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楚晏本就厭惡這人,后來還知曉柳靜水身上寒毒與他有關(guān)。柳靜水年少時若不是被他所害,也不會十年寒毒纏身,痛苦不堪。 他去大會上,又能安什么好心?會不會又要對柳靜水下水? 楚晏緩緩站起來,來回踱步,忽地停下道:“我過去看看,你留下守著營地。等他們議完事,我去拜訪拜訪這位王爺?!?/br> 言畢徑直走出營帳,朝鎮(zhèn)里行去。 第127章 道協(xié)希夷 伊人江上停了一艘畫舫, 造得略大, 可容下百人。這畫舫也是這鎮(zhèn)上最大的一艘,統(tǒng)共分了三層, 遠(yuǎn)望去就像是水里浮了一座高樓。內(nèi)里布置裝點得十分精致, 舒適之極。這畫舫造價不菲,乃是鎮(zhèn)上富商花了大價錢買來, 專門供游人玩樂所用的。 今日作議事之用,自然是被整個包了下來。畫舫的每一層都站了許多武林盟的守衛(wèi), 楚晏遠(yuǎn)遠(yuǎn)一看,便知要偷溜進(jìn)去還有些困難。 岸邊早就站滿了人,能上畫舫的都是各派管事的, 剩下的自然就是在岸上等。各派之人各自聚在一處,一邊全是穿了白衣, 一邊全是穿了黃衫,一邊又都是身著青衣的, 遠(yuǎn)遠(yuǎn)看去江邊花花綠綠的,還有幾分趣味。 楚晏扯了出門時掛在腰間的面紗把臉蒙好, 又取下耳環(huán),將頭發(fā)高高束起, 這才攏緊身上貂裘, 鉆進(jìn)了人群。離江邊近的是各個名門正派,他只能離遠(yuǎn)些。混在其他小門小派和江湖散人之中就好了, 不容易被認(rèn)出來。 他隨著人潮慢慢往前走, 偶爾還見到有些少年身上用了雪貂毛作飾, 一看又是個崇拜柳靜水的。而后他便往碼頭一眺,見柳靜水站在那里,身上只穿了幾層白衣,卻沒像這些少年一樣圍了一圈的白毛毛。 廢話,他的貂裘還在自己身上,怎么穿? 楚晏終于是到了岸邊,停下時剛好見到柳靜水與黑衣旅的三位將軍登上畫舫。后面又進(jìn)去一個黑衣男子,那登畫舫的階梯便被收起,該是要開始行船了。 也不知這要商議到何時,他得在這里站多久。 這時卻聽有幾個人在人群中吆喝著讓眾人避讓,楚晏回頭一看,卻是幾個官兵模樣的人。這些人的打扮他見過一眼,與永安王那些侍衛(wèi)是一樣的。 他心頭不由得一緊,忙再向侍衛(wèi)身后望去,就見到一乘轎子。里面坐了什么人他看不到,但聽那侍衛(wèi)口里說著什么“王爺”,他也就確定了轎中之人身份。 看他們走的方向,似乎也是要去那畫舫上。武林盟與黑衣旅商議大事,怎會邀他前來?可他若要去,以他的身份,兩邊也都不能把他拒之門外。等會兒商量好的都要給他聽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楚晏不禁皺了眉,看永安王果然是從轎子里走了出來,往那畫舫上去了。他便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再將那畫舫看清楚些,找個好潛入的地方。 然而每一層樓的外部門窗前都守了人,而且那些門窗都是緊緊關(guān)著,他很難通過這些地方進(jìn)入。只能是等等看還有沒有機(jī)會了。 畫舫本要開始往江中行駛,永安王的侍衛(wèi)卻上去與守衛(wèi)說了幾句話,而后就見那守衛(wèi)便進(jìn)去通報,片刻后回來,永安王也就跟著上了畫舫。 楚晏又去看碼頭周圍,十分平曠,也不好去藏著,還不如跑到江對面的山上看看。 正欲邁步,卻又停了下來。 他無意間看到前面一個黑衣少年,乍一看之下覺得有幾分眼熟,便定睛望了望,見是陸爭,便朝人走去。陸爭還在望著那慢慢離開岸邊的畫舫,完全沒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 楚晏慢慢挪到他旁邊,輕輕一拍他肩膀:“小陸?!?/br> 陸爭只覺這聲音有幾分熟悉,立即回過頭來,望著他一頭的卷發(fā)略微一想,小聲道:“你是……楚晏?” “是我?!背萄凵裢闹芤黄?,“你怎么也在這里?” “我跟尹師兄一起來的,藥王谷給武林盟備了一份薄禮……可他就自己一個人拿著藥王令上船了,把我丟在這兒叫我等他?!标憼幩坪跤行鈶崕熜謥G下他一人,言語間毫不掩飾自己的抱怨,隨即又是雙眼一亮,笑道,“哎少宮主,正巧遇上了,不如我們?nèi)ユ?zhèn)上玩玩?” 剛在碧峭十二峰里相識之時,兩人因著年紀(jì)相仿,又都還有著愛玩的少年心性,便時常廝混在一塊。此時陸爭正一個人無聊著,見有個認(rèn)識的人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然就想拉他一起去鎮(zhèn)上逛逛。 誰知楚晏一聲輕哼,非但沒答應(yīng),還道:“有什么可玩的,你去找那邊那些穿了一身白毛的小孩子陪你。” 這話可就有幾分嘲諷了,陸爭知他在說自己幼稚無聊老想著玩,便覺有些不服氣,明明這人也就比自己大了一兩歲,怎么忽然也老氣橫秋了起來。 陸爭指著他身上的東西道:“你也穿了一身白毛?!?/br> 楚晏低眸一望,道:“這是我情人送我的,能跟他們那些學(xué)著柳靜水的小孩子一樣嗎?” 陸爭的表情僵了片刻,道:“行,我自己去……你這是要在這等人了?” 楚晏道:“找個機(jī)會上船去?!?/br> 陸爭被嚇了一跳,道:“我勸你冷靜,你沒看見那岸邊和船上守了多少人嗎?別說去船上了,就是想去江上都難。這些人可都是各派精英弟子,雖然不如你,可那么多人聯(lián)手,你肯定也逃不了。不如多等一會兒,等他們散了再說,你想去找柳先生,那柳先生肯定會等你的啊,不急這一時。” 他說的楚晏自然都明白,他也不是非要上船去,只是見那永安王也上了船,他實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而已。 陸爭看他露出的那雙眼睛里露出了一絲猶豫,便道:“你看,等著也是等著,不如我們一起去集市那邊看看?燈會天黑了還有篝火晚會呢。” 楚晏搖頭:“不了,我去另一邊看看?!毖粤T繞開人群,到了偏僻處縱開輕功,往對岸山坡上掠去。 山上的視野可比那岸邊好多了,江中那畫舫情況如何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些守衛(wèi)還真是片刻都沒松懈,不給他一點機(jī)會,他還是只能繼續(xù)等下去。 也不知升起的月亮往東邊行了多少里,他終于見到畫舫上有人走了出來。 出來的人還不少,有的還留在欄邊眺望江景,有的卻不等畫舫靠岸,直接施展輕功飛回了岸上。而那些守衛(wèi)也開始撤離。 看樣子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楚晏忙暗運玄功,身如輕風(fēng),悄然落在了頂層閣樓上。 這層樓還沒上來人,他忙又往下,二樓有幾人在賞景,都看著江面,沒人注意到他。他又下一層,找見了正在走廊里的柳靜水,待他旁邊的人都離開才現(xiàn)了身。 柳靜水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他會來,并沒有流露出多少驚訝,只溫聲道:“晏晏?!?/br> 楚晏上前一步,道:“我看到永安王了……他沒對你做什么吧?” 柳靜水搖頭,正要開口,兩人身后輕輕飄來一個聲音:“小淵?!?/br> 楚晏一聽還有人在,便要躲藏,卻被柳靜水拉住了。 柳靜水不讓他躲,那這人就不會是他需要躲著的人??蛇@個聲音楚晏卻是未曾聽過……他先是疑惑地看了柳靜水一眼,才朝身后看去。 小淵?是在叫柳靜水么?誰啊,還會這樣叫他? 柳靜水轉(zhuǎn)過身去,溫和笑道:“大哥?!?/br> 接著傳來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一個白衣男子坐在一架輪椅上,出現(xiàn)在這道路盡頭。他身后還跟了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推著他慢慢到了兩人面前。 這男子生得極是俊俏,一雙鳳目里眼波盈盈,無比勾人,叫人看了一眼就再難忘記。只是他那臉色卻蒼白得嚇人,看去像是患了重病,氣色不佳。 藍(lán)溪柳氏這一代就那么四個孩子,前三個都生了男孩,也不知是怎么了,這兄弟三人簡直都是厄運纏身。老大天生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走幾步路都得喘,大部分時間只能躺在床上,出行必須得坐輪椅。老二才三個月大時就發(fā)了一次高燒,直接把腦子給燒壞了,如今心智還如幾歲的孩童一般,柳家尋遍名醫(yī),也只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給他治得偶爾能清醒片刻。 柳靜水倒是體魄強(qiáng)健,病都很少生,平平安安長大了,結(jié)果又被人下了寒毒,備受病痛折磨。最后又生了個女孩子,小妹身上又一點災(zāi)難都沒了。 聽柳靜水叫這人大哥,那他便該是柳家大公子柳然柳希夷了。 楚晏才想到此處,柳靜水便道:“晏晏,這是我大哥,柳然,字希夷。是‘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南R摹!?/br> 柳希夷輕輕搖頭:“錯了錯了,是‘道協(xié)希夷,事忘可否’的希夷?!?/br> 他的聲音特別輕,聽起來就沒什么力氣,的的確確是久病在床的人。但這輕柔的聲音卻又不會讓人感覺到一種虛弱感,反倒全是溫柔。 柳靜水笑道:“也不算錯,像你這樣說,晏晏可不知道是哪兩個字?!?/br> 言畢兩人相視一笑,笑得十分高深莫測。 然而楚晏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聽懂,一時無話可說,半晌咬牙道:“我聽了哪個都不知道?!?/br> 這兄弟兩個在說什么呢! 柳靜水回頭拉起了他的手,伸指在手心上寫了那“希夷”二字。 楚晏看著他手指在自己手心一筆一畫寫完兩個字,才點點頭:“我知道了?!倍笏仨鴮αR牡溃骸傲蟾纭?/br> 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柳靜水的親人,他多多少少會有些忐忑,都快不知該怎么說話了。 柳希夷微微一笑:“這次我與小淵一同過來,路上常聽他提你……沒想到竟是這樣漂亮的人。” 楚晏臉上紅了一片,十分好奇柳靜水都跟他大哥說了些什么。 柳希夷的笑容忽地便消散了去,蹙眉輕咳兩聲,再開口時聲音愈發(fā)小了些:“我有些累了……都快忘了正事,那陣法我已經(jīng)繪好,你明日來拿便是?!?/br> 他一咳嗽,另外三人神色都齊齊一變。 柳靜水看他這虛弱模樣,擔(dān)憂地道:“大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讓別人來帶個話就好,不必這樣親自過來?!?/br> 柳希夷搖搖頭:“我是正好在甲板上賞月來著,見你在就順路過來跟你說了……誰知才出去那么一會兒,又有些撐不住了……那我便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柳靜水點頭:“大哥,好好休息?!?/br> 楚晏也投去了一個擔(dān)心的眼神。 兩人往旁退了一步,讓出條道,柳希夷身后那黑衣男子便推著他走了過去。 楚晏看他離開了,就問柳靜水:“你把你大哥帶過來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楚晏初來中原時就把柳靜水查清楚了,連帶著他的兩個哥哥也知道些。 柳希夷雖然體弱無法習(xí)武,卻精通機(jī)關(guān)布陣,許是久病成醫(yī),還略通歧黃之術(shù)。柳家如今的防守陣法便是由他加以改進(jìn),常人不知如何破陣,便是連柳家究竟在何處都找不到。便連上任玄機(jī)門掌門人左星都稱贊過他的機(jī)關(guān)術(shù),而那時他才十四歲。 柳靜水會的那一點點機(jī)關(guān)術(shù),一半是從玄機(jī)門學(xué)來的,另一半就是他教的。不過柳靜水學(xué)的那點實在粗淺,根本沒多大用處,也就只能給楚晏修修項鏈了。 這位柳家的大公子身體是真的不好,很少出來走動。隱山書院歷年雅集都給柳家送了請?zhí)?,可柳老多年前已?jīng)病逝,三個兒子里柳大病弱,柳二癡傻,柳家小妹又還年幼任性,不想跑那么遠(yuǎn),最后竟是沒一個分量夠的人能來,干脆也就不來了。反正柳靜水就在隱山書院,也算是柳家出席了雅集。 所以柳家已經(jīng)很多年都只是柳靜水一人出席雅集。藍(lán)溪到碧峭十二峰的路程,要讓柳希夷來走,恐怕得走上個兩三月,其中一大半時間都在吃藥療養(yǎng)。這次他卻從藍(lán)溪跑那么遠(yuǎn)到了這南疆,簡直不可思議。 第128章 傀儡之亂 能讓柳希夷拖著病軀走那么遠(yuǎn)路的, 必定是件極其重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剿滅毒神宗, 但以柳靜水的性子,不大會為了這事讓自己重病纏身的親兄弟如此奔波的吧。 “算是,也不算是?!绷o水答道,“我需要大哥的機(jī)關(guān)陣法,但大哥卻是自己說想出來走走……他因著身體不好,那么多年都只能在家里歇著, 也是有些不甘心的。把機(jī)關(guān)陣法交給我,他就準(zhǔn)備走的?!?/br> 楚晏點頭:“那也好, 他若是卷進(jìn)來, 你不又得多擔(dān)心一個人?!?/br> 畫舫似是受到什么沖擊,忽地?fù)u晃起來,同時砰然一聲巨響。楚晏一驚之下, 下意識地去抓柳靜水。柳靜水本還要穩(wěn)住身形去扶他,結(jié)果他這一抓之后整個人都跟著撲了過來,推得柳靜水也站不穩(wěn)了, 整個人都貼在了墻上。 這樣也好,兩個人都靠墻上,還更穩(wěn)些。柳靜水一手摟緊了撲進(jìn)懷里來的人,一手死死扒住了墻,待這一陣搖晃過后, 才稍稍收了點力。 “怎么忽然晃得那么厲害……”楚晏依然與人保持著那個姿勢。 柳靜水眉頭一皺:“聲音從上面?zhèn)鱽淼?。?/br> 聲音從樓上傳來, 那就不是忽然起了什么大浪, 也不會是撞上了什么東西。 兩人正疑惑著, 便聽四周驚聲不斷,這安安靜靜的畫舫上忽地嘩然一片。柳靜水大覺不妙,忙對楚晏道:“我過去看看……外面有些亂,你小心?!?/br> “嗯?!背炭此w快地往樓上走,幾下便沒了影,思慮再三后,自己也悄悄往外走去。 穿過走廊就是甲板,那里現(xiàn)在跑來了幾個人,有這畫舫上的侍者,也有幾個武林盟的守衛(wèi)。他若是要出去,絕對會被看見,只能又往回走,尋了個無人的隔間。 打開窗戶左望右望,確定這處無人能看見了,他才輕輕躍出。 才出來,就聞見一股很濃的血腥味,那味道就是從上面?zhèn)鱽?。可惜他是處于船樓兩?cè)的走廊,走廊并不寬,他根本看不間上面發(fā)生了什么,抬頭只能看到檐角。 他正想著該往哪里走,上面又傳來一陣打斗聲。這聲音頓時讓他有幾分著急,看左右兩邊無人,便直接往船外跳。 身子才落出船外,他便一把抓住了欄桿底端,而后一點點往甲板那邊移動。他這般依靠船上欄桿行進(jìn),整個人完全掛在了船外,眾人均是抬頭望那船樓樓頂,根本無人注意到欄桿之下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