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謝陛下?!彼硇悟嚨厮闪藥追郑S持著拜伏的姿勢,等她的下文。 等什么,等她說讓他替楚枚去受凌遲之苦么? 虞錦感到一股說不清的壓抑,緊懸在心的理智又在一遍遍提醒她,他姓楚,她不能給他太多余地。 可她又還在抗拒可以殺他這回事。 前所未有的矛盾感壓得虞錦呼吸艱難,不知緩了多久,她才又能開口:“你先去宮正司,朕想想該怎么辦。” 他平靜應聲:“諾。” 說罷他便起身,腿傷讓他苦不堪言,他卻硬是撐住,不肯在臉上顯露分毫。 這一刻,虞錦忽而將他的心情摸得十分明白。 方才那樣的乞求于他而言終是違心的,事情過去,他就想用其他方式掙回來一點。 他趔趄著往外走,每過三五步總要停下緩上一緩。邁過門檻時終于還是一跘,索性反應夠快,一把扶住門檻。 “鄴風!”女皇下意識驀地站起,鄴風一愣,抬眸看去,只見女皇怔怔失神。 “送送元君。”虞錦盡量緩過神思。鄴風應了聲諾,趕忙去扶,卻被楚傾反手推開。 “不用?!背A緊咬牙關,竭力地緩著氣,手指緊扣著旁邊的朱紅漆柱。 緩了一會兒,略微感覺好些,他就復又提步,繼續(xù)向外挪去。 鄴風一時左右為難,看向女皇,女皇猶自木然立著,忽而一把抄起奏章,啪地擲出去。 “你硬撐什么??!”她嘶聲大罵,那股說不出的復雜情緒終是將她逼至崩潰。她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究竟在發(fā)什么火,火氣就已傾瀉出來,“死要面子活受罪!媽的!” 楚傾沒有理她。 酸痛蔓延向四肢百骸,讓他的神思漸漸放空,只靠一口氣硬生生懸著。 他頭腦昏花,什么也顧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逼著自己拼命回憶,回憶很多年前認識的那個女孩子安慰他的時候說的話: “別難過嘛……我覺得你這樣也挺好,人活一口氣,自己覺得怎樣是對的,便按心意去做就是了!天塌下來碗大的疤!” 是啊,人活一口氣,天塌下來碗大的疤。 那時他們都還太小,他其實連她長什么樣子都早已忘了,卻還一直記得這兩句話,和她當時活潑卻不失真誠的口吻。 只是人活一口氣,真的很累。 “楚傾,你不識好歹——”虞錦醞釀的破口大罵,出口卻外強中干,帶著輕顫,險些連眼淚都惹出來。 怎么會這么難受。 她無力地坐回去,扶住額頭。 “陛下?”鄴風恐她被氣到,趕忙上前查看。 她擺手示意無事。抬眸復又看了楚傾一眼,她道:“備轎給他?!?/br> 作者有話要說: 平安夜啦,本章隨機送88個紅包~ 第10章 捅破 殿后,楚休在房里坐臥不安地悶了大半日,直至入夜聽到鄴風他們輪值回來,他猛地推門而出:“鄴風公子!” 鄴風駐足:“不必總這樣客氣?!?/br> 楚休緊張的神情毫無放松:“我哥……”不安令他說不下去。 鄴風面色深沉,默了良久才告訴他:“元君去宮正司了?!?/br> 楚休腦中嗡地一聲。 “陛下……”他聲音發(fā)啞,“陛下要殺他?” “我不知道?!编掞L搖一搖頭,復又提步走向房間。路過他身側時拍了拍他的肩頭,“楚枚年后賜死。這等大罪只是賜死已是陛下開恩,你別去亂說什么?!?/br> 楚休沒應聲,或者說是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鄴風看看他,也說不出什么,徑自回了房去。 良久,楚休才覺得自己又有了知覺。那一剎間便清晰地感到自己手腳都麻著,頭皮也麻。 復又靜立了會兒,他提步走向鸞棲殿。 天色已黑,但天邊無月,唯有漫天星辰璀璨。 三大殿的地勢略高一些,舉目望去,便見磅礴鋪開的宮室一眼望不到盡頭,殿中燈火燃明,匯做一片星星點點,與那星辰的璀璨交相輝映。 一天一地,看來相似,卻截然不同。 天上的星辰千百年不變,地上的宮宇廟堂卻不能長存。一經(jīng)改朝換代,十之八|九會被夷為平地。再經(jīng)些年,便有了新的亭臺樓閣,這樣的燈火燦爛也會隨之換一片地方。 人也是這樣的。多數(shù)人都會在歷史更迭中被淹沒,史書再厚也不會被提及一字;但也有些,會如天邊星辰一樣,永遠光彩灼目。 楚休覺得,后者更值得活下去。 長姐楚枚便比他更值得活下去,他知道她能完成怎樣的大事。 兄長楚傾也比他更值得活下去,他位在元君,總歸比他更有用些。 而他……他比不過他們,就想為了他們賭一把。 他想賭自己想得沒錯,賭目下種種與上一世的不同,是因為九五之尊與他經(jīng)了同樣的事情。 否則這些變數(shù)就沒有道理。 他還想賭,陛下看到的事情或許并沒有他多。 這一點他不敢輕易確定,現(xiàn)下卻也十拿九穩(wěn)。 ——因為她并未因為楚枚之事牽連太多。 不然憑她對楚家的恨,若知幾十年后楚家竟憑楚枚翻了案,此時必會立時要了楚枚的命、再將楚家趕盡殺絕方能一絕后患,如何還能如此溫和地待到年后賜死? 這一切細節(jié),給了楚休自信。 他想告訴她日后的事情,說一半留一半,絕口不提楚枚會為楚家翻案一事,只告訴她來日在大應危急存亡之時,楚枚之女能保大應江山。 但凡他賭對了、但凡她肯信,長姐的命就保了下來,大哥或許也不會再受牽連。最多是他會被視作妖怪,讓女皇殺之為快。 如是不信,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多死一個“欺君罔上”的他……這會讓小杏沒了依靠,可他還是覺得賭這一把值得。 再說,沒準兒他還能再重生一回呢? 想開點就好。 . 鸞棲殿里,虞錦在楚傾離開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寧。 之后大半日便這樣過來了。她看奏章看不進去,讀書也心不在焉,腦子總在放空。 倒也不是在想他——她如何會想他呢?就是有一股說不出的煩躁讓她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尚寢局托著牌子來請她翻。她煩亂之間原本沒這心情,想了想又定住心神,隨手點了一塊。 總得干點什么讓自己分分神,總沉溺在煩躁里太誤事了。 可待得人來了,她發(fā)現(xiàn)她還是心不在焉的。 被傳來的這位叫顧文凌,位份是御子,在元君、貴君、君之下,卻也是個不低的身份。能到這個位子上的人總歸還是合她心意的,她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與他尋歡作樂的興致。 待得上了床,顧文凌伸手探向她,她更沒那個心情。 “算了。”她喟嘆著將他的手按住,“朕有事要想想,沒心情。” 說罷她就一拽被子,蒙住了頭。 “……”顧文凌眉心微鎖,看一看她,拽了拽被面。 她又暴躁地一把掀開:“別煩朕!” 顧文凌失笑:“臣睡了,陛下想陛下的,別在被子里悶得不舒服就是?!?/br> 說完他就不再說什么了,自顧自地安然睡下。 虞錦松了口氣,背對著他,煩躁在滿室安靜中慢慢淡去,神思倒愈發(fā)清醒。 楚傾現(xiàn)在,干什么呢? 他腿沒養(yǎng)好,眼睛也看不見,在宮正司能行嗎? 想他干什么。 皺皺眉頭,她翻成平躺,故作如常地閉眼。 宮正司的人不會折騰他吧? 不會,應該不會。他好歹還是元君,他們不敢。 他離開鸞棲殿的時候是午膳前,也不知去宮正司后的這大半日用膳沒有。 哎管他呢! 她煩躁地再度翻身,幾尺外珠簾一響。 “陛下?!敝狄沟某匡L挑簾進了屋,面色有點難看,“楚休在外面,非要見您,說是有事?!?/br> 虞錦屏息,內心掙扎一番,到底點了頭:“讓他去側殿等著?!?/br> 說罷她就起身穿好鞋襪,又加了件衣服,便向側殿行去。 因為女皇沒有吩咐,元君的東西暫時都還留在側殿。輪椅放在床邊,干凈的寢衣放在床角,被褥也暫且還沒有換,兩瓶創(chuàng)傷藥擱在床頭。 物是人非最讓人傷神。楚休進屋只一定睛,眼眶就泛起熱意。 上午還都好好的呢,陛下帶著小杏來見了他們,然后送小杏去太學,現(xiàn)在大哥卻進了宮正司。 等到大哥回來,他又多半已然沒命。 “……楚休?”身后響起的一喚有點猶豫,但楚休還是當即聽出了是誰。 匆忙抹了把眼淚,回身跪地:“陛下。” 虞錦腳下滯了滯,從他身邊走過去,坐去了案邊:“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