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天盡頭》的取景地在古鎮(zhèn)林口,半城中村的位置。 小巷里的人家盡數(shù)動遷、舊改,早早擱置了下來,王野經過多方協(xié)調,在兩年前便完成了改造工程。 何子殊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重新粉刷過的古灰色墻體,過了幾季,又斑禿了墻皮,不規(guī)整的一塊一塊,看著有點野。 那些落漆的凹陷處,風吹又日曬,也不知道沾了什么,泛著并不鮮明的漬黃。 馬路牙子的石縫間,青苔肆意長著,濘在發(fā)黑的濕漉黏土間,被水一沖,攪著草木灰的氣息,從巷頭撲到巷尾。 排屋一座接著一座,沒有絲毫間隙,在這逼仄的巷間更顯得擁擠。 王野聽場務說人來了,從巷尾一個拐角走了出來。 頭上頂著一頂黑色的軍大帽,把耳朵遮的很嚴實,開口便呵了口白氣出來:“白英說你怕冷,這邊電力吃不住,沒空調,給你準備了幾個暖爐,看看還會不會冷。” “提前讓人訂做了棉花被,剛給你鋪上,13斤,鎮(zhèn)上一個手藝人新彈的,暖和應該是夠暖和了,就是不知道你睡不睡得慣,不合適再換?!?/br> 一月的林口風大,天寒,這地方平日又不住人,少了分人氣,從骨子里冒出來的冷。 王野怕何子殊凍出毛病來,白英那邊又千叮嚀萬囑咐,搞得他都緊張起來,一口氣批發(fā)了十個暖爐,有六個都留在了何子殊房間里。 他不知道何子殊怕冷是怎么怕法,反正他在那屋里,一個小時都待不下去,六個暖爐跟六個太陽似的,他恨不得變成后羿射掉五個。 何子殊還沒說話,一旁唯一的隨行人員小周覺出了點不對勁。 電力吃不住沒空調是怎么回事? 訂了小半個月的酒店,還能沒有空調? 小周小心翼翼湊到何子殊耳邊,問道:“哥,這邊酒店沒空調的嗎?” 小周說這話的時候,巷里卷了陣風起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牙齒顫著,一時沒把控住音量,被王野聽了個正著。 王野從一旁的尼龍袋里掏了兩個同款軍大帽出來,給何子殊和小周一人分了一個:“酒店有,這里沒有,那個房間是給你開的,子殊這幾天就住在‘林秋’那個屋子里。” 小周:“啊?” 他還沒聽過讓助理住酒店,讓藝人住這些看著就漏風的小屋子的。 這怎么行! 這可是樂青的小太子,樂青的搖錢樹,要是把葉子凍掉一片兩片,多少人得心疼! 何子殊卻是沒有一點詫異的樣子,點頭,說了句:“好,麻煩導演了?!?/br> 小周皺著眉,掙扎了半晌,開口:“還是我睡這里,哥你去睡酒店吧。” 王野失笑,抬手把軍大帽蓋在小周頭上:“不差個開房間的錢,只是工作需要。” 王野收回視線,看著何子殊:“短時間內要熟悉環(huán)境,熟悉鏡頭,熟悉‘林秋’的身份和生活狀態(tài),把自己放進去,是最直觀有效的方法,可能會有點辛苦,這半個月得熬一下?!?/br> 何子殊笑了笑:“白老師之前跟我說過了?!?/br> “成,有準備就好?!蓖跻半p手環(huán)著,往寬大的袖口里一揣:“2號開始拍?!?/br> 何子殊算了算時間,今天是1月28,2號……那就是4天后。 王野:“這四天時間給你,你覺得怎么合適,就怎么來?!?/br> “不過手機最好先放助理那里,讓自己盡快沉淀下來,最多給你4天,要是狀態(tài)好,可以提前開拍,最后兩天再拍和陽陽的對手戲,不多,就兩場?!?/br> “劇組里的人都提前打過招呼了,不會去打擾你?!蓖跻罢f著,伸手往后一指:“我就住在那間屋子,有事可以直接找我?!?/br> 王野一一說完,領著何子殊進了“林秋”的屋子,也是他接下來半個月的住處。 屋內的擺設和試鏡時候沒什么特別大的差別,簡陋、漬瑟。 看著不大牢靠、被風一吹便嗡嗡鬧著動靜的老式窗戶,熏黑的墻壁,釘在墻上的鐵架床。 從里到外透著一個“冷”字。 小周登時就把臉皺成了包子,怕何子殊吃不消,小步上前,把六個烘燈式暖爐“啪嗒”、“啪嗒”,一口氣全部打開。 兩分鐘后,王野摘了帽子。 五分鐘后,小周關掉了兩個。 十分鐘后,三人站在院子里,仰頭,乘涼。 何子殊一連在這屋子里住了四天,這四天里,王野從不喊他“子殊”,只喊他“林秋”。 王野知道,現(xiàn)在的何子殊只差那最后一點。 何子殊和“林秋”之間,只差最后一層虛虛浮著的冰沫子。 而他站在導演,也是旁觀者的位置上,能做的,就是給一陣風,把這片冰沫子吹走。 最潛移默化的,就是從第一視角把人當成“林秋”,從第一視角轉述這巷子里發(fā)生的事。 王野執(zhí)導這么多年,這套技術早就練就的爐火純青,在何子殊身上也沒有栽跟頭,這反復的刺激直接立竿見影。 漸漸的,何子殊開始不說話了,睡得時間也越來越晚,王野看著他一點一點進入角色,把隨時開機的指令下了出去。 不同于王野,對劇組里其他人和小周來說,何子殊那種狀態(tài)幾乎是一下子劈下來,又疾又厲。 當正式開機的時候,何子殊身上的氣息,已經和這空落落的巷子格外相襯。 小周看著何子殊一天比一天更安靜,心里頭越來越急。 有時候他壯著膽子,不喊“哥”直接開口喊一聲“子殊”,那人都會恍惚很久,才輕聲應一句。 就好像他本來就應該叫“林秋”而不是“何子殊”似的。 王野說這正常,也難得,等拍完這段戲份,緩緩就好。 小周不懂這“緩緩”就好,是怎樣一個“緩法”,也不懂要緩多久。 這一捱,就捱了小半個月。 當最后一聲“cut”落下的時候,他幾乎是哭著給陸瑾沉打了電話。 最后一個鏡頭結束,王野從監(jiān)視器前的椅子上站起身來,帶頭鼓起了掌。 何子殊就站在巷口,站在他來時的位置上。 突然響起、又很快連成一片的掌聲,在這窄巷里蕩開來,帶了點濁濁的余音,打的何子殊有點恍神。 他已經很久沒聽見這么熱鬧的聲音了。 燈光組調了光線,巨大的場燈照在坑洼的石磚地面上,染了一層暖陽似的光。 王野拿著喇叭,朝著路盡頭的何子殊大喊:“子殊,辛苦了?!?/br> “子殊辛苦了!” “好了好了,我們子殊再也不用開著暖爐睡覺了!” “還有那13斤的棉花被!” …… 王野草草收了設備,拉著何子殊,招呼上眾人,開著劇組的大車,從這條昏天黑地待了十幾天的巷子開了出去。 他得給人換個環(huán)境,最好換個吵到沒法思考的環(huán)境。 車子一路往外,駛進城區(qū)的時候,王野把窗戶開了小半條縫。 那一瞬間,人聲、商業(yè)街引客的音樂、偶爾的鳴笛,嘈成一片。 明明是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光景,王野卻忍不住點了一支煙。 這十幾天,一腳都沒踏出去過的,除了何子殊外,就是他了,所以也憋得厲害。 王野偏頭,想跟何子殊說說話,就看見這人視線一直定在他手上,他下意識低頭一看,是冒著火星子的煙卷。 王野頓了頓,這才想起來的確不大合適,趕忙在煙盒上碾掉:“一下子忘記了?!?/br> 說著還拿手揮了揮,散了散煙氣。 何子殊怔神了很久,輕聲道:“沒事,您隨意?!?/br> 王野聞言,掐著盒子,用指節(jié)抵著,給何子殊遞了一根:“嗯?” 何子殊搖了搖頭。 王野把煙收了回去:“不會?還是不想抽?” 何子殊:“不會。” 王野笑了一下:“剛剛眼瞟了,看你盯著這東西看,還以為是想抽煙了。” 王野把煙塞回口袋,自顧自說道:“不會好,別去學,這東西對身體不好,也難戒。” 何子殊垂下眸子,半晌,“嗯”了一聲。 他不是想煙抽。 只是剛剛一瞬間,有點想被他收了煙的那個人。 王野帶著劇組的人,提前吃了頓年夜飯,還給每個人發(fā)了紅包。 何子殊的最鼓,上面還寫著“心想事成”四個字。 所有人鬧到深夜才歇下,王野這次說什么都不讓何子殊再睡那間屋子了,直把人往酒店趕,說:“泡個澡,好好睡一覺,這幾天夠累了?!?/br> 待眾人散了,何子殊回了酒店,小周把一切打點好,看著坐在沙發(fā)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下子又斂下來的何子殊,止不住有些心慌。 小周緩步走過來,剛想開口讓何子殊早點睡,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不重也不急,只兩下。 小周看了看時間,皺著眉往門邊走,說道:“可能是劇組的人,我去看看?!?/br> 何子殊有些走神,沒聽清小周剛剛那句話,只隱約覺得小周去了很久。 他抬眸的瞬間,門口傳來一聲清晰的鎖舌入扣的聲音。 酒店的玄關和他的位置,隔著一半道小墻,何子殊只聽到聲音,沒見到來人。 他起身,朝著玄關走去。 可剛走出一步,那道小墻后面,便走出來一個人。 何子殊瞬間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