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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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邁開兩步,背對著她道:“本侯不喜飲湯。” 周鶯嘴角的笑凝固在那兒,許久許久才垂頭應(yīng)一聲“是”。 這些日子所獻(xiàn)的殷勤,終是無用功。 顧長鈞去得遠(yuǎn)了,顧鶯垂頭瞧著落在地上已經(jīng)熄滅的那盞燈。 一愿祖母長命百歲,康健無憂。 二愿三叔官途順?biāo)欤桨踩缫狻?/br> 三愿她自己,覓得良人,婚姻圓滿…… 這第三愿,終是不成么? 周鶯垂眼苦澀地笑了下:“罷了,落云,我們回去吧?!?/br> 落云不敢勸,侯爺那個性子,誰不知道?姑娘也早該習(xí)慣的,瞧著姑娘辛苦討好著侯爺,她心里頭一直替姑娘委屈。這下好了,以后不用起早貪黑的做繡活熬湯羹,姑娘有空何不自個兒歇歇,侯爺不承情,也就罷了。 柏影堂內(nèi)室,簾幕低垂。屋里的燈都熄了,黑暗中只聞窗外風(fēng)吹樹動的沙沙聲響。 黑暗中,顧長鈞雙眉緊蹙。 額頭一派冰涼,是晶瑩的汗珠。 火。漫天的大火。 燒紅了一排屋宇,濃重的煙霧遮住視線。 他焦急地朝火勢兇猛的院子里奔去。 彈開頭頂?shù)袈涞臄嗄荆鼣鄼M亙在身前的障礙,他氣喘吁吁地推開一扇殘破的窄門。 火光照亮漆黑的密地,門里,一個幼小的女孩揚(yáng)起被煙霧熏黑的臉蛋,那雙眼睛,倒映著火舌,那么明亮。 他俯身伸出手去,身后傳來刀劍的破空聲。他來不及去抱起女孩兒,回手揮劍而去,將身后的偷襲者斬成兩截。 guntang的血,潑墨似的濺在他臉上。 顧長鈞回過頭,重新彎下腰,伸手。 她抓住他的手掌,忽然張口,牙關(guān)一合,在他掌緣狠狠地咬下去。 溫?zé)岬难蹨I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顧長鈞抽回手,彎腰將她瘦小的身子挾了起來。 回身沖出火海,他偶然垂頭,懷中女孩兒正用驚恐的眼睛望著他。 她身上的衣裳忽然變了,她幼小的面容陡然妖艷起來。他分明看到,那青色纏枝紋的袖口,露出一截白得泛光的藕臂…… ** 二月末,陳氏娘家侄兒娶親,帶了周鶯前去觀禮。 叫人想不到的是,羅百益也去了。就是這回婚宴上,羅百益的心思給人瞧出了端倪。 羅百益與陳家從無來往,自是打聽到周鶯過來他才想來。 隨他來的是他好友徐青,徐家某位遠(yuǎn)房親戚和陳家有些瓜葛,就借著這層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大搖大擺地帶禮上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侯爺夢見了…… 那啥,沒按時更新的菲菲能厚顏求一波營養(yǎng)液嗎? 第16章 熱鬧的上房擠滿了親近的女眷,坐在陳老夫人屋里親熱地說著話兒。 其實(shí)陳老夫人不過四十來歲,是陳氏的繼母,陳氏親娘去得早,陳氏六七歲,繼母就嫁了進(jìn)來。她先頭兄妹三個,繼母進(jìn)門后又給她添了兩個弟弟一個meimei,今兒成親這位,正是繼母所出的大弟弟陳威。 陳氏和繼母關(guān)系說不上差,但始終有些隔閡,陳氏嫁的門第高,瞧在安平侯府面兒上,頗有些眾星拱月的架勢。陳氏并非愚昧之人,知道繼母心里頭未必痛快,便借口要去瞧瞧有孕不便出來觀禮的嫂子。 ——時下有個說法,如果孕婦來婚宴上觀禮,是會沖撞了新婚夫婦的,因此陳大奶奶今兒沒有出來迎客,避在自己房里。 周鶯在稍間,和幾個同齡的姑娘一塊兒玩,陳氏叫人喊了周鶯,兩人被簇?fù)碇统鰜恚惙蛉私凶约荷磉呉粋€體面的嬤嬤引路,帶兩人去陳大奶奶院子去。 陳氏低聲囑咐周鶯:“清早坐車就見你臉色不大好,你大舅母不是外人,待會兒我們在屋里說話,你就去暖閣里躺會兒?!?/br> 陳氏說的大舅母,就是她娘家大嫂陳大奶奶,周鶯跟著顧麟一塊兒喊舅母。周鶯今兒確實(shí)不大舒坦,一則是來了小日子,二則是夜里沒睡好,乘了半日車,眩暈得有些厲害。此刻走在春陽下,周身籠著明媚的光,身上卻陣陣發(fā)冷,小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疼。 她本就肌膚白嫩,一難受就更沒了血色,慘白了一張小臉,染了些胭脂才沒被瞧出來,卻沒瞞過對她極熟悉的陳氏。 周鶯靦腆地應(yīng)了,來到陳大奶奶屋里,寒暄了幾句,陳大奶奶就叫人收拾了后頭的暖閣,催周鶯去歇著。 暖閣里頭放著張雕花螺鈿床,淡金色帳子,竹簾半卷遮住大片的光線,屋角銅爐里燃著好聞的香,周鶯本只想坐一會兒的,隔簾隱約聽見稍間里陳氏和陳大奶奶的低語,眼皮就越發(fā)沉重起來,不知不覺地竟睡著了。 好似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那些久遠(yuǎn)的記憶都跟著翻騰出來了,那年云州大雨,她被帶上入京的馬車,舊年的事都忘卻了,畢竟當(dāng)時還年幼。江南特有的水墨色的景致卻刻在了心上,記憶中猶有一幅鮮明的畫面?!菋D人穿一身艷紅,墨發(fā)披散,伸出一只蒼白枯瘦的手,蹙著眉頭將她推開。 她記得她在哭,在呼喊,娘親,娘親! 那婦人沒有回頭。 氤氳的雨霧隔住了視線,身后有人把她抱了起來。 她轉(zhuǎn)過頭,看到男人慈悲的眼。 后來她有了避風(fēng)遮雨之所,卻還會害怕,無數(shù)次的夢境中,她被那只冰涼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推開,溫柔的外表下藏有一顆結(jié)著瘡疤的心。好不了了,一次次的,在這夢境里輪回著被厭棄的悲愴。 然而她還得活下去…… 睜開眼,淋漓的水意在光照進(jìn)眼底的一瞬不見了。 她垂下眼簾坐起身來,狹窄的暖閣里只她自己。 稍間的說話聲猶在,周鶯緊縮的瞳孔方恢復(fù)如常。 她有些小毛病,這些年只她自己知道,連落云也不清楚,沒和任何人提起過。 怕人覺著矯情。 外頭似乎多了幾個人,言語間偶有陣陣歡笑聲,周鶯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怕自己失禮,忙起身到鏡前攏了攏頭發(fā)。 適時落云捧了水盆進(jìn)來,笑道:“昌平侯夫人來瞧大奶奶,正和二太太他們說話兒,太太叫小姐梳洗了再去見禮?!?/br> 周鶯點(diǎn)點(diǎn)頭,索性將松松的發(fā)髻散開了,落云替她重挽了頭發(fā),見她臉色蒼白得嚇人,著意將胭脂加重些,鏡中姝色無雙,落云瞧久了也仍覺艷羨。 周鶯緩步走出去,那昌平侯夫人面對她這頭坐著,立時發(fā)覺她來了,堆了滿臉的笑朝她招手:“喲,這就是鶯娘吧?快來,過來坐。” 周鶯抿唇一笑,乖巧地應(yīng)了,陳大奶奶叫人看座,周鶯在幾個長輩下首的春凳上坐了。那昌平侯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細(xì)細(xì)的打量,“真真是容色過人,人品也端正,是個好閨女?!?/br> 又贊陳氏:“二太太有福,膝下這么朵解語花伴著,日子豈不明媚?” 打眼色給自個兒帶來的婆子,那婆子就捧了一只帕子過來,昌平侯夫人當(dāng)著面兒將帕子打開,里頭躺著一對鑲東珠的珊瑚簪子,順勢遞到周鶯跟前:“伯母沒甚好送你的,這對是上回大長公主得的,雖不值什么,勝在精巧,適合你們年輕女孩子。” 周鶯心里隱約有了預(yù)感,更不敢收,忙站起身推讓,目視陳氏等她示下。 陳氏笑道:“你蘇伯母不是外人,她給你的,你就收著?!?/br> 周鶯心底的猜測果然中了,陳氏的笑容表情無不在暗示什么。陳氏過來瞧陳大奶奶,許就是早說好的,要帶她到這頭來給昌平侯夫人相看的。 周鶯心里頭五味雜陳。 昌平候夫人的婆婆是今上的jiejie,潼陽大長公主。夫人和侯爺膝下只一子,就是昌平候世子蘇遠(yuǎn)之。 昌平侯兄弟五個,因大長公主尚在,沒有分家,宅院里上百口人。 她平時幫著老夫人管事算賬,因顧家人口少,事情簡單,倒是得心應(yīng)手。若嫁到蘇家,頭上是大長公主這個太婆婆,江南名門閨秀的親婆婆,妯娌小姑一大堆,下頭的侄兒侄女也不少,她會害怕,自己應(yīng)付不來。 做了世子的夫人,便是一門宗婦,身上擔(dān)子責(zé)任能壓死人,可不比她在顧家這般輕松。 周鶯接了那對東珠簪子,規(guī)矩地行禮謝過,昌平侯夫人就問起她旁的事來,幾歲習(xí)字,瞧什么書,平素做什么打發(fā)時間,有什么愛好。 周鶯清楚地知道,這些看起來隨意的寒暄,其實(shí)都是昌平候夫人對她的考量。 幾個婦人說說笑笑,昌平侯夫人對她贊不絕口,陳氏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就也笑著問起了蘇遠(yuǎn)之的一些事,周鶯不好在旁聽,陳氏就打發(fā)她去上院和表姐妹們瞧新娘子。 周鶯從房里出來,總算松了口氣。勉強(qiáng)在長輩們跟前說了會兒話,眼前還有些發(fā)暈,指尖冰涼,叫落云扶她在樹下背陰處歇歇。 時已正午,上房遠(yuǎn)遠(yuǎn)傳來熱鬧的說笑聲。陽光灑在她銀紅撒花裙擺上,熠熠耀著人眼。 不遠(yuǎn)處的羅百益頓住步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開。 陳元見他不走了,下意識回頭瞥了兩眼。 他們?nèi)嗽跇蛏?,有個女子背對著他們立在下頭的柳樹旁,以手扶額停在那,似乎有些不舒服。相隔有些遠(yuǎn),陳元也認(rèn)出了是周鶯。 長姐嫁了安平侯府,府里抱養(yǎng)了一個閨女,生得貌美如花,很難不記得。雖這幾年走動得少了,可遠(yuǎn)遠(yuǎn)瞥見那婀娜身段,如云的鬢發(fā),他還是一眼就瞧出來是她。 再看羅將軍含笑呆怔的模樣,陳元是個心思活的,哪里還瞧不出這是何意。 陳元從前想巴結(jié)這羅將軍還巴結(jié)不上,羅百益出身好,性子又驕縱,平素只和一些宗室子弟玩,甚少理會他們這些人。陳家身份有些尷尬,雖他長姐嫁了安平侯府,但因不是同一個娘生的,總有些親近不起來,長姐對家里人都不熱絡(luò),顧侯爺那個性子又豈會格外關(guān)照?因此外頭瞧著花團(tuán)錦簇,其實(shí)暗地里難處不少。 這回羅百益上門,他們都覺著十分驚喜。“驚”的成分更多,畢竟自家從來攀不上這些皇親國戚。今兒真是奇了,不單大長公主的兒媳昌平候夫人來了,連這位羅小將軍也來了,說是隨友人過來觀禮的,隨的禮還挺重。這不,他哥在前頭忙不過來,專程叫他過來陪著,叫他務(wù)必哄得這位爺高興了。 羅百益那位友人,名叫陸鐸,其實(shí)算不上什么朋友。因著陸鐸是陳威過去在書院的同窗,羅百益打聽到周鶯今兒要來,硬是通過些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纏上陸鐸帶他來陳家,還隨手隨了件重禮。果然陳家視他為上賓,他說嫌前頭氣悶就被請進(jìn)來逛園子了。 果然就在這兒遇著了周鶯。 其實(shí)就是不遇見,他也要尋個由頭見一見。他派了人在安平侯府蹲墻角,幾番都被顧長鈞的人發(fā)現(xiàn)給剿了,他就仗著職位之便,要了尋街的活計(jì),專程在春宜巷附近打轉(zhuǎn)。為著一個女人如此費(fèi)心,于他這還是頭一遭。許是過去身邊的女人總是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覺著珍貴。這回遇著周鶯,方知求之不得是何滋味。雖煎熬,倒也新鮮,且樂在其中。 他十分眷戀的模樣不加掩飾,陳元能瞧出來,陸鐸自也瞧出來了,掩著嘴低聲問陳元:“那是誰家的閨女?” 陳元笑道:“是我侄女兒?!?/br> 怕陸鐸不信似的,朝前小跑幾步,在橋下招手:“鶯娘!鶯娘!” 周鶯聽得有人喊自己,一回身見是陳元,旁邊還跟著羅百益和一個眼生的公子。陳元是陳氏的弟弟,年紀(jì)雖輕,到底是長輩,周鶯不好不理會,屈膝行禮喚道:“三舅父。” 陳元笑道:“鶯娘這是打哪兒來?” 一邊說話,一邊走得近了,周鶯認(rèn)出羅百益,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打個招呼,羅百益負(fù)手在后,端著貴客的架勢走得緩慢而沉穩(wěn),心里頭像敲鼓點(diǎn)似的砰砰直跳。 陸鐸側(cè)頭一直觀察著羅百益和周鶯,明顯猜知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那姑娘可是一眼都沒多瞧羅將軍。羅將軍那雙負(fù)在后頭的手,捏緊又松開,又捏緊,是掩不住的緊張雀躍。 陸鐸目光閃了閃,掩唇遮住了笑意。 周鶯寒暄幾句,借口陳氏還在等她,便告罪去了。陳元回過頭來,見羅百益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周鶯,他心里越發(fā)肯定,笑道:“對不住,叫羅將軍久候了。我這個侄女兒,性子最是溫和,家里頭都很喜歡她,幼時就常來玩兒,與我們很是親近?!?/br> 羅百益點(diǎn)點(diǎn)頭:“陳三爺有福。” 陳元苦笑,他是周鶯的便宜舅父,就算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