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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酌風(fēng)流,江山誰主在線閱讀 - 第160節(jié)

第1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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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姐!”

    齊小觀慌忙叫喚著,忙去查看時,十一已自己抽。出條帕子來,隨手纏縛著傷處,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事。小觀,你記著,濟王只是被施相所害,并沒有……并沒有別的隱情,咱們……不必多心?!?/br>
    她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得仿佛在說著和自己以及自己的摯友全然無關(guān)的事,只是嗓音似被人卡住了喉嚨,需艱難地深深呼吸,才能將她簡短的話語說完。

    齊小觀不敢回答。

    若宋昀真的參與此事,若十一因此與宋昀決裂,已經(jīng)全體編入禁衛(wèi)軍的鳳衛(wèi)該何去何從?局面一派大好、即將走向海清河晏的大楚朝堂又當(dāng)如何?

    便是從私心計,師姐抱恙,皇子心疾,都需靜養(yǎng),而宋昀待他們母子的寵愛早已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而齊小觀兩月前已與小瓏兒成親,近日小瓏兒更已有身孕。想他們歷了多少磨難,終于安定下來,他也盼著自己的孩子能生產(chǎn)于安樂祥和的天地間。

    可師姐與宋與泓的感情極深,明知事有蹊蹺,又怎能忍得下去,對昭然若揭的事實視若無睹?

    十一繼續(xù)道:“但相府那里,不能放松監(jiān)視。施相防范嚴(yán)密,先前也曾讓小溫她們暗中使過些手段,都被他避過,這一次雖得手,他未必猜不出是誰使的絆子。自濟王出事,姬煙的表現(xiàn)不可謂不反常,但她似乎還只是被關(guān)著,并未被處置。”

    齊小觀忙笑道:“這倒也不奇?;噬弦乐阈囊夂裨釢?,等于當(dāng)眾打他的臉;平素那些依附他的大臣又被壓制得不敢聲張,看看多少的鬧心事兒,他哪里還顧得上處置姬煙?話說皇上這一招也是厲害,他病勢發(fā)作時最需靜養(yǎng),被這么著一氣,想不死都難!”

    十一道:“皇上和他合作時多,制衡時少,未必知道他手段。而我……”

    從她統(tǒng)領(lǐng)鳳衛(wèi)起,她和施銘遠(yuǎn)一系就沒停止過爭斗;再往前追溯,則是她生父柳翰舟和施銘遠(yuǎn)的爭斗,——那時,柳翰舟還沒將這人放在眼里,卻一轉(zhuǎn)頭被害得死無全尸,至今身首異處……

    十一抱了抱肩,“小心些總是沒錯。”

    齊小觀猜著她心事,點頭道:“師姐放心,我會安排。話說讓施老兒享了一世富貴,還這么著壽終正寢,真有點便宜他了……”

    十一微哂,“再怎樣一世富貴,權(quán)傾天下……最后還不是歸諸一坯黃土?”

    她語氣蕭索,卻已不是針對施銘遠(yuǎn)一人。

    低頭瞧一眼被污毀的濟王祭文,她忽伸手扯了,揉作一團丟到地上,慢慢站起了身,問道:“南安侯還未離京?”

    齊小觀點頭,“也未回府,化名寄居于一處寺廟,聽聞近日常聽廟中高僧講說佛經(jīng)?!?/br>
    “聽高僧講說佛經(jīng)……”

    十一仿佛在贊嘆,彎腰將貍花貓抱起,揉著它毛茸茸的大腦袋。

    貍花貓被她的動作驚醒,吐著粉紅的舌頭打著呵欠,然后才意識到被女主人抱在手上,頓時受寵若驚。自從十一懷。孕,也不知那些愚蠢的太醫(yī)說了什么,抱它的時候便少了;待多了個小家伙回來,更是只抱那小家伙了。

    貍花貓著實不明白,那小家伙有什么好抱的,——比它個兒大,比它沉,更比它吵,哪能像它這么皮光水滑,身段柔軟,還善解人意。

    自然,十一肯悔過自新,重新領(lǐng)會它的好處,它也樂得受用,遂低著腦袋讓她侍奉,以喉間呼嚕嚕的聲響傳達(dá)它的歡愉,并不時對說話的齊小觀報以白眼,深感此人極不知趣。

    齊小觀正斟字酌句地說道:“上回南安侯秘密入宮,我們本猜著他是得了什么證據(jù),才會去見皇上……但這幾日看來,不論是他那邊,還是皇上那邊,都安靜得很,并不見有何變故?;蛟S……真是我們多慮?可南安侯為何放著北方戰(zhàn)事不理,這么著跑回杭都聽經(jīng),委實讓人想不明白。”

    十一側(cè)耳聽著,許久才道:“小觀,替我暗示皇上,就說我聽說南安侯回來的消息,似乎有些疑慮?!?/br>
    齊小觀怔住,“這……妥當(dāng)嗎?或者,師姐可以找個時機試探下皇上?”

    十一輕笑,唇角有微微的嘲諷,“我不必試探。我只想給他機會,讓他來打消我疑慮?!?/br>
    齊小觀不解。

    “皇上是個聰明人,太聰明……”十一抱著貍花貓,走到搖籃邊看向熟睡的維兒,低嘆道,“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便安心了……”

    她想要齊小觀和鳳衛(wèi)好好的,維兒好好的,忠心的侍兒們好好的,甚至花花也好好的……

    還有,她恨不能千刀萬剮的那位……也得好好的。

    好好地去尋他們的一世安樂。

    她所不能尋得的,她盼她所看重的那些人,最終能尋得。

    十一的那篇祭文又拖了一日才寫完。

    宋昀來到清宸宮時,迎候他的只有貍花貓。它輕柔地喵喵叫著,豎著竹節(jié)般的大尾巴去蹭宋昀的腿,將他引到伏案憩息的主人身邊。

    侍女不敢相擾,只在十一身上披了條薄毯,正退在門邊守著。

    宋昀走過去,便看到長檠燈下那張熟悉的面龐。

    沉睡中,她的眉峰依然蹙著,濃黑的眼睫在眼瞼下方覆了兩彎深色的陰影,弧度美好卻凜冽。宋昀少時的記憶中,她是美好而明朗的,笑容璀璨得好像可以映亮最灰暗的天空;多年后再相見時,她已不再有那樣的笑容,但至少眸光流轉(zhuǎn)之際,依然晶明燦亮,如流動的水銀般奪魂懾魄。不像如今,她的笑容竟會藏著刀鋒般的清冷。

    這明明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想給予她所能給予的一切,讓她擺脫悲傷,恢復(fù)健康美貌。兢兢業(yè)業(yè),苦心經(jīng)營,無非期待有這么一天,她能與他攜手比肩,共同站到這江山的至高處。任憑那天地喧囂,四方奔雷,他只要看她一人風(fēng)華無限,一笑春風(fēng)起,百媚生。

    而不是如今這般,孤傲倔強,抱病在身,似被傷到體無完膚,夢魂俱痛,還在用猜疑的目光冷眼看他。

    可湖州之事,那么大一局棋,不可能全無破綻;韓天遙的回京若是無可解釋,無疑更添疑云。

    “柳兒……”

    他極輕地喚,欲去撫摸她頰上那道將她面龐襯得越發(fā)蒼白的淺紅傷痕,卻又悄然頓住,唯恐將她驚醒。

    修手的手指一轉(zhuǎn),他拈過那張寫完的祭文,細(xì)細(xì)地閱覽。

    那本該傷悼痛楚的祭文,竟被病中的十一寫得無限歡快。

    兒時的爭吵打鬧,少時的嬉笑張揚,藍(lán)天白云下那群年輕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在字里行間躍然欲出。宋昀仿佛能看到,當(dāng)年那個敢于向朝顏郡主挑釁的小男孩,被小朝**在身下,打得齜牙咧嘴,嚎叫不已;又仿佛能看到,少女朝顏撩。開粉色紗帷,向外輕輕一笑,正當(dāng)少年的宋與泓便失了魂,恨不能將天地間的所有都呈奉到她跟前。

    以他所有,換她一笑。

    宋與泓一直這么做,直到皇位被奪,直到飲下鳩毒。

    他做的其實從不比宋昀少。他與朝顏郡主的感情也遠(yuǎn)比宋昀所能想象的更為深厚,以致她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將他致命的懸崖邊拖回。

    可她付出所有,還是沒能保住他,只能拖著破敗的身軀在這里寫最后的悼文。

    宋昀額上有汗水滴落,轉(zhuǎn)頭再看向十一時,正對上十一抬起的眼。

    她的眉眼間依然有倦乏,眸心卻清明如水。

    宋昀手一抖,祭文差點飄落。他有些倉皇地笑問:“醒了?我正看這祭文。濟王著實可惜……我實在沒想到,施相會害死他。柳兒,我實在是沒想到……”

    十一看著他,“嗯,你自然沒想到?!?/br>
    可剛剛十一沉睡,只他一人在看著祭文,并沒有人跟宋昀提起濟王的死,更沒有人因濟王的死責(zé)怪宋昀。但他倉促間的言語,竟似迫不及待地在為自己分辯,一時竟失去了素日的溫雅有禮。

    宋昀定定心神,才覺出自己的異樣,忙將祭文放回桌上,嘆道:“我與濟王兄長雖然相交不深,卻也曉得他為人仗義,是爽朗之人。我因緣際會繼位為帝,其實也覺得有些對不住他,盼著能從別處稍稍彌補,從未想過害他性命。施相矯旨賜死,只怕有很多人會疑心是我幕后主使?!?/br>
    十一目光灼亮得和她面上的憔悴極不相稱,“阿昀,清者自清?!?/br>
    后面還有一句不曾說出,濁者自濁。

    宋昀有些透不過氣,忽笑道:“對了,你可曉得南安侯回京了?他對湖州之事耿耿于懷,還悄悄見過朕一面?!?/br>
    十一也不回答她是不是早已知曉,只懶懶道:“哦……他說不是他?”

    “他說,聶聽嵐和聞博有過私情,被施相知道后便要挾聶聽嵐,策反聞博。他趕往湖州,只為攔阻聞博跟著尹如薇謀反,其實并不是有心陷害濟王?!八侮懒粢獠炜粗坏纳裆^續(xù)道,”忠勇軍曾意圖謀反之事,他自然不好公開說起,所以只秘密前來相見。我已與他約好,以往之事再不追究,施相之事我來處理,他只管放開心胸征戰(zhàn)沙場,一展雄心。柳兒,你看,這樣大家彼此得益,可以同心協(xié)力收復(fù)中原,振興大楚,豈不是好?”

    “同心協(xié)力收復(fù)中原,振興大楚……”

    正是十一多年所思,多年所愿;也是韓天遙畢生所愿。

    繼承著父祖為國為民的那腔熱血,他其實從來不是迷戀花紅柳綠之輩。蟄伏花濃別院,不是耽于享樂,而是韜光養(yǎng)晦,伺機而動。

    于是,十一只能道:“是,很好?!?/br>
    她的胸口也似涌著一股熱血,騰騰地往上涌,怎么都壓不下。

    宋昀目光愈柔,“對了,南安侯還和朕說,功成之日,要朕為他重建一座花濃別院呢!他要和老祈王一般,一世清貴,一世逍遙……”

    正說著時,外面?zhèn)鱽韹雰旱奶淇蕖O雭砭S兒在仁明殿醒來哭鬧,謝璃華和乳。母哄不住,便送了過來。

    宋昀忙道:“我去瞧瞧。”

    十一也站了起來,一雙黑眸卻已失了神,倉皇的目光看向漆黑的窗外,試圖抓。住些什么,卻什么也抓不住。

    貍花貓也正好奇地四處張望。它沒聞到魚香,卻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再不曉得從何而來。

    十一眼前陣陣地昏黑著,然后終于在那片昏黑里看到了明霞般七彩奪目的光亮。

    那片光亮里,花濃別院,花開絢爛,玄衣如墨的男子手持書卷,正緩緩踏出。他的身后并無花容月貌的姬妾相伴,他的目光深邃,只看向她。

    而她手中持著酒,粗衣蓬發(fā)自假山中鉆出,沖他回眸一笑。

    簌簌金桂如米,正抖落她一身清芬……

    十一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沒有,胸口石頭般壓住的東西驀地沖上,而她的身體卻在這一刻驀地輕了起來,輕得像踩在了云端,尋不到著力之處。

    “噗——”

    鮮血大口大口地噴出,迅速沾濕。了她的下頷和衣襟。長長的中衣掛在她高瘦的身軀,如掛在一株竹竿上飄搖著,頃刻染了大。片潑墨般的嫣紅。

    “柳兒!”

    宋昀慌忙沖過來,正要扶住她時,十一已如折斷的竹竿,無聲地倒了下去。

    原本壓抑著的血腥氣息,忽然也如潑墨般地兜頭澆過來。

    貍花貓嗅著這可怕的鮮血氣息,哆嗦地擺動尾巴向后退著,綠幽幽的的眼睛里已滿是驚恐。

    “柳兒,柳兒!”

    宋昀驚慌地高喚。

    十一仿佛聽到了。

    可那人喚的似乎不是“柳兒”,而是“十一”。

    那人堅毅面龐貼近她,黑眸里凝著深情和微笑,在她耳邊輕輕道:“若我平安歸來,我會立刻娶你。等朝中穩(wěn)定,我便重建一座花濃別院。無需百花齊放,只需有我夫人一枝獨艷,便已今生無憾!”

    自以為早已放開的一切,如潮水般席卷而來,掀起滔天大浪,頃刻便將她吞沒。

    天下至柔莫過于水,水滴可石穿。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世間有太多的事物,注定只能在堅持和碎裂間擇出一種結(jié)果。

    究,霜鬢誰染(三)【實體版】

    濟王宋與泓終被以皇兄之禮安葬。

    大葬那日,不僅皇帝親自素衣致祭,連退隱深宮的云太后都在宮人的扶持下趕到靈堂,撫棺痛哭不已。

    謝皇后因身份特殊,只恐那些恨意難釋的濟王府舊部會遷怒于她,因此并未前去;但怪異的是,和宋與泓情同手足的柳貴妃竟也沒出現(xiàn),只有齊小觀帶他新婚的瓏夫人從頭到尾出席了葬禮,和濟王妃、濟王舊部及禮部官員,一直將濟王送入陵墓,將一幅祭文焚在濟王墓前,蹉跎到第二日方才回來。

    有看到的人說,那祭文是柳貴妃親筆所寫,可不知為何,上面竟有血跡斑斑,落梅碎瓣般點綴于紙間,隨后被和柳貴妃寫的字句一起焚去。

    因柳貴妃的缺席,宮中已有貴妃重病的消息傳出,但究竟病情如何,始終諱莫如深。

    據(jù)說,有兩名太醫(yī)因為替貴妃診治時出言不慎,被宋昀下獄,至今不曾放出。這在御下寬仁的大楚歷代皇帝中都極罕見。

    不久,相府又傳出消息,有太醫(yī)被生病的施相砸破了額,滿頭鮮血逃了出來。

    一時太醫(yī)院人人自危,不論去清宸宮,還是去相府,都似半條腿踏入了鬼門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