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饗嗯了一聲，忽然轉(zhuǎn)頭，定定地看著他諾。他諾緊張地看回去，屏住呼吸。

    “你有求于我?！绷_饗開口道。他用的是斬釘截鐵的陳述語氣。

    誒……他諾有些不好意思。雖然話是這樣說的沒錯，但明晃晃的說出來顯得不太好呢。他繼續(xù)看著小老板，希望從對方煩躁的神色中尋出意圖。

    羅饗不發(fā)一言。

    和前幾次一樣，他諾揉著臉，靠著自己的領(lǐng)悟能力揣摩出了小老板的言外之意。今天又要干活嗎？他煩惱地耷拉著嘴角。

    片刻之后，他諾被扔到了濕噠噠的院子里，手里多了一只矮凳和一把鋒利的裁紙刀。他他米驚慌地跟著游了過去，緊緊挨著哥哥。

    “分類整理好，寫上清單?！绷_饗簡潔地叮囑道。

    說話間，他諾手上多了一張白紙和一支筆。他將紙攤開，不斷飄落的雨滴很快就沾濕了紙面。他諾懊惱地抬頭看了眼天。不等他說話，羅饗伸手一揮，白傘忽然打了一個轉(zhuǎn)兒，砰地一聲變成一把巨大的雨傘，撐開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踉谒Z上方，足足占了大半個院子。

    他諾和他他米齊齊捧住臉，發(fā)出驚嘆的叫聲。他諾瞪圓了眼睛，很快就開心起來。這樣就方便很多了，東西也不會被淋濕。

    他諾開始動手整理快遞盒，干得很是起勁。這不是什么復(fù)雜的工作，只需要耐心就好。而他諾做事總是很細(xì)致，這難不倒他。唯一有些難度的大概就是整理清單了。他的人類語學(xué)得不太好，字跡歪歪扭扭，不甚好看。想到小老板漂亮的筆跡，對比自己的獺爬體，他諾覺得很羞愧。他決定更加用心地寫字，一筆一劃寫得又慢又穩(wěn)，爭取做得更好些。

    啪的一聲輕響，羅饗點燃了一支煙，叼在口中，呼出一口煙。

    他諾輕輕扇動鼻翼，莫名覺得這股煙味很好聞。它不同于普通人類喜歡的煙草味，不嗆，反而帶著濃厚的天然草木香氣，沁獺心脾，讓獺渾身充滿力氣，不知是什么原料制成的。

    他他米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要幫忙，在數(shù)個空盒子之中撕咬滾爬，折騰一通之后，終于累了，帶著滿嘴紙屑，趴在紙箱上呼呼大睡。

    他諾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他他米身上，搓了搓手，繼續(xù)干活。拆快遞并非是一件全然枯燥的事情，能見識到不同種類不同功效的成精補充劑，令他諾大開眼界。

    比如他手上擺弄的這個“菖”，來自葛山門，看起來是一顆褐色的不起眼的小藥丸，卻能開竅明目，提升頓悟境界，是上佳的補充劑。他諾只在《成精營養(yǎng)學(xué)》的書里看到過史料記載，從未見到實物，不免有些興奮。

    早春時節(jié)的雨天還是過冷了。他諾脫了外套，只穿著雪白的高領(lǐng)毛衣，凍得瑟瑟發(fā)抖，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抱歉?！彼蛄_饗點頭致意，取出干凈的手絹擤了擤鼻涕。

    羅饗忽然站直身體，迅速取下煙頭，在手心里掐滅了，整個人緊繃起來。他諾以為他生氣了，正想道歉，被羅饗制止。

    羅饗走到他諾的身旁。“別動?！彼麎旱吐曇舳诘?，眼睛卻看向東方的天際。

    他諾不明所以，下意識將弟弟撈起來抱在懷里。就在這時，他他米忽然從睡夢中驚醒，發(fā)出驚恐的啾聲，埋頭往他諾懷里鉆。與此同時，他諾也感受到一股從腳底升起的莫名寒意。

    他打了一個冷戰(zhàn)，不禁抬頭望向羅饗。

    羅饗沒說話，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他俯身，用右手的兩只手指在他諾的額頭上輕輕滑過?！氨Ш媚愕墓?，呆在傘下?！彼@樣說道，語氣不容置疑。

    “不是狗，是弟弟……”他諾不由地小聲反駁。

    但很顯然，羅饗并不在意他他米的品種。只見他腳尖輕觸地面，整個人騰空而起，迅速躍上房頂。他的動作輕盈靈巧，宛若一只優(yōu)雅的貓，幾經(jīng)跳躍，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外。

    他諾詫異地張開嘴，盯著羅饗消失的地方發(fā)了好一會兒呆。良久，他伸手摸了摸額頭，被羅饗觸碰過的地方驚人地燙手，但他諾沒有感到絲毫的難受，反而覺得此時視野清明，通體輕松，四肢都暖和起來。

    他他米不知何時也放松下來，抱著自己的尾巴，軟軟地團成一團，癱在他諾的腿上，打了個哈欠，眼見著又睡了過去。

    他諾小聲問白傘，小老板需要幫忙嗎？他不會有事吧？

    他沒有問具體出了什么事情，如果是他不應(yīng)當(dāng)知曉的秘密，這樣貿(mào)然問出口太失禮了。但是他又忍不住為小老板感到擔(dān)心。看起來，雜貨鋪的老板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dāng)?shù)?，工作?nèi)容也并非只是收收錢收收快遞。第一次見到小老板時，他就在和別人打架。今天估計又是一場惡戰(zhàn)。

    白傘沒做聲，顯然是在拒絕他諾的好奇心。

    他諾嘆了一口氣，深呼吸后，逼迫自己繼續(xù)拆快遞記賬單。如果小老板又是去和別人打架了，回來看到滿院子亂七八糟的紙箱子，心情肯定更差。他覺得自己可以為他做點什么，哪怕只是簡單的瑣碎的小事。

    他諾將最后一個快遞盒收拾好，院子重新變得整潔寬敞。羅饗幾乎是同時出現(xiàn)的。他悄無聲息地踩在房瓦上，縱身躍下。時間剛剛好。

    他諾緊張地瞥了一眼小老板，確認(rèn)他身上并無外傷，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拔乙呀?jīng)整理好了。清單寫完了，就是字不太好看?！彼÷曊f道，伸手將收在懷里的紙張?zhí)土顺鰜怼?/br>
    羅饗略點了點頭，他諾手中的紙飄了起來，徑直往屋里飛去。白傘恢復(fù)了原本的模樣，抖了抖傘面上的水滴，也跟著飄向屋里。

    羅饗走到院里的手搖井邊，動手放了一盆清水。他諾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滿是血跡。他諾有些害怕，捂住了鼻尖。但羅饗卻相當(dāng)冷靜，他認(rèn)真地將雙手清理干凈，血漬隨著水流消散，他的手臂重新變得干凈白皙。

    羅饗起身往屋里走，走到檐下，回身看了一眼那只海獺。

    他諾站在院子里，兩只手捏在一起，雨點子落在他的發(fā)絲間，衣服上，眼睛里。

    “跟上。”羅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諾。

    他諾應(yīng)了，小跑著跟了過去。除開為羅老先生送行的那晚，這還是他諾第一次正式受邀進(jìn)入小老板的生活區(qū)。他不免有些激動，在走廊的墊子上蹭了好久，確定鞋底干了之后，才鞠躬告罪，踏入屋內(nèi)，順便把睡著的弟弟也抱了進(jìn)去。

    屋里出乎意料地很暖和，和室外截然不同。和雜貨鋪擠擠攘攘的情景相反，羅家的家具陳列非常簡單，一桌一椅，一幾一柜，偌大的堂子空蕩蕩的，似乎主人認(rèn)為生活只需要最基本的設(shè)施用具即可。

    羅饗翻身上桌，直接在桌上坐了下來，將椅子讓給他諾。他諾道謝后，抱著他他米坐了下來，手里立刻多了一杯熱茶。

    “喝了?！绷_饗道。

    他諾差不多已經(jīng)摸清小老板的脾氣，不太友好，說話簡潔，語氣僵硬，喜歡用命令的口吻，說多了還容易不耐煩。但總體上而言，小老板還是個不錯的人呢。

    茶水很香，清涼的茶湯里飄著紅色的花粒。他諾小心地捧著茶杯，問道：“這是什么？”

    羅饗已經(jīng)重新點上一支煙，聞言輕呼一口煙，回道：“合歡?！?/br>
    合歡能紓解郁結(jié)緩和緊張。言下之意，大概是嘲笑他諾太過膽小，任何一絲風(fēng)吹草動都緊張不已，渾身炸毛。

    他諾不以為意，認(rèn)真地喝了好幾口茶湯，真誠地贊嘆道：“我覺得很好喝?！?/br>
    看他一本正經(jīng)做點評的模樣，羅饗輕笑一聲，嘴角上揚，像貓咪一樣勾起弧度。

    他諾第一次見小老板笑，呆愣著不知該做何反應(yīng)。他真好看，他諾心想，說出口的卻是，“我可以給你送禮嗎？”

    羅饗狠抽了一口煙，道：“想賄賂我？”

    “對，想賄賂你?！?/br>
    “你倒是誠懇。”羅饗又笑了笑。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諾心里激動。也許是因為小老板打贏了架，心里超開心。我運氣真好！他打算趁熱打鐵，如果能順利談下戰(zhàn)略合作協(xié)議，那就再好不過。

    他諾連忙從兜里掏出自己精心包裝過的小綠球。他仔細(xì)地剝開竹葉，將里頭的小球呈現(xiàn)給羅饗看。

    羅饗略挑眉，看起來有些詫異。他諾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不敢大喘氣，生怕羅饗不喜歡他的禮物。沒想到，羅饗一把掐掉煙頭，直接伸手去拿。

    這還是第一次，小老板主動接我的禮物呢！他諾兩眼放光，腦海里描繪著訂單潮涌應(yīng)接不暇的美妙畫面。嘿嘿，他忍不住傻笑出聲。

    就在這時，不知何時醒過來的他他米忽然起身，湊到他諾手心里，一口咬住小綠球，吞了下去。

    羅饗的手僵硬在半空。

    他諾的腦海瞬間空白。

    呸——

    嫌棄小綠球的味道古怪，他他米一口噴了出來，不停吐舌頭，嫌棄地用爪子擦了擦嘴。沾滿了口水濕噠噠的小綠球掉落地上，咕嚕嚕地滾到角落里去了。

    一時之間，屋里安靜得可怕。

    他諾情不自禁地抱緊他他米。

    ……

    片刻之后，他諾抱著他他米，被人拎著領(lǐng)子扔出了門外。

    “不要害怕?！彼Z爬起來，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安慰弟弟，“在人類世界，被人扔出來也是從主人家離開的一種方式，這個很正常。”

    他他米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第14章 進(jìn)城

    今天的工作結(jié)束了，時至中午，他諾覺得餓了，打算帶著弟弟回家，卻遭到拒絕。

    啾啾啾——

    他他米試圖發(fā)出兇狠的叫聲，激動地表明立場。他年紀(jì)還小，父母很少帶他出門玩。難得來一趟城里，小水獺并不想就這樣回去。

    他諾撓撓頭，覺得苦惱。他他米太小了，在人類眼中，完全就是一只普通的水獺。據(jù)他所知，目前他居住的人類世界還很難接受養(yǎng)一只水獺當(dāng)寵物。劉家村距離毛春市中心有一定距離，往來行人較少，尚能掩藏；如果進(jìn)入繁鬧的城內(nèi)，他諾很難隱藏他他米的身形。一旦被發(fā)現(xiàn)，后果難以預(yù)測。

    他諾蹲下來，試圖和小十一講道理：“我們出門半天了，再不回去，mama該擔(dān)心了。你不想吃午飯了嗎？”

    啾啾——

    “不想吃飯也可以，但是……”他諾皺起眉頭，力圖讓自己的話聽起來更具有威懾性，“人類世界可危險了，還有專門的海鮮市場，最喜歡吃水獺，尤其是你這樣嫩嫩的肥嘟嘟的小水獺?！?/br>
    啾——

    他他米伸出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抗議他諾用嚇唬小孩的方式和他說話。

    他諾想了想，換了種方式。“我們回家去吧，我讓二哥給你抓魚吃，這么大一條?！彼斐鰞墒直葎澇鲆粋€大圈。

    啪——他他米拿尾巴甩掉了他諾的手，態(tài)度強硬地拒絕誘惑。

    他諾沒辦法，只好妥協(xié)?！拔掖饝?yīng)你。不過，你要記住我的話，一定要牢牢跟著我，萬事小心，不可以被人類發(fā)現(xiàn)哦。”他叮囑道。

    他他米撲進(jìn)他懷里，前爪緊緊抓著他諾的外套，用光滑的身體用力蹭了蹭他的手臂，表達(dá)著內(nèi)心的喜悅。

    他諾的內(nèi)心有些忐忑，他并不確信這個決定做的正確與否。不如進(jìn)城里找大哥吧，他下定決心，不管怎么樣，有大哥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他米揮舞著爪子，對這個決定表示贊同。他也好久沒見到大哥了。

    水獺大哥住在毛春的西城，距離劉家村隔著大半個城市。他諾已經(jīng)跟著哥哥去過幾次，對于路線還算熟悉，他決定坐公交車去。他諾的偽裝相當(dāng)簡單，他將外套解開，把弟弟塞進(jìn)去，拉上拉鏈。

    除了肚子異常凸起，從外形看來，簡直完美。

    這個偽裝還帶來其他的便利。在公交車上，有位身材健碩的大哥主動給他諾讓座，理由是他諾看起來很像他懷孕的媳婦兒。

    他諾一臉茫然，被強行按在了愛心專座上。

    “我媳婦兒有六個月了，肚子看起來和你一樣大。大妹子，去產(chǎn)檢吶？怎么不見家里人陪?。俊?/br>
    他諾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終于明白了人類的意圖。他戴著帽子，把腦袋縮得低低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糊弄過去了。

    好不容易到站，他諾急出一身汗，揣著鼓囊囊的肚子匆忙下了車。他他米在車上不敢動，憋了好久，此時終于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發(fā)出響亮的噗啾聲。他諾擔(dān)心引起周圍人類的懷疑，不敢多做停留，急忙往大哥家趕去。

    水獺大哥居住在毛春城里最高端先進(jìn)的公寓樓里頭，進(jìn)出都需要驗證生物指紋信息。幸好大哥登記過他諾的信息，他諾毫不費力地進(jìn)入小區(qū)，來到哥哥的住房。

    可惜，水獺大哥不在家。

    門口貼著一張小紙條，上面用水獺語寫著：哥哥出門去了，廚房里頭有好吃的。

    他諾用自己的指紋打開了大哥家的家門，翻出了櫥柜里頭藏著的美味，兩罐椒鹽海米。他還在客廳的茶幾上發(fā)現(xiàn)三個信封，封面上分別寫著他琪，他琳和他諾的名字，這是水獺大哥給弟弟meimei準(zhǔn)備的零花錢。

    大概是可憐他諾現(xiàn)在還不能自力更生，他諾的信封特別厚，裝著一沓人類紙幣——為了便于流通，成精后的動物們不約而同地使用了人類貨幣，這大大節(jié)約了彼此互通有無的便利性。

    他諾覺得有些慚愧，暗自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工作，讓家里獺放心。

    椒鹽海米炒得金黃松脆，裹著一層薄脆的椒鹽面衣，用牙輕輕一咬，酥，脆，香，嫩，一步到位，令獺忍不住多嚼幾口，回味無窮。他諾只取了一罐，從碗柜里拿出專屬于他的銀色小湯匙，和他他米你一口我一口，分享了這罐不可多得的美味。

    吃完這一整罐蝦米，他他米顯然意猶未盡，用爪子用力敲了敲第二個玻璃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