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jié)
穩(wěn)婆連聲應(yīng)了,忙去商議安排,自然更要盡心服侍。 宋昀這才看向十一,“這個孩子,你不打算要,是吧?” 十一張張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在腹中不想讓孩子出世是一回事,聽到孩子第一聲哭后,再說不打算要,卻太過矯情,也太過艱難。 宋昀顯然不準(zhǔn)備這么放過她,抱著孩子走到她跟前,只淡淡道:“你不打算要,我要了。從此后他沒有母親,但有父親。他姓宋。只會姓宋!” 只會姓宋,與任何其他姓氏無關(guān),也絕不能與其他任何姓氏有關(guān)。 宋昀冷著眉眼離開,竟不曾讓十一看一眼,又抱著嬰兒走了開去,只在帷幕外來回走動著,沉吟道:“宋……宋……嗯,秉國之鈞,四方是維,就叫……宋維吧!從此,便是朕的維兒!” 聲音卻已輕柔和悅,隱含一絲笑意。 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鈞,四方是維…… 十一隱約記得是《小雅》中的一句話,意謂國之柱石般的重臣,執(zhí)掌國政,需維系四方,兼顧各處。 他竟從孩子出世的那一刻,便定下了孩子一生的基調(diào):不會繼位為君,卻能秉持朝政,一世榮華。 再看一眼宋昀抱著維兒走動的秀頎身影,她竟不覺間松了口氣,一闔目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 仿佛并沒有睡太久,十一便被驚醒過來。 她竟已沒在g榻上,而是裹在錦被里,被人負(fù)在背上疾奔。 低低咳嗽一聲,便聽到背著她的雁山在問:“郡主,醒了?” 十一問:“出事了?皇上呢?” 雁山忙道:“郡主放心,沒什么大事。天剛亮 ,南安侯忽然領(lǐng)兵入城,皇上聽到消息不太放心,決定先帶郡主回避。如今我們已經(jīng)出了城,路大公子和涂風(fēng)他們會應(yīng)付南安侯,盡量將他拖住?!?/br> “維兒呢?” “小皇子跟在皇上身邊,陳曠、墨歌他們隨護(hù)著,就跟在咱們后邊。” 越是不愿去想的,越是來得迅疾。 十一沉默好一會兒,才問:“南安侯調(diào)動了多少人馬?城外主力可有動靜?” 雁山道:“似乎并未動用大批人馬。只是他所帶的親兵也不少,且多是久經(jīng)戰(zhàn)事的驍勇猛士。我們?nèi)松伲瑵?jì)王府的部屬也未必都靠得住,實在不敢留下冒險。再則,他那兩萬忠勇軍就在城下,一旦有所動作,只怕……如今我們是從南城繞出的,雖然遠(yuǎn)了些,卻離忠勇駐地遠(yuǎn)了些?!?/br> 十一道:“知道了。我的劍呢?” 雁山滴汗,卻又覺有幾分振作,“還在包袱里。郡主產(chǎn)子未久,不宜見風(fēng),如今還是養(yǎng)著的好?!?/br> 可還能想著寶劍,想著對敵,足以見得正在恢復(fù)原先的豪情,不至于再因濟(jì)王之死灰心絕望了。 正說著時,雁山忽然緩下步伐,隨即聽到陳曠在旁低低說道:“雁大哥,皇上好像又發(fā)燒了,燒得不輕。” 雁山怔了怔,“皇上的病原就沒好,在風(fēng)口里坐了大半夜,發(fā)了那么大脾氣,又這么著奔波,再燒上來也不奇怪。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先給皇上煎藥吧!郡主也需飲食休息。” 陳曠應(yīng)了,急遣人先奔前面打探動靜。 ----------------------------- 半個時辰后,十一被輕輕放下,耳邊便聽得維兒咿呀的哭聲。 她體力略略恢復(fù),忙掙開纏裹自己的衾被看時,維兒正安穩(wěn)地臥在穩(wěn)婆手中,閉著眼睛呀呀地哭,粉紅的皮膚在哭聲里柔軟地皺起,一時竟也看不出像誰。 他們一行人都是男子,十一初為人母,體虛力乏,難為他們竟想到將其中一個壯實的穩(wěn)婆帶在身邊,便再不怕無人照顧維兒了。 旁邊有壓抑的咳嗽。 十一轉(zhuǎn)過臉,才看到宋昀倚著墻坐在一張?zhí)鹤由?,身上還裹著條毯子,兀自在瑟瑟發(fā)抖,一張俊秀面龐終于不再蒼白,卻泛著不正常的病態(tài)紅暈,顯然正在高燒中。 他并未注意到十一醒來,正吩咐穩(wěn)婆道:“裹嚴(yán)實些,別著涼。坐得離我遠(yuǎn)些罷,可別傳上了。夜間抱了他許久,倒忘了我還沒好利索,可萬萬別有事?!?/br> 穩(wěn)婆安慰道:“貴人放心,老身認(rèn)得幾種草藥,拿來在這里煎了熏一熏,這病再不會傳給夫人和小公子?!?/br> 宋昀微微欠身,“那便勞婆婆費心了!” 穩(wěn)婆見狀,忙到門口找侍從預(yù)備草藥,宋昀的目光便一直追隨著她懷中的嬰孩。 此處卻是一處小廟的偏殿,門窗俱全,十一與宋昀所臥之處鋪了厚厚的稻草,又覆了層毯子,雖是簡陋,倒也保暖擋風(fēng),不論是宋昀這樣的病人,還是剛生產(chǎn)的十一暫時歇腳都還合適。 十一坐起身時,宋昀終于轉(zhuǎn)過目光,默默打量她一眼,依然低下頭,抱著膝裹緊毯子,卻竭力忍著,不肯顯得過于病弱。 或許因月子里不宜見風(fēng),十一身上裹的是衾被,卻厚實多了。 她頓了頓,挪到他跟前,將衾被覆到他身上。 宋昀驀地轉(zhuǎn)過臉來,盯住十一看了半晌,才輕笑道:“我原以為你再不會理我?!?/br> 于是,他也想傲氣一回,不愿再放下.身段來遷就她? 十一抱著膝坐到他身邊,許久才微啞著嗓子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難道不曉得你只是逼我生下維兒?阿昀,謝謝!” 宋昀黑眸一霎不霎地盯著她,忽一張臂,將她擁到懷里,眼圈已漸漸地紅了。 他的嗓音里,有微微的哽咽,“其實不只是逼你。如果你有所不測,我也許真的會那樣做。我……不能忍!” 可以忍她的冷淡和寡情,可以忍她心里裝著別的男子,甚至懷著別人的孩子,卻完全不能忍她無視他所有的努力,在他跟前放棄自己。 十一身體有些僵硬,但終伸出手來,環(huán)住他的腰,漆黑的眸子里滾落大顆的淚珠。 宋昀覺出,胡亂用手擦著她的淚,又拿覆在自己身上的衾被將她也裹住。 他低低道:“總算你熬過來了……我也像去閻羅殿走了個來回。待咱們帶了維兒回京,和從前一般安安樂樂的,多好!” 十一道:“嗯,就這樣吧。挺好?!?/br> 許是這小廟地處偏僻,已是春.光明媚的時節(jié),依然有冷風(fēng)吹過隔年的枯葉,呼呼地響著。十一的聲音夾在這風(fēng)聲里,便有種說不出的荒涼和空落。 ----------------------- 陳曠等帶了草藥進(jìn)來熏時,穩(wěn)婆抱著維兒正靠在墻邊打盹,宋昀、十一剛服過煎藥,卻蜷于一處衾被中睡著了。 他們明知宋昀一.夜未睡,又抱病在身,十一生產(chǎn)后則是體力透支,且分明也有些癥候,雖然憂心,到底不敢打擾,悄悄將藥煎上熏著,然后出屋商議。 陳曠沉吟道:“以皇上、郡主情形,恐怕不宜趕路。” 雁山道:“那咱們便在此處再歇上半日,等接應(yīng)的鳳衛(wèi)和車駕趕來,護(hù)送他們乘車從官道回去,便不致過于勞累了?!?/br> 因猜不透南安侯居心,他們不敢招搖,棄了車駕護(hù)送宋昀等步行出城,只暗中通知已經(jīng)趕到湖州附近的鳳衛(wèi)帶車駕前來接應(yīng)。 如今此處還算僻靜,若能讓那二位再休養(yǎng)半日,一個退了高燒,一個恢復(fù)體力,他們也便有了主心骨了。 ------------------------- 午后,宋昀雖然還燒得厲害,十一進(jìn)了飲食,精神卻已好轉(zhuǎn)許多,披了衣將維兒抱來細(xì)看。 宋昀聽她悶著嗓子低低地咳,問道:“夜間怎會咳血?這幾日看你氣色也差,可惜沒來得及喚大夫好好診治?!?/br> 十一道:“不妨事,每次咳完反而會舒適些?!?/br> 宋昀盯她一眼,皺眉不語。 她說這話,顯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咳血了。 才不過出來幾天就能折騰成這樣,不知該怪她不知保重,還是該怪那人的影響力太大。 宋昀眸光冷下去,卻很快側(cè)過臉,若無其事繼續(xù)憩息。 十一抱著那柔軟的小嬰兒,卻許久不曾作聲。 穩(wěn)婆指點著她抱嬰兒的姿勢,又絮叨著嬰兒才喝了些米湯,該喂奶.水了。 十一便有些愕然。 她出身富貴,眼見得周圍女眷生產(chǎn),多由奶媽妥貼照料,而她性情剛硬,絕不是什么賢妻良母,于是待產(chǎn)之際,宮人早早便為她找妥奶媽,只待生產(chǎn)便可接入宮中照料嬌兒。她便從未想過去需自己親自哺育喂養(yǎng)。 一時見維兒又哭泣,雖胖乎乎的甚是可愛,卻哭得小.嘴唇兒都發(fā)紫,任他鐵石心腸都能被哭化。 十一躊躇半晌,看宋昀一眼,側(cè)轉(zhuǎn)過身解.衣給維兒喂奶。 穩(wěn)婆又在旁邊陪笑道:“小孩兒家力氣小,初時未必吮得出奶來,可請夫婿幫著開奶。男人家,力氣大……” 宋昀的面龐掩在衾被中發(fā)汗,似乎并未聽到,只是耳根子卻漸漸地紅了。 維兒果然吮不出奶.水來,小.臉漲得通紅。 十一低嘆一聲,拍了拍他的小.臉,抬臂將她柔軟的小家伙遞給穩(wěn)婆,“繼續(xù)喂米湯吧!” “這……”穩(wěn)婆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忙道:“嗯,貴人正病著呢,的確不大合適,不大合適……” 十一無視穩(wěn)婆湊上來的諂媚.笑臉,理好衣衫,盤膝坐在毯子上擦拭她的畫影劍。 維兒舔舔嘴唇,卻張著嘴又哭起來,穩(wěn)婆連忙去找米湯。 這時屋外腳步聲響,卻是雁山匆匆奔來,瞥一眼臥著的宋昀,低聲稟道:“郡主,南安侯追來了!” 十一擦劍的動作頓了頓,然后繼續(xù)著,只淡漠地問道:“帶了多少人?” 該來的總是逃不過,哪怕她心萌死念都逃不過,便只能挺著脊梁去面對。 流光畫影,笑傲山水,原就是天鏡湖的大夢一場。如今連睡夢時偶然閃過的明媚色彩都必須一筆勾去,再不能留半點痕跡了。 雁山小心地打 量著她的神色,“不清楚,但三條我們可以離開的路已經(jīng)被忠勇軍的人堵了。不過,他是一個人往這邊來的?!?/br> 十一倒也聽得一怔,“一個人?” 雁山點頭,“若打探消息的鳳衛(wèi)沒有看錯,應(yīng)該就他一個人?!?/br> 話未了,便聽那邊鳳衛(wèi)奔來,先向雁山回道:“雁大哥,南安侯求見?!?/br> “這……” 雁山看向十一。 十一豎起擦亮的畫影劍,就著門外明燦的陽光照了照,正照出自己的面龐。 蒼白,憔悴,眉眼間蘊著刀鋒劍芒般的冷銳,面頰上未加掩飾的淺紅傷痕便明顯起來。 她像一幅被劈開的仕女畫,透著歷過刀兵的美麗,凜冽而孤寂。 將衣帶束緊,仔細(xì)地將畫影劍扣到腰間,十一回頭看一眼宋昀,“你帶人看顧好皇上,其他事陳曠安排。我去見南安侯?!?/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