云溪鎮(zhèn)就去逛那里有名的寺廟。 而后,睡意襲來,她任之將自己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