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光明秘寶

    明倫堂里面坐滿了人，但沒幾個是穿白衣的書院之人。

    正中坐了一名須發(fā)盡白的白衣老者, 楚晏不曾見過, 但看柳靜水立在一旁畢恭畢敬的模樣，這人應(yīng)當(dāng)是隱山書院的某位老先生了。

    楚晏疑惑地看向柳靜水, 帶楚晏過來的那學(xué)生則作揖道：“柳先生，楚少宮主請來了，學(xué)生這便退下了?！?/br>
    柳靜水點點頭：“有勞?！?/br>
    楚晏目光一掃兩旁, 見這些人一個個都面色凝重，心中更是有些不安起來。江家姐弟兩人也在其中, 江浮月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 才朝他微笑一下。

    而后楚晏向柳靜水走去，悄聲道：“這是在做什么？”

    “你先坐。”柳靜水溫和一笑，揮袖一指身旁那椅子。

    楚晏知道這該是柳靜水的位子, 猶豫了一下才坐上去。他稍稍望周圍那些人一瞟, 然后又像是完全不愿讓別人聽到自己說話一樣，極其小聲地問道：“怎么那么多人？”

    柳靜水只是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 正要答話，又有一人走進明倫堂。楚晏聞聲回頭一望, 見到的竟然是莫里, 不由不屑地嗤笑一聲。

    莫里倒是瞇眼輕笑, 被人引著坐下, 才道：“少主也在……不知柳先生邀我過來, 是有何事？”

    “請二位前來, 是想讓二位幫忙鑒別一物?！绷o水一指旁邊案上擺放的一張請?zhí)? “有人在雅集請?zhí)舷铝硕荆瑐诵悦??！?/br>
    楚晏聞言立即起身上前一步，仔細查看那張請?zhí)?，面色一變，眉頭漸漸蹙起。柳靜水則在他身旁道：“此毒發(fā)作時會令人全身忽冷忽熱，產(chǎn)生幻覺，幾日后便會死亡。這毒……少宮主可認識？”

    聽完柳靜水之言，楚晏又湊近去聞了聞那請?zhí)系奈兜溃谴篌@。他抬眸，恰好對上柳靜水那雙沒有一點波瀾的眼睛：“認識……這是我大光明神教的奪魄散……”

    奪魄散是教內(nèi)獨有，普通教眾接觸不到，如今身在中原且能拿到奪魄散的人，只有他和莫里。在請?zhí)舷露镜氖滤辉鲞^，剩下的也就只有莫里了，所以他便用一種不太和善的目光朝莫里看去。

    莫里感到一陣涼意，忙道：“少主這樣看我是何意？懷疑是我做的不成？”

    楚晏不語，只冷冷看著他。楚晏一直讓穆尼監(jiān)視莫里，的確沒發(fā)現(xiàn)他做過這種事，可是穆尼沒盯著人的時候，誰又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莫里冷笑道：“奪魄散乃是我教秘寶，唯有位份高者才可拿到，你我都有。你懷疑我，我也可以懷疑你?！?/br>
    “我可還沒說是你?！背汤淅涞溃澳阒恢乐性芯湓?，叫作‘此地?zé)o銀三百兩’？”

    “兩位稍安勿躁?！毖垡妰扇艘谎圆缓媳闫馉巿?zhí)，柳靜水忙出言相攔，“請兩位過來，不過是想確認此物來歷，并無懷疑兩位之意?！?/br>
    他話音方落，便有一中年男人喝道：“依我看，那妖女曾與西域普洛密教教主有染，拿得到奪魄散，定是那妖女所為！”

    楚晏一看，只覺這人有幾分面熟，隨后便想起這是血刀門的段長老，他也曾見過幾次。

    一直未曾說話的江浮月卻忽然道：“段長老，楚前輩雖與貴派有些過節(jié)，可她到底是明月三杰之一，為我中原武林付出甚多。在座各派當(dāng)年也有人不少受過她恩惠，怎么能這樣稱她？”

    她身旁坐著的黃衫男子登時眉頭一皺，似是覺得不妥：“月兒！”

    “過節(jié)？楚鳳歌下毒害我血刀門長老，這要是過節(jié)，那什么才是深仇大恨！”段長老勃然大怒，“云先生，柳先生，這次雅集可不能再讓她跑了！”

    楚晏一聽到那個名字，頓時明白了。楚鳳歌本就與血刀門有怨，前兩日剛剛奪了血刀門的請?zhí)姥堕T正缺一張請?zhí)_實曾經(jīng)在教中待過，可能還擁有奪魄散。

    只是他怎么都不會信楚鳳歌會做這種下毒害人之事，當(dāng)即道：“奪魄散為十大光明秘寶之一，絕不可能被外人所得。你們所說的那人，我有所耳聞，她十多年前便已叛教遠走中原，沒了光明印信，不可能還拿得到奪魄散?！?/br>
    段長老冷喝道：“楚少宮主這是在為那妖女開脫？”

    楚晏反問道：“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為何要為一個叛教者開脫？”

    段長老本就將大光明神教視為異域邪教，看楚晏和莫里這兩個異族人不順眼，此刻口氣愈發(fā)咄咄逼人：“妖女遠走西域委身貴教多年，誰知道暗中還有沒有聯(lián)系，這事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楚晏冷笑：“我并未見過她。”

    莫里亦是冷冷道：“我不曾與叛教者來往。少主來中原數(shù)月，一直忙于約戰(zhàn)各派高手。而我卻是為雅集而來，這一個多月都在碧峭十二峰山間，離玄機門也不遠，玄機門的鷹眼日日夜夜在我營地周圍轉(zhuǎn)動，定然也有記錄，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孟門主?！?/br>
    鷹眼乃是玄機門所制的機關(guān)，能望到千里之外的景物。玄機門以此巡視門派周圍，每日將用鷹眼所見到的內(nèi)容記下?？梢哉f這碧峭十二峰中幾乎就沒什么逃得過玄機門的眼睛，莫里這般說，自然是讓眾人對他的話信了幾分。

    莫里一頓，又露出一個極是諷刺的笑：“段長老是不是因為兒子敗給了少主懷恨在心，才要這樣污蔑我神教？”

    楚晏還沒從莫里嘴里聽過什么好話，此刻卻忽然覺得他的聲音也有些順耳了。當(dāng)初他約戰(zhàn)的血刀門大弟子，就是這位段長老的親兒子，如今被莫里一提起兒子戰(zhàn)敗之事，段長老更是氣得吹胡子瞪眼：“邪魔外道，勝之不武！”

    “請聽我一言?！绷o水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聲不大，卻擲地有聲，讓人不敢忽視。

    明倫堂中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朝他望來，本欲開口之人都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只等著他發(fā)話。

    楚晏剛被說了一句“邪魔外道”，正是氣著，結(jié)果一聽他聲音，便什么都不想說了，只覺得跟手下敗將的爹也沒什么好說的，氣都消了大半。所有的心思一下子都跑到了柳靜水身上。

    柳靜水淡淡道：“事關(guān)重大，不可妄下定論，隱山書院定會盡力查明。雅集舉行在即，楚前輩既然拿了請?zhí)?，定然會前來，到時段長老自可與她當(dāng)面對質(zhì)。若真是她所為，各大門派皆在此處，雅集之后武林同道定會還血刀門一個公道?！?/br>
    一座中女子點頭道：“柳先生說得不錯，沒幾天雅集便開始了，要查明真相，還是等楚前輩來了再說吧，總比我們在這里亂猜得好……血刀門若是需要十二峰中的鷹眼記錄，玄機門自會奉上?！?/br>
    原來這女子就是便是那玄機門門主？楚晏不禁打量她一眼，樣貌竟然極年輕漂亮，看去跟江浮月差不多大，在這一堆掌門人里倒是顯得格格不入了。

    江浮月身邊那黃衫男子亦是道：“對啊，段長老，現(xiàn)在可是什么證據(jù)都沒有，你看誰都會懷疑，越弄越亂。還是先等雅集開始吧，要是實在不放心這兩位少宮主，你讓孟門主幫你查查?！?/br>
    眾人紛紛相勸，那段長老本也是一時惱怒，氣消之后自己都覺得方才有些不妥，自然就順著臺階下了。

    正中那白發(fā)老者見這事也說得差不多了，便道：“雅集期間，諸位都是貴客，莫要傷了和氣?！?/br>
    眾人附和，老者又道：“老段啊……你也別老欺負人家小伙子了，我家靜水剛交了那么個朋友，感情還好著呢，你這不是存心讓他心里難受么？”

    楚晏怔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說的是自己，卻見柳靜水嘴角一彎，失笑道：“云先生……”

    段長老一愣：“原來是柳先生的朋友……”

    白發(fā)老者笑道：“靜水的眼光如何，大家都知道，你就放心吧。楚少宮主與此事無關(guān)，指不定之后還需要兩位少宮主幫忙呢。大家都散了吧，若是閑著無趣，讓學(xué)生帶各位去四處走走，去泮池泛泛舟。”

    連這隱山書院的云先生都發(fā)話了，別人還能有什么說的。這一屋子的人便走了個干凈，玩樂的玩樂，休息的休息。

    見人都散了，柳靜水亦向云先生行禮告辭，而后與楚晏一同走出明倫堂。邁出門竟然就已經(jīng)見不到一個人，這些人走得還真是快。

    楚晏心里卻一直在想著楚鳳歌，生怕她真的與此事有關(guān)，便沒怎么出聲。倒是柳靜水先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低聲道：“委屈你了?！?/br>
    這是在跟自己說話？楚晏抬眸，脫口道：“沒有啊……”

    不就是被人說了幾句么，他自己都不覺得委屈。

    “那便好……”柳靜水微微一笑，而后目有惑色，“對了，我有些奇怪……據(jù)我了解，大光明神教有的，分明是九大光明秘寶，為何你方才說是十件？?！?/br>
    楚晏忽而一笑，堅定道：“是十件?！?/br>
    中原果然對西域的門派知道得太少了，也不知是弄錯了多少……柳靜水心想。

    “日月刀、飛星鞭、圣火環(huán)、寒冰索、光明鏡、光明圣珠、焚天鷹、飛血衣、奪魄散……最后一件?！背梯p輕一笑，明艷如火，彎起的眼中含著的不知是什么情緒。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這般故弄玄虛地一頓，看到柳靜水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才輕笑道：“是我。”

    那話語中是無盡的輕狂和驕傲。

    第30章 朱砂啟智

    這般明媚的少年，一身都是灼灼華光, 那樣的話語中有一種足夠讓人深信不疑的力量。

    他這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 可是讓柳靜水打心底里欣賞喜歡。柳靜水不由看著他微笑起來，只覺得他全身上下都可愛得緊。

    而莫里恰好在這時走來, 將他那話聽了去，自然腹誹不已，瞪了他一眼才轉(zhuǎn)身離開。楚晏余光瞥見他那不服氣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心里極其暢快，面上多了幾分得意。

    “你啊……”柳靜水眼神溫柔, 語調(diào)里是他不曾察覺的幾絲寵溺。

    楚晏從莫里那遠去的白影身上收回目光, 望著他笑：“你不信？”

    柳靜水笑道：“自然是信的。”

    得了柳靜水的應(yīng)答，楚晏又有些怪罪地道：“我本來還當(dāng)是你要找我出去，我才來的, 結(jié)果卻是讓我來認毒藥?！?/br>
    柳靜水聽得出他的抱怨和那期待泡湯之后的一點失落, 微一挑眉：“那我是不是還得帶少宮主出去走走，當(dāng)作賠罪？”

    楚晏頓時笑得更是燦爛：“不該么？”

    他問得那么心安理得、理直氣壯的, 柳靜水哪里拒絕得了，只得輕笑道：“好好好……那楚少宮主想去哪兒？”

    這回卻是楚晏一下子犯了難, 眉頭一蹙：“我也不知……反正出去玩, 不就是看跟誰去么, 去哪里都一樣。跟你去, 我去哪兒都開心?！?/br>
    這嘴甜的……柳靜水忍不住笑起來：“等會兒我還得去看看祭祀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既然少宮主只是想隨我一起, 去哪兒都行, 那不如一起去大成殿那邊走走?！?/br>
    大成殿乃是供奉祭祀儒家先賢之處，只不過這個祭祀是為了紀念和表達對先賢的敬仰，與大光明教對大光明神的崇拜不一樣。楚晏還當(dāng)書院的這個祭祀也是忌諱外人的，覺得該避嫌，因而在這書院之中待了那么久都不曾踏足。

    此刻卻聽柳靜水說要去大成殿，楚晏疑惑地偏頭：“那不是祭祀的地方么？我可以去？”

    柳靜水更奇怪他為何這般問：“為何不可？”

    既然這書院里管事的都說可以了，那他也不用擔(dān)心了。楚晏便點點頭：“我還以為你們祭祀不讓外人去，一直都沒往那邊走過?！?/br>
    柳靜水笑道：“這書院之中，除了祭酒那里不能隨隨便便就去，其他地方少宮主都可以去的……走吧。”

    兩人一同朝那大成殿走去，往常這路上只見得到那些白衣的學(xué)生，如今卻處處都是其他門派的弟子，讓人看到的倒也不是那么單調(diào)的白色了。楚晏一見這些生面孔，不禁隨口說了一句：“我住處那里，最近人多了許多?！?/br>
    “各大門派之人都快到齊了……都住進書院，自然比平日里人多些?！绷o水亦是往那些人所在遠遠一眺，而后又望向楚晏，“雅集的活動，先是文，再是武。前幾日都是琴棋書畫君子六藝之類，后幾日便是比武論道。你若想與中原高手切磋，可不能忘了，這各大派的人都匯聚一堂，可比你一個個找上門去要輕松?！?/br>
    “嗯……對了，剛才那些掌門人聚一起，就是為了那奪魄散之事么？這事實在蹊蹺，但我可以告訴你，絕對不會是我……”楚險些把那個親昵的稱呼喊出來，連忙改了口，“楚鳳歌，不會是她。她在我教中待過，雖然性情桀驁，并不被中原武林認為是正派，卻也不屑與做這種下毒暗傷之事?！?/br>
    柳靜水點頭道：“嗯，其實我懷疑的另有其人?！?/br>
    楚晏不由問道：“誰？”

    柳靜水道：“毒神宗?！?/br>
    一聽“毒神宗”之名，楚晏便想起那日在柳靜水住處見到的毒蛇，還有那個不知身份的女子：“我聽學(xué)生議論，前幾天文星閣的那些毒蛇便是毒神宗放進來的……”

    柳靜水道：“沒錯，是他們?！?/br>
    楚晏當(dāng)即一驚：“若是血刀門的事，也是他們做的……那這次雅集豈不是……”

    柳靜水無奈笑道：“該會是近幾年最熱鬧的一次了。”

    言語間兩人見遠處有一隊身著黑袍銀甲，士兵打扮的人走過。柳靜水一見，便順口道：“這次真的熱鬧……你看那一隊黑衣軍人，那是我朝的精銳之師黑衣旅，如今由圣上的胞弟魏王統(tǒng)領(lǐng)。”

    楚晏奇道：“居然還有朝廷的人來？”

    西北邊境之外有一國名為大月，與浣火宮所在之處離得也不遠。大月一國環(huán)境惡劣，物資匱乏，因而對中原虎視眈眈，兩國邊境一帶一直戰(zhàn)亂不斷。幾年前開始，黑衣旅便駐扎西北邊境，抵御大月入侵，至今未讓大月?lián)斓绞裁幢阋恕?/br>
    傳言這一支黑衣精兵都是天兵天將下凡，所以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如今黑衣旅之名在西北邊疆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楚晏一聽黑衣旅的名頭，就知道這是朝廷之人。

    照理來說，朝廷勢力與江湖勢力從來都是各走各的路，朝廷不會來插手江湖之事。

    楚晏心中正奇怪，柳靜水卻道：“書院歷代都有人入仕做官，朝廷中會有人來參與這雅集，其實也不足為奇……只是以往之人，多半是來論文比武，或是為了回書院看看舊友。這位魏王領(lǐng)著黑衣旅前來，目的為何，就無人知曉了……前面便是大成殿?！?/br>
    明倫堂與大成殿本就建在一處，沒隔幾條路，這會兒工夫兩人便已到大成殿正門口。

    這大成殿乃是文廟正殿，修建得極是雄偉莊嚴，叫人一踏進便心生肅然。通向大殿的臺階前是一條青石鋪成的寬路，兩旁各有一棵巨樹，上面掛了數(shù)不清的紅色木牌，竟是快將綠葉都淹沒了，遠望去更像是兩團紅花。

    偶有微風(fēng)，便將那一樹的紅吹得相互碰撞，聲響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