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么干是違法知道嗎？！”司機(jī)爬起來，指著仲辰罵道：“你和子星少爺是一個班的對吧？我明天就找你們學(xué)校去，就你這種垃圾學(xué)生——”

    他話還沒說完，仲辰忽然動了起來，他動起來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快，被摁在墻上時甚至?xí)氩黄饋硭伎既耸窃趺磁策^來的。

    咻地一聲，冷冰冰的東西抵在下巴上。

    司機(jī)兩秒后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什么，大夫和護(hù)士都在喊，李經(jīng)義也朝這邊走過來了，但簡子星沒動，拿刀比在他脖子上的人也沒動。

    “都別過來。”仲辰沉聲說，“誰再動一步，這個胖子脖子上就多一個窟窿?！?/br>
    “報警！反了天了！”李經(jīng)義怒道：“真以為大人治不了你們是不是？”

    “你報吧?！敝俪奖硨χ潇o道：“簡子星估計(jì)沒跟你說過我的來歷，我爸是h市黑道上混得如魚得水的大混，各種局子從小我當(dāng)游樂場逛的，你隨便報，來試試我怕不怕？”

    “我對你們沒有別的要求。”仲辰拎著司機(jī)的脖子把他丟到另一邊墻去，大夫和護(hù)士慌里慌張去扶，仲辰向下甩手腕收了刀。

    冷漠的黑眸對上李經(jīng)義。

    “我是簡子星的好朋友?！彼f，“今晚在這，我就只聽簡子星一個人的?！?/br>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幾個人錯落的氣喘聲。

    仲辰垂眸輕笑，“我，一沒有浩蕩家業(yè)，二沒有錦繡前程。你被你的家財萬貫捆著，簡子星被你們這些腦殘爹媽架著，但我無所謂，我就是注定要困死在這小破地方一輩子的爛人，我誰都不怕?！?/br>
    “今兒晚上，就在這醫(yī)院里，我就聽簡子星一個的。簡子星不讓你進(jìn)，別說你帶著大夫來，你就算帶著警察端著槍來，我也不會讓開這道門。道理不道理的，我這種垃圾學(xué)生聽不懂，我只認(rèn)死理，死理就是簡子星。”

    “這位先生只是想看一下病人的情況。”大夫?qū)擂伍_口，“他剛才和我詢問的也都是后續(xù)治療方式，他真的沒有別的心思。”

    “有些人沒干壞事，但仍舊惹人心煩?！敝俪胶咝Γ皼]有壞心思，我們就該感恩戴德了？世界殘酷啊，可沒這個道理。”

    李經(jīng)義沒接話，陰鷙的目光在他臉上剜過，狠狠地指著簡子星，“口口聲聲說要復(fù)讀，要主宰自己的人生，追求理想，結(jié)果就跟這種人混在一起！”

    “這種人遠(yuǎn)勝于你?！焙喿有歉蓛艄麛嗟鼗卮穑斑@條走廊上，唯一多余的就是你和你的司機(jī)?！?/br>
    “我多余是吧？”李經(jīng)義冷笑，“行，當(dāng)我沒來過這個醫(yī)院，你就和你的新朋友好好地一起度過高四時光，明年暑假，扛著一身債務(wù)，再拖一個植物人，一起去上野雞大學(xué)?！?/br>
    “到那一天，希望你保持住你的清高，出門別說是我李經(jīng)義的孩子?！崩罱?jīng)義指著他，“我丟不起那個人?！?/br>
    李經(jīng)義抬腳就走，司機(jī)氣咻咻跟在后頭，大夫和護(hù)士全都追了出去。

    “有錢有權(quán)勢的人?！敝俪酵麄兊谋秤?，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走到哪都能唱一出戲?！?/br>
    許久，走廊里終于重歸安靜。

    簡子星動了動有些發(fā)麻的腿腳，而后他走到門口，頓了頓，忽然想起自己穿著睡衣，于是把睡衣的帽子拉起來套在了頭上。

    按下有些沉重的門把手，推開那扇隔絕兩個世界的門。

    簡華平靜地躺在床上，仿佛剛才外面的一出鬧劇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靜默到讓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一陣風(fēng)吹過都吹不動他的頭發(fā)。

    植物人，對外界徹底喪失了感應(yīng)，更遑論回應(yīng)。

    簡子星走到病床旁邊，垂下頭杵在那。

    仲辰無聲息地站在病床尾，一邊看著簡子星的側(cè)身，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摸著機(jī)器人小蟹。

    冷冰冰的金屬外殼，很光滑，近距離看那對液壓鉗下的鋼骨設(shè)計(jì)，驚艷的感覺順著神經(jīng)密密麻麻地涌上頭頂，讓人震撼非常。

    簡子星是個從頭到腳都是矛盾的小孩。仲辰一邊打量著他一邊心想。

    狂，冷漠，毒舌，但是永遠(yuǎn)都會向別人伸出手。

    這個機(jī)器人當(dāng)初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犧牲了所有靈活性來堆殺傷力，未免用力過猛。但近距離，看清了液壓鉗里面如同人骨骼關(guān)節(jié)一樣精密的構(gòu)造，才發(fā)現(xiàn)簡子星其實(shí)把所有的靈活都藏了起來。

    藏在龐大的暴力之下。

    過了仿佛有一個世紀(jì)那么久，簡子星忽然伸手撐在了簡華的病床上。

    而后仲辰看著有兩顆水滴掉下來，在床單上洇開兩個淺青色的小圓圓。

    “噯?！彼滩蛔≌f，“別吧，對著一個植物人哭，好沒天理的。”

    “為什么沒天理。”簡子星帶著濃重的鼻音，語氣卻和平時一樣嫌棄兮兮。

    仲辰松了口氣，勾起嘴角，“真以為植物人就沒感覺了？我拜托你，植物都有感覺的好不好。你爸感覺到他寶貝大兒子在病床前哭出了一副被生活按頭墻jian了的樣子，他卻動不了，你這不是難為死他了嗎？”

    “閉嘴。”簡子星沒好氣說。

    仲辰嘆著氣樂，過一會走過去，伸手拉下他的帽子，在他頭發(fā)上呼了一把，“行了大學(xué)霸，別在這了，咱倆出去合計(jì)合計(jì)吧？明天怎么說？你本來是不是想明天來給你爸轉(zhuǎn)病房的？”

    簡子星站在那半天沒動，呼呼喘氣，好一會才平復(fù)下來。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堵著聲音說道：“爪子欠剁?！?/br>
    “真是個事兒精?！敝俪綐分阉弊诱稚?，“給你給你給你，一不高興就戴帽子，脾氣大的要死。”

    “我們憨憨脾氣都大?！焙喿有钦f。

    仲辰夸張地嘆了口氣。

    走出醫(yī)院的時候都過了一點(diǎn)了，醫(yī)院里的路燈有些瘆得慌，仲辰跟簡子星并肩順著沿江線往附近的居民區(qū)晃。

    簡子星手機(jī)響，他看了眼來電顯示，然后接起來。

    “嗯，是鬧起來了?！?/br>
    “沒事……他也不會再來找醫(yī)院麻煩，這點(diǎn)理他還是講的?！?/br>
    “嗯，放心，我也沒事。明天我來辦轉(zhuǎn)病房手續(xù)，除了上次說的之外還要什么生活用品嗎？”

    “嗯，好，明天見?！?/br>
    簡子星掛斷電話，長長吸一口氣，又吐出來。

    “你在這個醫(yī)院有認(rèn)識人嗎？”仲辰問。

    “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在這家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簡子星說，“但她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也不想讓陌生人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仲辰扭頭看他。

    簡子星眼睛已經(jīng)不紅了，心煩地嘆口氣，“到底是怎么能雇到你頭上去的？我真是服了……”

    “我不是要被謝老板殺人滅口了吧？”仲辰忍不住樂，“我太怕了。腦補(bǔ)出今天白天謝老板拿著電鉆滋滋磨刀的聲音?！?/br>
    簡子星哼笑，“那點(diǎn)小把戲還用電鉆？”

    “您真是太厲害了。”仲辰笑得咳嗽，笑完后兩人又都安靜下來，走著走著到江邊，簡子星忽然停住。

    他在江邊的欄桿上趴著，瞇眼看向黑漆漆的江面。

    “我所有的秘密都在你眼前了?！焙喿有钦f，“李經(jīng)義把我的老底掀了個干凈，不僅讓人知道我生父是一個人渣，還讓人知道我死心巴巴地夠著的養(yǎng)父其實(shí)壓根不肯認(rèn)我?，F(xiàn)在躺在那里是個安靜植物，萬一以后醒來，恐怕張嘴第一個字就是讓我滾?！?/br>
    簡子星垂眸苦笑，“可是我又做錯什么了呢。”

    “那年我媽把事情捅出來，我也還只是一個二年級的小孩子啊?！?/br>
    仲辰沉默了很久，又伸手把簡子星的睡衣帽子拽了下來。

    “你現(xiàn)在也是個小孩子。”他說，“沒成年呢，就算復(fù)讀也還是個兒童，最多算個冷酷兒童。”

    簡子星樂了起來，樂著樂著忽然感到嘴角有些咸，他茫然地抹了一下，果然是濕的。

    其實(shí)他很少哭。

    老爸出車禍之前，他最后一次哭就是小學(xué)二年級那天晚上。但出車禍之后，別說今晚，前一陣也偷偷抹過好幾次眼淚。

    生活能給人的最大的磋磨從來都不是什么求而不得，而是生死之間的龐大裂痕。

    “好像下雨了。”仲辰嘟囔著，伸手在空中接了接，過一會又縮回手，“是下了，但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jì)?！?/br>
    簡子星沒吭聲，依舊趴在欄桿上。仲辰過一會又小聲問，“所以，你爸，我是說你那插管子的爸，這么多年還在跟你生氣嗎？”

    “他很倔，而且很要面子。其實(shí)李經(jīng)義也沒說錯，他有些過于清高?！焙喿有青溃骸俺鍪轮拔沂撬松畲蟮尿湴?，出事之后……我就是他最大的恥辱?！?/br>
    “也能理解吧。”仲辰嘆氣，“畢竟男人?！?/br>
    “嗯。”簡子星看著江面，微微瞇起眼，臉上有些茫然。

    “但其實(shí)我和他的關(guān)系這些年好了一些，之前我在附中上學(xué)，高三一年只要周末回家我就肯定是回老房子的。我爸之前還總趕我，但去年他一次都沒趕過我。嘴上說讓我別回來，但我要是真硬著臉皮進(jìn)家門，他叫外賣也會帶上我一份?！?/br>
    仲辰cao了一聲，樂道：“我他媽聽前面都聽感動了，但叫外賣是什么鬼？你爸都不自己做飯的？？”

    “我做的比他好吃?！焙喿有堑溃骸靶r候我不愿意回那個家，回這邊又總是被他趕，只好去我朋友家里蹭住。但我朋友那時候就住校了，他爸媽也不在h市，我只好自己做飯。后來我做飯給我爸吃，但他很少賞光?！?/br>
    “……”

    暴殄天物。仲辰心說。

    在簡子星無意中回頭的一瞬間，他又努力收起了沒吃飽的遺憾表情。

    簡子星忽然瞇眼審視著他，“你是不是又餓了？”

    “沒有。”仲辰立刻說，也趴在欄桿上看江，“我又不是豬精。”

    簡子星嘆口氣，和他一起看著江面發(fā)呆。

    是下了毛毛雨，身上衣服漸漸變得有些潮，兩人胳膊肘懟在一起，潮上加潮。

    仲辰忽然問，“哎，你那機(jī)器人挺牛逼啊，叫什么來著？”

    “小蟹?！焙喿有钦f，“不是你想的那種大閘蟹，是一個星座?！?/br>
    “巨蟹座?。俊敝俪絾?，“你不是巨蟹座的吧？”

    “我雙子?！焙喿有钦f，“是小蟹座，不是巨蟹座。小蟹座在雙子靠近巨蟹的區(qū)域，五百多年前它被天文學(xué)家創(chuàng)建，但后來卻不再被認(rèn)同，成為了一個被廢棄的星座。”

    簡子星垂眸輕聲道：“就像我一樣?！?/br>
    世界仿佛在那一聲落下后都靜默了，靜到連牛毛小雨都恍若有沙沙的聲音。

    簡子星對著江面發(fā)呆，忽然肩膀一沉，身上被壓住。

    仲辰整個人從后面摟上來，胳膊使勁圈著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擠壓得十分疼痛的擁抱。

    “別這么說?！敝俪降穆曇艉軔?，“你這樣說我心里特別難受，剛才還想著和你一起去擼串呢，現(xiàn)在連擼串的心情都沒了，喪到極點(diǎn)?！?/br>
    簡子星沉默片刻，百十來斤的人壓在身上，又沉又有點(diǎn)熱，仲辰和他頭挨著頭，呼吸就噴在他側(cè)臉上，有些癢。

    “所以你還是餓了唄？”簡子星悶聲問，“你不是說你不是豬精嗎？”

    “我是喬治?！敝俪秸f。

    簡子星嘆了口氣，一聲嘆完又忍不住笑起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很想笑。

    “真荒唐啊?！彼麑χ娓锌?，“你知道最荒唐的是什么嗎？”

    “是你剛剛罵走了你那金色的爹，現(xiàn)在卻在使勁想他給你分析的破爛賬?！敝俪秸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