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去。”楚晏一說完,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原來還是在聽啊,柳靜水但笑不語。 楚晏后來很克制自己,打死也不說話了。 靠近了伏鸞隱鵠峰,路變得好走起來,這馬車的速度也變得飛快,不多時便已經(jīng)到了書院門口。柳靜水身上又因那寒毒隱隱作痛,便喝了藥回房休息。 這一路上柳靜水可是用上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來少得可憐的經(jīng)驗,使盡全身解數(shù)在哄人。楚晏是沒理他,可一個人在旁邊一直軟聲軟氣地說,那點氣早就全都消了。出去走了一天,又是疲累又是心滿意足,回去后美美睡了一覺。 次日一早,書院弟子便忙著給書院各處都貼上春聯(lián)窗花,楚晏出門時便見那群學(xué)生搬著一堆東西四處跑。一回頭,自己住處的房門上也已經(jīng)貼了對聯(lián),四周每座樓上都添了點喜慶的紅色。這些學(xué)生一個個動作都極是小心,他在房里一點聲音都沒聽見,這附近居然就被這些學(xué)生給改造成這樣了。 可能是怕帶來的東西不夠,這群學(xué)生還搬了桌子過來,當(dāng)場揮毫潑墨,寫下對聯(lián)福字,又讓人去貼。楚晏過去瞄了一眼,他也不懂什么書法,看不出什么名堂來,便沒再看,只朝那低頭寫字的學(xué)生道:“你們柳先生呢?” 那學(xué)生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站了個人,忙擱筆行禮,回道:“柳先生今早要與祭酒、司業(yè)同去主持祭祀,應(yīng)當(dāng)是去大成殿等候了?!?/br> 祭祀啊……在大光明神教,祭祀可是極為重要的,根本不會讓外人去觀望。想來在中原也是一樣,自己一個異邦人,還是別去添亂的好。而且就算去了,也只能是看看,主持祭祀的人哪里會有空。 決定不去找人,楚晏又問:“那他何時得空?” 學(xué)生道:“午時之后祭祀應(yīng)當(dāng)完成了。” 楚晏思考了一下午時是什么時候,便朝人笑道:“好,謝謝?!?/br> 到了午時楚晏才去柳靜水住處找人,那時他正坐在書桌旁,剛剛喝完藥。一見是楚晏,便道:“怎么來了?這還不到晚宴時間。” 楚晏一指他桌上筆墨紙硯:“我也想要對聯(lián),我氣還沒消,你寫一副給我賠不是?!?/br> 柳靜水怔了怔,只好笑著提起筆,恰好桌上還有之前送來的紅紙,還真能給他寫副對聯(lián)??蛇@筆一握在手中,卻是一時不知該寫什么。 楚晏一下竄到他身旁,那一身紅衣帶著馨香,瞬間就占據(jù)了他的鼻息。 他這便下了筆。 紅梅一枝香入戶,翠柳千條春歸庭。 楚晏看他寫完擱筆,墨一干便將一副對聯(lián)卷起揣進(jìn)懷中。也不管那上面寫的什么,柳靜水寫得好是不好。 其實柳靜水的字筆勢剛健有力,矯若驚龍,在這書院中亦是一絕。他的字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墨寶,楚晏一句話就得了。 “你還有事么?”楚晏問道,“要不我們出去走走?” 忙完祭祀,柳靜水倒也沒什么事可做,便答應(yīng):“好?!?/br> 隱山書院極大,楚晏在這雖也住了有些日子,但有些地方還是不曾去過,柳靜水便帶他去轉(zhuǎn)了轉(zhuǎn)。兩個人在書院里一走就走到了晚宴開始,一桌桌豐盛的中原菜肴擺進(jìn)各座樓里,書院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圍著桌子,氣氛頗為和樂。 楚晏沾了柳靜水的光,可是得了個好位置。坐于桌旁與人有說有笑,可那酒卻是萬萬不敢喝了。 不多時,便是爆竹聲響,鑼鼓喧天。一道道煙花沖上天幕霍然炸開,炸出滿天的繽紛絢爛,一瞬后便形散成煙,接著又有新的煙花綻放。 書院里年紀(jì)小些的,個個都拿到了壓歲錢,提著銅錢跑來跑去燃鞭炮放煙花。上百枚銅錢用紅繩串了提在手里,居然還有些好看。楚晏看得竟然有幾分羨慕起來,可惜年紀(jì)太大不是小孩,沒人給他。 夜里風(fēng)一大,柳靜水就回了房里,跟著去的還有江家姐弟和幾個學(xué)生,說是要守歲。楚晏沒地方好去,便也拉上穆尼跟著人走。 一群人聚在一起,歡聲笑語不斷。不過子時未到,楚晏就已經(jīng)腦袋迷迷糊糊,快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聽得到旁邊的人在聊天,可他卻什么意思都聽不懂。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晏極是優(yōu)雅地打了個哈欠,淚眼迷蒙地問柳靜水:“累了……守歲是不是不能睡?” 他還想堅持一下,可卻完全撐不住,眼睛都合攏得只剩一條縫。 “困了便睡吧?!绷o水任由他向自己倒來,好心地伸手摟住人。 可能真的是困得厲害,楚晏靠到他肩膀上時便沒了動靜,好像那時便已經(jīng)睡著了。 第18章 銅錢壓歲 見有人睡著了,房內(nèi)人說話的聲音都瞬間變得小了些。 總不能讓楚晏在自己身上靠一晚上,柳靜水手上一用力把他抱起,朝幾人道:“我?guī)ゴ采纤?,各位先聊,失陪。?/br> 幾個學(xué)生還想起身幫一把,卻見柳靜水抱了個人一點事兒都沒有,好像楚晏根本就沒重量一樣,一轉(zhuǎn)身便去了臥室。 江浮月看著柳靜水背影,手托香腮嘆道:“我也想被那么抱一下。” 江浮玉唉聲嘆氣:“小時候還可能,現(xiàn)在除非你身負(fù)重傷?!?/br> 江浮月頓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臥室里,柳靜水輕手輕腳把人帶到床上躺好,給人拉上了被褥,也沒急著離開。他仔細(xì)打量楚晏一眼,決定還是幫楚晏把腦袋后面那堆裝飾取下來……這樣躺著不會硌得疼么? 楚晏睡得沉,被人抱著挪了個地都一點感覺沒有,一躺到床上,睡得更是死。剛剛躺下又被人扶起,乖乖由著柳靜水把那些頭飾取下,而后又躺了回去。 他真的動都沒動,柳靜水不由奇怪,今天好像也沒干什么事,就是下午在書院里走了走而已,能給累成這樣? 正想著,楚晏便哼哼幾聲,側(cè)身蜷縮起來。柳靜水又為他蓋好被子,因是除夕夜,他便沒有將燈火完全熄滅,留下一盞,檢查了屋內(nèi)暖爐便離開。 到了后半夜,半是漆黑半是燭光的臥房之中,楚晏輕輕夢囈了幾聲,又是在喊mama,不過沒有任何人聽到。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晏在鞭炮聲中醒來,卻一點也不想爬起來,抱著被子翻來覆去幾次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的地方不對。 自己昨晚好像不在這里的,還有人把自己送回床上了? 他一看這屋內(nèi)布置,發(fā)現(xiàn)這還不是自己住的那間客房,分明就是柳靜水的房間。 剛剛一想到那個人,那個人就來了。門外傳來幾聲響聲,聽見有人在叩門,楚晏立即跳下床去,把那房門拉開。這屋子的主人便站在門口,微微笑著看他這個鳩占鵲巢的人。 柳靜水一夜沒睡,看起來居然還挺精神。 外面爆竹聲響個不停,柳靜水站在他面前,淡淡笑道:“過年好,新年如意?!?/br> 楚晏微微一愣,才開口:“嗯……過年好。” 其實他也不是第一次過這種節(jié)日,畢竟他的娘親是漢人。過年對漢人來說可是件大事,就算是在西域沒法弄得像在中原那么隆重,他也還是跟著娘親一起慶祝過這種節(jié)日的。小時候也曾經(jīng)收到過娘親給的壓歲錢,大年初一早上娘親也曾經(jīng)這樣對他說過祝福。 只是相似的話他已經(jīng)太久沒聽過了,這下猛地聽到,連串的回憶便涌入腦海,弄得他甚至眼睛有些發(fā)酸。 他情緒忽然翻涌,眼中都有些濕潤,這一點點變化別人看不出,柳靜水卻感到他明顯一窒,不由問道:“怎么了?” “剛醒,還有些困而已……”楚晏眨眨眼,把那一點點剛冒出的眼淚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只是沒睡好,“你不去拜年么?” 他走了幾步去推開窗,望了外面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看屋外的天色也不早了。 柳靜水跟著進(jìn)門:“我親人不在江南,書院里也就幾位先生要去拜訪拜訪,我已經(jīng)走了一圈……不過受云先生之托,正打算去藥王谷送點東西,你要去么?” 楚晏聞言回頭:“藥王谷?山下那個藥王谷么?” 伏鸞隱鵠峰之下的藥王谷,醫(yī)術(shù)與中原第一醫(yī)術(shù)大派杏花塢齊名。不過風(fēng)評可比不上四處懸壺濟(jì)世的杏花塢,藥王谷中都是些性格古怪之人,為醫(yī)隨心隨性,看得順眼的才救,一點也沒有醫(yī)者之風(fēng)。但因那醫(yī)術(shù)實在是高妙,藥王谷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是極高。 楚晏曾想對藥王首徒楚實下戰(zhàn)書,可惜那戰(zhàn)書根本進(jìn)不了藥王谷。谷中不知種了多少奇花異草,看起來平平無奇,實則隨便一根小刺都帶毒,又有各種奇門陣法守衛(wèi),便是一只飛鳥,不得藥王谷中人準(zhǔn)許,也根本無法飛入。 想起先前比試之時,藥王與柳靜水似乎還有些熟稔……他豈不是可以趁此機(jī)會進(jìn)藥王谷,把戰(zhàn)書下了? “嗯?!绷o水應(yīng)聲,然后又面露難色,“不過藥王前輩性格乖張,要是看人不順眼,他就會有些……我也摸不準(zhǔn)他脾氣,他也從來不看任何人面子。若你想去,他又說了什么不中聽的,你不要太在意。” 藥王老人家脾氣大得不行,江湖中人可都是怕了他。不過楚晏那日一見藥王,也沒看到他有多可怕,便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在意地道:“我想去?!?/br> 柳靜水點頭:“把你那些首飾戴上,可以梳洗一下準(zhǔn)備出門了?!?/br> 楚晏往桌上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桌上整整齊齊擺了自己頭上那些飾物,除此之外還有幾串用紅繩栓起的銅錢。 他知道這是什么,昨日書院里小孩子拿到的壓歲錢也長這個樣,自己小時候收到的,也跟這個差不多??伤€是問了一句:“這是什么?” “給小孩子的壓歲錢……對了,我也得帶上這個,藥王谷里還有個小姑娘?!绷o水經(jīng)他一提醒,便走到桌旁,提起了一串。 楚晏緩緩抬眸,看著他雙眼道:“我可以要么?” 說完他就有些后悔,多大一個人了,還要什么壓歲錢……小時候都只有mama給了幾次,現(xiàn)在別人會給才怪。 他想得有些失落,正拿起首飾走到一邊去,打算去梳頭。眼前卻光芒一動,柳靜水提了一串銅錢遞過來。 “拿好了,小家伙。”柳靜水止不住笑。 小家伙? 雖然很不滿他這樣調(diào)侃自己,楚晏卻沒跟他斗嘴,只輕輕哼了一聲以表不滿。接過那串銅錢放在手里撫摸片刻,便掛在了腰間,向人道謝:“謝謝你?!?/br> 柳靜水搖著頭輕笑一聲,又拿了一串給藥王谷那小姑娘的,而后道:“給你備了早膳,一會兒會有人送過來。我先去準(zhǔn)備車馬,到時候了讓人來接你?!?/br> “好?!?/br> 柳靜水出了門他就開始梳洗,沒多久穆尼便送過來另一套衣服。按楚晏的習(xí)慣,他一天要換至少一身行頭,而且得從頭到腳全部換掉。穆尼知道他這可怕的習(xí)慣,所以便給他翻了一身衣服來,至于首飾……他實在分不清,也不會搭配。楚晏今天只能將就一下,還戴昨天那一套。 坐在鏡前,楚晏一邊把那眉心墜擺正,一邊問道:“穆尼,你查到他行蹤了么?” 這個“他”,指的是前日小除夕遇到的流鏡宮少宮主莫里。 大光明神教中,日部浣火宮的地位比月部流鏡宮稍高一些,但浣火宮少宮主的地位卻并不比流鏡宮少宮主高。畢竟楚晏的母親是個漢人,教眾對此還是會有些介懷,表面上都敬楚晏為神之子,可他們到底怎么想的,楚晏看得出來,心里明白。 歷代教主大多出自浣火宮,可也偶有例外。楚晏身上的漢人血統(tǒng)是個硬傷,莫里很有可能取代他。 莫里身為流鏡宮少宮主,其實在各方面都不比楚晏差。地位、武功、才情……甚至是美貌,這兩人都不相上下。他們兩人就如日月一般,在教中并稱雙絕。不過這兩人暗地里相互嫌棄,都不喜歡別人將自己與對方相提并論。 楚晏完全沒想到他會在中原看見莫里,畢竟當(dāng)初擔(dān)下重任遠(yuǎn)赴中原的只有他一個。他年紀(jì)雖輕,在神教中武功卻已經(jīng)能勝過數(shù)位長老。因而教主——也就是他的父親,才會令他來中原挑戰(zhàn)武林高手,給日后大光明神教入主中原開路。 可是楚晏居然在中原看到了莫里,而且聽那日莫里話里的意思,他也要挑戰(zhàn)中原武林?楚晏不禁奇怪,難道爸爸也派他過來了? 莫里那日給柳靜水下了戰(zhàn)書之后就沒再出現(xiàn),楚晏實在奇怪,便讓穆尼去查找莫里的下落,還有他來此的目的。 “莫里行蹤不定,附近不曾發(fā)現(xiàn)過他蹤跡?!蹦履犷D了頓,“不過,我探聽到他近日頻頻向碧峭十二峰中各門派高手下戰(zhàn)書?!?/br> “下戰(zhàn)書?看來他也想學(xué)我了?”楚晏拾起桌上一條項鏈,往身上佩戴,“不過最近幾天過年,他這么去找人晦氣,該是沒人理他?!?/br> 穆尼道:“不錯,確實無人應(yīng)戰(zhàn)?!?/br> 楚晏聞言極是嘲諷地笑了一聲。還想約戰(zhàn)?看看有人理你么! “算了……以后再說吧,不想提他?!背檀骱米詈笠患罪?,站起身來,“一會兒我跟柳靜水去藥王谷,你就別跟著了……你別擔(dān)心,只是去走走,我功夫好,不會有事的。為什么要你來做我侍衛(wèi)……明明我自己可以保護(hù)好自己的。” 穆尼不語,他武功不如楚晏,當(dāng)然輪不到他來保護(hù)楚晏。 侍衛(wèi)……是替你去死的啊。 穆尼嘆了口氣,道:“早飯送來了,在外面。你過去小心些……那我先走了?!?/br> 說完穆尼便退出房間,楚晏又理了理儀容,才出門吃點東西。還好他沒折騰太久,那些早膳還在冒著熱氣,不然這個天一會兒就得涼。 等楚晏填飽肚子,便有學(xué)生帶他去書院門口,跟柳靜水一起上了馬車。 藥王谷緊挨著伏鸞隱鵠峰,其實用腳走還方便,不過柳靜水有一堆東西要送過去,還是得用上馬車。這么點路程,便是一頭老牛拉都只需片刻。 楚晏只覺得自己上馬車說了兩句話,就得下來。 一下馬車,便是藥王谷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