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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佳偶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放肆!”杜凌霄只覺腦門“突突”直跳,胸口脹痛,一口腥甜沖到嗓子眼,她用盡全力才將之咽了回去。

    這世上最傷人的從來都不是對手,而是信任有加的自己人。她十五歲出嫁,保了杜家六十年榮寵不衰,沒想到最后得到的居然是一記穿心刀。

    “阿仲,我以前聽說你在背后埋怨我給你的食邑太少,你難道是為了這個跟我對著干的?你摸摸自己良心,這些年除了官職,我給杜家的還少嗎?”

    杜仲陰沉的眸子閃了閃,他的食邑只有區(qū)區(qū)三百戶,哪里夠?怎么可能夠?她明明是后宮第一人,卻一直死死壓著母家。自她當(dāng)上皇后那天起,杜家人除了有名無實的爵位,別的什么都沒有,還不如普通豪強大戶。他們被她壓了六十年,早就受夠了,反正她這個樣子也沒兩天活頭了,不如趁機在天子面前賣個好。

    “太皇太后多慮了,仲只是就事論事,希望您能以大局為重,送翁主和親?!彼D了一下,又道,“也希望太皇太后不要以權(quán)欺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和親本來就是皇室女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太皇太后何苦為難無辜的人。另外,仲覺得這份懿旨真?zhèn)坞y辨,還是銷毀得好,免得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里?!?/br>
    “噗……”杜凌霄嘴里的腥甜再也壓制不住,一口全噴了出來。

    “曾大母!”芳洲目眥欲裂,一把接住杜凌霄摔下來的身子。她還在不停地嘔血,血花濺到芳洲身上,將她的白羅裙染成殷紅,直刺得她心頭火辣辣地疼。

    “傳醫(yī)侍!快!”劉熾怒吼。

    醫(yī)侍跑得氣喘吁吁,一番望聞問切,又掀開杜凌霄的眼皮看了半天,最后垂首斂眉對劉熾說道:“陛下,太皇太后氣急攻心導(dǎo)致舊疾復(fù)發(fā),臣無能,回天乏力……”

    “曾大母!”芳洲最后一絲希冀被醫(yī)侍的話擊得粉碎。

    她好恨,從沒有一刻像現(xiàn)在這樣厭棄自己,痛恨自己。

    若不是因為她,她怎么會離開碧霄宮;若不是因為她,她怎會拖著病體與人周旋;若不是因為她,她又怎么會被氣得病發(fā)!

    第24章

    隨著侍醫(yī)話落,原先sao動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空曠大殿落針可聞,除了女子抽泣聲,其余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劉熾臉色極為難看,將所有侍醫(yī)叫過來重新診治,得到的結(jié)論大同小異,他一腳踹翻御案,陰鷙冰冷的眸子掃過殿上諸人,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三公縮著脖子不敢與他目光相觸,杜仲更不用說,低著頭佝僂著腰身,恨不能立地消失。

    他的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皇帝這么在乎太皇太后,早知道太皇太后這么不經(jīng)刺激,他何苦當(dāng)這個出頭鳥來哉。一下子得罪兩個人,還不知道皇帝以后會怎么對付他呢。

    正想得出神,芳洲忽然跑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裳,用盡全力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直把他打得趔趄欲倒。

    “這是替太皇太后教訓(xùn)你的,沒有她,你和杜家什么都不是!”

    眾人哪里見過這么彪悍的翁主,全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

    杜仲捂著臉,驚疑不定地望著芳洲,懼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樣子果決狠厲,像極了多年前的杜凌霄,那時她也是狠狠給了他阿翁一巴掌,要阿翁學(xué)會收斂跟知足,還說沒有她杜凌霄,杜家什么都不是。

    原來是個色厲內(nèi)荏的東西,芳洲冷笑輕嗤,虧她還想讓他到曾大母跟前請罪,這樣的貨色哪里配?她轉(zhuǎn)身回到御前,也不看劉熾,只對張寶說道:“張卿,我們陪太皇太后回宮?!?/br>
    張寶老淚縱橫,忙不迭點頭,手一揮,豎屏聯(lián)榻被人穩(wěn)穩(wěn)抬起,一行人匆匆走出宣室。

    眾人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一國翁主當(dāng)著天子的面在朝會上掌摑外戚,打完人連招呼不打一個轉(zhuǎn)身就走,這是多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劉熾不氣反笑,眼里閃著異樣的光,臉上棱角漸漸柔和下來。

    “太皇太后和翁主的話三公都聽清楚了吧?你們不是一直逼我做決定嗎,那我今天就在這里表個態(tài),只要三公每家各出三名嫡子和嫡女媵嫁,我就同意和親?!?/br>
    “陛下,不可啊……”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別想?;?,”劉熾根本不搭理他們,笑得嗜血殘忍,“我會全程派人盯著,沒有嫡子嫡女的,就請三公和夫人自替,如此我大母必能走得安心,你們說是不是?”

    “陛下息怒?。 钡钪泄虻挂黄?。

    ……??杜凌霄一連昏迷了六天,第七天早上,她終于睜開了眼睛,精神似乎非常不錯的樣子,對趴在床頭的芳洲說:“腓腓,去把陛下請過來?!?/br>
    芳洲想讓她多休息,勸她過兩天再見也不遲,但她異常堅決,把那句話又重復(fù)了兩遍。芳洲無法,只得讓張寶跑一趟麟趾宮。

    劉熾來得很快,從門口一路小跑進殿,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欣喜。

    “大母,您終于醒了!”他的聲音一聽就高興得緊。

    杜凌霄笑得溫柔:“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陛下說。”

    芳洲不放心,矗在床前遲遲不動,杜凌霄居然生氣了,閉上眼不肯看她,芳洲無奈,只好也跟著退出去,留祖孫倆說話。

    沒人知道杜凌霄到底跟劉熾說了什么,只知道他們說了很久,劉熾出來時天都快黑了。

    從碧霄宮出來后,劉熾一個人在宮里走了很久,手里明黃色的錦帛被他握得發(fā)皺。他心里五味雜陳,在打開這份錦帛之前,他是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里面的內(nèi)容,一打開就被震驚得無以復(fù)加。

    這是穆帝留下的一道遺詔。上面說姬嬿其人jian詐詭譎,野心勃勃,若日后有效仿杜太后臨朝聽政之舉,為社稷國祚計,繼位者可令其生殉先帝。

    這份遺詔被大母保管了十七年,她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它轉(zhuǎn)交給他。

    他一直覺得大母偏心劉康,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若不疼他,大可將遺詔帶到地下,看他和阿母斗得頭破血流。

    幼時,劉康曾傻傻地問她,“大母,你的名字為什么要叫凌霄?孫兒聽說此花需借氣生根攀援它物向上生長,孫兒覺得跟您一點都不相配?!?/br>
    他心里對這個問題也十分好奇,豎起耳朵聽她回答。

    她當(dāng)時是怎么說得呢?對,她說:“傻孩子,那是因為你大父和阿翁需要大母,所以大母只好從借物攀援的花兒長成一棵人人可倚的大樹。”

    她說的不錯,登極到親政的七年,她都是他仰仗的參天大樹。如今,這棵樹倒了,還在用余蔭庇佑后人。

    她剛才跟他說了很多話,比他們在一起共政的七年還要多,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他以前沒有聽過的。

    她說大父當(dāng)年因為樂陽姑母和親郁郁寡歡、含恨而逝,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轍,再送公主去和親。

    她還說阿熾你親政的這十年,大母沒有一天不替你感到驕傲的。你做得很好,比你大父和阿翁都要做得好,大母相信你一定能夠打敗匈奴的。

    她又說你阿翁常常埋怨大母嗜權(quán)如命,他其實不知道若不是你大父遺命,大母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大母在宮里待了六十年,早就厭倦了。

    大母最不能忘懷的就是當(dāng)初與你大父相遇時,驪山腳下的那一抹梨花白。

    ……

    劉熾覺得臉上涼涼的,伸手一觸才發(fā)覺自己流淚了。腳步停在長信宮門口,里面燈火通明,熱鬧得不像話。活著的人奉承者無數(shù),他生命垂危的大母獨自躺在冷冷清清的宮殿,除了芳洲,竟沒有一個人關(guān)心。

    他快步走進殿中,在眾人行拜禮之前低吼:“都給我滾出去!”

    眾夫人被劉熾的樣子嚇住了,待在原地忘了反應(yīng)。姬太后出來打圓場:“阿熾,你這是怎么了?她們不過是看阿母寂寞,過來陪阿母說說話,你一直都知道的,今天怎么突然發(fā)這么大的火?”

    “你又沒死,要人陪甚么?”劉熾語出驚人。

    姬太后馬上紅了眼眶,傷心地看著皇帝兒子:“你就這么恨阿母?非要阿母死了才開心?”

    劉熾突然笑了,那笑在姬太后看來詭異而恐怖,跟穆帝駕崩前的笑容出奇地相似。穆帝臨終前的那一晚,就是這么看著她一直笑啊笑,直把她笑得毛骨悚然,奪路而逃。哪怕她躲到殿外,他凄厲的嚎叫聲依然不放過她:“阿煙,阿煙,我為你報仇了,你高不高興?”

    “要你死的可不是我,我這里有個好東西,阿母想不想看看?”劉熾打斷她的回憶,從懷里掏出一個明黃色物什扔向她。

    姬太后嚇了一跳,連忙彈開,錦帛掉到地上,熟悉的字跡印入眼中,她驚得瞪圓了眼。

    難怪穆帝說為黎煙報了仇,他好狠,居然讓她的兒子活埋她!

    姬太后撲到劉熾身上,急切道:“阿熾,你不要聽你阿翁瞎說,他生病以后就瘋了,總說有人要殺他,現(xiàn)在又讓你來殺阿母不是瘋子是什么?你千萬別聽他的,弒母是會遭報應(yīng)的?!?/br>
    劉熾輕蔑地看著她:“只要你乖乖待在長信宮,別干涉朝中事,你就還是至高無上的的太后殿下。明白?”

    姬太后看著跟穆帝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兒子只覺得從頭到尾被澆了個透心涼,她又驚又怕,不顧眾人在場忙不迭點頭。

    劉熾滿意地笑了,回頭對自己的一眾姬妾道:“太皇太后病了沒見你們誰去探望,反倒是長信宮來的比我上朝還勤,真不知道養(yǎng)你們這群蠢貨干甚么,還不趕緊滾?!?/br>
    眾夫人哪里還敢停留,一個比一個跑得快,生怕慢了就被劉熾怒火波及,劉熾嗤了一聲,撿起地上錦帛,一甩袖子也出了長信宮。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果然聽到里面?zhèn)鱽硖掌鲏嫷刂?,他不屑冷哼,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頭杜凌霄又將芳洲叫了進去,看她的目光充滿眷念和不舍。她專注地望著她,笑道:“陛下跟曾大母說你在朝上打杜仲的時候,不僅朝臣就連他都被你震住了,他夸你是咱們劉家好女郎。陛下答應(yīng)曾大母會先拖延一段時日,等魏無恙拿下河西就放你回去?!?/br>
    “真的嗎?”芳洲又驚又喜。

    “當(dāng)然是真的,陛下雖然心思深,但他最重承諾,不會言而無信的?!?/br>
    頓了頓,杜凌霄又道:“腓腓,這宮里牛鬼蛇神太多,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一旦有什么不對勁的,別猶豫趕緊逃命要緊。往北走,去找魏無恙,他會保護你的。”

    “腓腓,曾大母真舍不得你阿翁和你,可曾大母太累了,想去找你曾大父了?!?/br>
    杜凌霄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芳洲勸她休息,她應(yīng)道:“好的,曾大母累了,想先睡一會兒?!?/br>
    “好,曾大母好好睡,腓腓晚上來看您?!狈贾捱呎f邊替她蓋好被子,心里還在笑那些侍醫(yī)學(xué)藝不精,卻萬萬沒想到這是杜凌霄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云光三年六月,孝文皇后杜凌霄走完了波瀾壯闊的七十五年歷程,與其夫文帝合葬于灞陵。

    第25章

    “皇后,您說陛下最近是怎么了?婢子怎么覺得他好像、好像……”蓇蓉小心翼翼地提起劉熾,對他這幾天的怒意后怕不已。

    “你是想說他好像瘋了一樣吧?”張皇后不以為然地接過話頭,漫不經(jīng)心道,“別人不知道,咱們還不清楚?劉氏專產(chǎn)瘋子,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br>
    “皇后慎言!”蓇蓉嚇得臉都白了,連忙出聲提醒。

    “這是在椒房殿,你怕甚么?”張皇后冷笑,“我有說錯嗎?當(dāng)父親的要兒子活埋親母,當(dāng)兒子的寵幸自己從妹,試問天下還有誰能瘋過他們父子?早知道劉家這么臟,當(dāng)初我就不應(yīng)該……”

    “皇后!”蓇蓉嚇得跪倒在地,“婢子知道這些年您心里不好受,但這些殺頭的話,還是求您別說了。您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兩個公主和齊王著想啊?!?/br>
    張皇后定定望著窗外,久久沒有出聲。

    她的大父是文帝重臣樂平侯張卯,十八歲那年她在灞上第一次見到劉熾,那時他才登極四年,像顆耀眼的中天星宿,熠熠生輝、風(fēng)流倜儻、器宇不凡,走到哪里都能吸牢牢吸住眾人眼光。

    一向自視甚高的她淪陷了,回家就吵著要嫁給劉熾。大父說椒房不易居,勸她打消念頭,她偏不聽,大父無法只好進宮向太皇太后提親。

    后來,她順利入主椒房殿,但頭三年只生了一個公主,她急得要命,劉熾?yún)s說不要急,他是天子,老天爺一定會眷顧他。他說這話的時候,自信又霸氣,讓人心折到塵埃里。

    再后來,他宮里的美人越來越多,她終于明白大父那句“椒房不易居”是什么意思,她笑得越來越少,心里也越來越難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和他的姬妾都對她十分尊重。

    想想就好笑,沒了他的敬重她在后宮就是個擺設(shè)??伤植皇撬⒛福┢饋砀缮趺?,她要的是他對劉嫮的狂野和執(zhí)著。

    即使過去十年,一閉上眼劉熾寵幸劉嫮的畫面還是清晰如昨。

    后宮美人眾多,劉熾從不屑對誰用強,別說反抗了,若是有人不情愿他是碰都不會碰的,偏偏這些他全用在劉嫮身上。

    她在床上從沒見過這樣的劉熾,生氣、下.流、瘋狂、動情,沒有一點天子的樣子,反倒像個發(fā)現(xiàn)妻子不貞的普通丈夫,甚至在完事后還偷偷藏起她的一只歧頭履。

    她不明白劉熾為什么偏偏要與自己從妹亂.倫,但她知道劉嫮必須死。

    果然,在她的言語刺激下,劉嫮慷慨赴死了。她以為劉嫮死了她就贏了,沒想到薄情的劉熾居然把她放在心里十年念念不忘。

    劉嫮失蹤那天,劉熾就像瘋了一樣,將整個內(nèi)城翻了個底朝天。那段時日,除了太皇太后,每個人都被他的怒火灼燒過,她只是稍微被波及了一下就覺得疼,她不敢想象若是處在他怒火中心會被燒成什么樣。

    她的臉慢慢陰沉下來,心里驟然一緊。劉熾身上流淌著穆帝的血,他將來會不會跟他阿翁一樣為了心愛的女人要她的命?

    不,不可能的,沒有人知道她做過的事。他要恨,也是該恨那些贗品。

    思及此,她吩咐蓇蓉:“去把明月夫人請過來?!?/br>
    明月夫人來得很快,她現(xiàn)在看皇后不知道多順眼,若非得她提醒,她怎能歪打正著地給劉芳洲穿心一擊。她的靠山?jīng)]了,以后只能任由她搓扁揉圓,想想就興奮。

    “不知皇后找女妾來有什么事?”她對張皇后的態(tài)度異常親熱。

    張皇后笑:“沒什么事就不能找夫人說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