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遙等忙緊隨著上前見禮。

    云皇后在內(nèi)笑道：“泓兒，你把韓家那孩子帶來了？甚好。學了一身文才武略，本該為國報效才對?！?/br>
    韓天遙遜謝之際，云皇后又道：“韓家別院的事，皇上和本宮也已聽說，已經(jīng)責令有司平定寧羅山匪人，并盡快將寧羅山殘匪解押回京，務(wù)必替韓家討回公道！”

    韓天遙深深地吸了口氣，方能平穩(wěn)了聲調(diào)，說道：“謝皇上、皇后娘娘惜恤！”

    既然楚帝、云皇后都已認定韓家之事乃是山匪所為，他無憑無據(jù)，亦無法指證乃是施銘遠所為。以施銘遠所受寵信，若無確切證據(jù)，妄加指證只會令帝后不悅，并有攀污重臣之嫌。

    入京后了解得越多，他越能看得清晰，有些事，縱然難忍，也不得不忍。

    楚帝卻很滿意，“既如此，從此你便以兵部侍郎銜領(lǐng)同簽書樞密院事吧！從此你便安心留在兩府歷練歷練，日后泓兒繼位能得你相助，朕也安心不少?！?/br>
    兩府正是指中書省和樞密院。

    所謂文事出中書，武事出樞密，正是朝政大權(quán)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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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笑了沒？有哭有笑才是人生……

    簾霧心素影（三）

    楚帝分明是有意相助宋與泓在朝中樹立自己的聲望和勢力。

    宋與泓已不覺紅了眼圈，低聲道：“父皇，兒臣引天遙前來，為的是多一臂膀能為父皇分憂！父皇善加保養(yǎng)，便是兒臣之福！”

    楚帝慈愛地笑了笑，“朕知你孝順！自詢兒逝去，顏兒離開，朕膝下也只剩你了！锎”

    那邊云皇后在內(nèi)卻嘆了口氣，說道：“泓兒，你真要孝順時，小兩口少些口角，我跟你父皇可就放心多了！郎”

    宋與泓英氣的眉眼明顯閃過一縷怒意，卻很快安靜地答道：“兒臣謹記母后教誨！”

    隔了重重簾影，云皇后竟似察覺出宋與泓的不悅，又是低低一嘆，才道：“既如此，便聽母后一句話，回府好好跟如薇賠個禮。她一心待你，便是以往再多隔闔，想來也不會再計較?！?/br>
    宋與泓道：“是！”

    那邊簾影一動，便見有宮裝侍兒托著一個精美的黑檀木盒子奉到宋與泓跟前。

    宋與泓不解地接過，打開只看了一眼，臉色便白了。

    卻是一支紫色的水晶蓮花，精雕細琢，剔透清瑩，光華燦煜，堪稱寶物。

    云皇后道：“三年前，我讓你把這支水晶蓮花送給意中人，你送給了顏兒。顏兒雖然收了，詢兒病逝前，她卻又命人將它退給了我。她是怎樣的心意，你也應(yīng)該心知肚明。如今，你該把它送給它真正的主人了吧！”

    宋與泓咬牙，終于從齒縫間擠出字來：“兒臣……遵命！”

    韓天遙胸腔竟也陣陣發(fā)堵。

    顏兒，水晶蓮花。

    這枝水晶蓮花，本該是宋與泓贈給十一的定情信物吧？

    侍兒退回簾內(nèi)時，趁著珠子撩.開并晃動時，他留心看向簾內(nèi)云皇后的動靜，只覺其珠環(huán)翠繞，衣飾華麗，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更別說她的神色了。

    她身邊尚站了一名素衣人，似乎年紀極輕，韓天遙一眼看去，只覺那身影有些眼熟。

    可惜珠簾一晃之后，又迅捷落下，他再不及弄清這個眼熟的少年到底是誰。

    ***

    二人出宮之際，宋與泓顯然怏怏不樂。

    臨出內(nèi)廷，他又站住身，將手中檀木盒打開，指尖輕輕在水晶蓮花上撫過，好一會兒才重新闔上，轉(zhuǎn)身遞給身后隨侍，“清揚，把它送新益堂去收好?！?/br>
    新益堂卻是皇子們在宮中的書房。楚帝膝下只有宋與泓一個皇子，如今新益堂自然只有宋與泓一個人住著了。

    段清揚卻是宋與泓的心腹侍衛(wèi)，聞言愕然道：“殿下，皇后之意，似乎想讓殿下轉(zhuǎn)交王妃……”

    宋與泓不耐煩道：“先放在新益堂。我今日不去王妃那邊，待會兒隨南安侯去韓府喝酒，然后回姬煙那里吧！”

    段清揚不敢再諫，只得捧了那水晶蓮花行往新益堂方向。

    即便韓天遙完全不知內(nèi)情，也能看出宋與泓根本不想將它送給濟王妃。

    他來到京城已有一段日子，早知濟王妃尹如薇乃是云皇后堂.妹之女。

    因母親早逝，尹如薇自幼被云皇后接在宮里養(yǎng)著，算來應(yīng)該跟宋與詢、宋與泓等自幼相識，并一起長大。

    朝顏郡主身為皇后義女，便是在外習武的那些年月也會時?；貙m探望，想來也和尹如薇熟識。

    韓天遙躊躇片刻，說道：“寒舍雖鄙陋，美酒盡有，殿下隨時都能與臣共飲。不過殿下是否先將那蓮花送回？若太過怠慢，皇后知曉恐怕不悅?！?/br>
    宋與泓道：“我便怠慢了，那又如何？”

    他一推韓天遙，“走，喝酒去！”

    韓天遙素日瞧著宋與泓雖然直爽果決，但也不是全無心機之人。明知楚帝久病，云皇后的態(tài)度至關(guān)重要，憑誰都都不會輕易惹她不快，再不料宋與泓連這點小事都不愿依從。

    就為……那是朝顏郡主曾經(jīng)戴過的水晶蓮花？

    二人繼續(xù)前行時，那邊有一年輕官員迎面而來，卻是面如冠玉，細眉長目，頗是斯文。見到宋與泓，他立時含笑行下禮去，“臣施浩初見過濟王殿下！”

    韓天遙眉眼冷了冷。

    聶聽嵐的夫婿，他聞名已久的人物，卻在今日才第一次見面。

    算來，他對聶聽嵐的確不夠經(jīng)心，才會連她夫婿到底是什么模樣都不曾去細細了解。

    宋與泓卻早已丟開不悅，眉梢眼角俱是春風笑意，“浩初，免禮！聽說前些日子你摔傷了腿，我正懸心著，想著近日要去探你。瞧模樣痊愈得還不錯吧！”

    施浩初笑道：“多謝殿下關(guān)心！其實就是騎馬不小心扭著了，休息幾日便不妨事。倒累得殿下懸心，前兒還特地遣人探望，又送來傷藥，臣萬般感愧！”

    宋與泓道：“施相乃我大楚中流砥柱，浩初同樣才識不凡，日后倚重之處多著呢，豈能有所差池？”

    他笑著，若無其事地將一旁的韓天遙介紹過去，“這位是南安侯韓天遙，日后將和浩初兄同在樞密院共事，到時可多多親近親近！”

    韓天遙上前一揖，有禮卻疏冷，黑眸無聲從施浩初面龐掠過。

    施浩初卻似愕住，再被韓天遙目光一掃，竟似被數(shù)九寒冬一道凜風刮過，不由打了個寒噤，好一會兒才勉強還了一禮，繼續(xù)和宋與泓說話。

    二人親.親熱熱繼續(xù)寒喧一陣，這才各自別去。

    待施浩初身影消逝，宋與泓才向韓天遙道：“前段日子，他并不在施府里?！?/br>
    韓天遙挑眉。

    宋與泓道：“他應(yīng)該是往南方去了，卻不知到底去了哪里……花濃別院出事前，他也曾病過兩天。我隱約聽聞，那幾日曾有行跡可疑之人出現(xiàn)于西子湖畔。”

    他躍身上馬，向韓天遙淡淡一笑，“提刑司應(yīng)該很快會有確鑿證據(jù)呈上，證明韓家純屬寧羅山山匪報復(fù)所為！那些曾經(jīng)入京聯(lián)絡(luò)過指使之人的匪首，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身首異處了吧？卻不知這一回又是誰，居然勞煩施大公子親自出面，大半個月了才回來！”

    算時間，韓天遙入京之前，施浩初就已不在府中，不然，聶聽嵐應(yīng)該沒機會親身趕到驛館秘會韓天遙。

    聽聞施浩初對這位美貌夫人很是寵愛，他暗中在做些什么，以聶聽嵐的聰慧，應(yīng)該有所覺察。

    至少韓家被滅之事，聶聽嵐應(yīng)該心知肚明。但她所能做到的全部，不過是在事后提醒韓天遙，別做出自不量力的事來。

    韓天遙緊隨著宋與泓策馬揚鞭，低低道：“走，喝酒去！”

    ***

    十一聽說宋與泓駕臨韓府，并在韓府喝醉時，已經(jīng)吃完午飯，并曬著太陽在軟榻上睡了一覺了。

    “什么？”

    她從榻上猛地坐起，“丁”的一聲銀簪跌落，松散了的發(fā)髻頓時如瀑滑落，在陽光下有一瞬間明麗得絢目。

    雖有著十日之約，來到韓府后，韓天遙并不曾拘束她，一切飲食穿著俱由著她的性子來，只是不肯容她過量飲酒，再則暗叫小瓏兒提醒過，韓府由韓夫人執(zhí)掌，向來門庭整肅，穿得太過邋遢傳出去反易惹人疑心，故而她近來穿得雖然清素，倒還整潔。

    又因過得舒適，十日后她無需再依那天賭約聽韓天遙安排，依然安安穩(wěn)穩(wěn)住在那所有花有草有綠樹有陽光的寬敞大院子里。

    一身武藝，滿腹才情，在飲食生活方面似乎發(fā)揮不了太大作用。洗衣做飯繡花織布打掃屋宇什么的，她一樣都不會。

    離了這里她不但沒了美酒佳肴，也會沒了韓天遙斗氣，沒了小瓏兒相伴，連貍花貓都很可能因為沒魚吃而棄她而去，好像的確孤單了點。

    其實她并不喜歡滿身邋遢倒臥路邊，只有惡棍無賴的***.擾，連個扶她的人都沒有。

    除了被送到韓夫人那里的白貓常會跑來和貍花貓打架，她并沒什么好cao心的。每天把韓天遙嘲笑貶損幾句，她心頭漸漸也不再那般空蕩蕩，那積了兩年的酒癮竟在不知不覺間戒了大半。

    曾經(jīng)的至親如今和她住在同一座城池，雖不能相見，卻能知曉他們活得不錯。十一仿佛比從前要安心許多，便覺得就這樣生活下去似乎也不賴。

    可濟王來了，濟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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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簾霧心素影（四）

    其實細想也不奇怪，韓家久別朝堂，雖有舊年根基，立足不難，但想要抗衡繼而對付當朝宰執(zhí)，僅憑一人之力無異于癡人說夢。

    宋與泓雖未立儲，卻是唯一皇子，未來楚帝的不二人選，正是朝中最可能扳倒施銘遠之人，若他一心招攬，韓天遙跟他越走越親近也是意料中事郎。

    十一聽得宋與泓喝醉，且就在幾重院落之外，也似喝醉般一陣頭疼。她揉著腦袋問：“你灌他酒了？”

    韓天遙伸出手來，將她一頭烏發(fā)拂到腦后，用微帶繭意的暖暖指尖替她按.壓著太陽**，輕笑道：“我又沒瘋，為何灌他酒？”

    十一道：“他喝醉后容易胡說八道，所以平時不大喝酒，也很少喝醉?！?/br>
    韓天遙沉默片刻，說道：“今日見駕，皇上、皇后提到了朝顏郡主?；屎筮€賜了濟王一支水晶蓮花，那意思似乎想讓他送給濟王妃。锎”

    十一垂頭，“哦……”

    韓天遙低眸瞧著她神情，“聽皇上、皇后口吻，似乎很記掛朝顏郡主?；屎蟮惯€罷了，皇上精神委實不大好?！?/br>
    十一低低一嘆，“皇上身體素來不大好。平時在后宮走動，常令小太監(jiān)背著兩面小屏風，一個寫著‘少喝酒，怕吐’，另一個寫著‘少食生冷，怕痛’，一則提醒自己，二則也令妃子們留心，絕不飲酒，也不沾生冷食物。你這么說，多半這兩年并未好轉(zhuǎn)。”

    韓天遙瞅她，“你其實也記掛著他們?！?/br>
    十一道：“好歹養(yǎng)我一場?！?/br>
    那聲音卻已無限蕭索，如此刻的秋風卷著枯黃的落葉輕輕旋在庭前。

    韓天遙拈開吹落到她發(fā)際的一枚落葉，低聲問：“那么……濟王呢？他好像更記掛你。醉了就在罵死丫頭，沒良心的渾帳東西，別讓他找到，不然揭了你的皮……”

    死丫頭，沒良心……

    十一抓了抓頭，居然笑了笑，“嗯，我本來就沒良心?？上以贈]良心，他也不會揭了我的皮?！?/br>
    韓天遙撿起地上的銀簪，“對。他不會揭了你的皮?！?/br>
    十一嘆道：“小時候跟他打架打得多了，長大后便懶得跟他打了。而且，他也打不過我。老是欺負他，勝之不武?！?/br>
    “十一，你果然勇猛！”

    韓天遙嘆息，聽不出是贊還是嘲。

    十一要轉(zhuǎn)頭看向他時，他卻挑過她后腦勺上方的長發(fā)握住，用手掌撫齊了，拿銀簪挑過那束長發(fā)，靈巧地繞了幾個圈，再輕輕簪了進去，十一頭上便多了個精精巧巧的發(fā)髻，后背兀自有長發(fā)飄飄，輕柔如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