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瓏兒慌忙攬緊上衣，卻又忍不住驚叫。

    兩個(gè)牛高馬大的男子，每人額上釘著一柄飛刀，在她退開之后方才重重摔倒在地，竟是死了。

    十一走過來，伸手拔下那兩柄飛刀，也不看她一眼，便返身走了回去。

    “快走吧！”

    十一的聲音**在空中，很好聽，卻也如秋風(fēng)般清冷。

    小瓏兒驚魂未定，見十一步入屋中，卻并未關(guān)門，想也不想便跟在十一身后走了進(jìn)去。

    十一徑自入了酒窖，點(diǎn)起壁上油燈，轉(zhuǎn)頭看小瓏兒跟著，奇怪地看向她，“怎么還不逃？”

    小瓏兒抱著肩，擒淚道：“外面四處是壞人……四處都在殺人……我爺爺抱住追我的壞人，被砍成了兩段。”

    十一道：“是啊，壞人橫行，你更得快逃啊！”

    小瓏兒道：“我不知道往哪里逃！”

    而十一夫人不驚不亂，揮手便了結(jié)兩名強(qiáng)人，明顯不是一般人，跟著她要安全很多。小瓏兒雖然年少，求生的本能卻能讓她做出最準(zhǔn)確最有利的判斷。

    十一便有些頭疼。

    再打量打量小瓏兒，只覺她眉眼清新秀巧，生得也嬌小，這才嘆了口氣，將一個(gè)空酒袋放到她手上，說道：“替我抓好。”

    小瓏兒連忙接了，將酒袋緊緊地握住。

    發(fā)現(xiàn)十一提起酒壇來，她才意識到十一是想灌酒，連忙捏住酒袋口，放到酒壇下方。

    她猶在驚恐之中，雖努力穩(wěn)住雙手，可惜仍在微微地哆嗦著，那筆直而下的酒便潑灑了些。

    十一不以為意，顧自將酒袋灌滿，用木塞小心塞緊，又灌另一個(gè)酒袋。

    灌滿兩袋，壇中尚有一半。

    十一道：“可惜了！大約沒有機(jī)會回來拿了吧？”

    她仰脖，竟抱著那酒壇喝起來。

    貍花貓聞到酒香，頓時(shí)放松下來，叼出一條它白天藏起的魚，邊鄙夷地看著主人的貪婪之態(tài)，邊興致勃勃地啃著魚，——同時(shí)棄下骨頭。

    它是一只尊貴的貓，吃魚當(dāng)然要吐骨頭。

    小瓏兒完全不懂酒，但也覺出那酒極香醇，酒窖里彌漫的酒香令她有種微醺的錯(cuò)覺。

    抬頭看看酒窖出口，她不由地心驚膽戰(zhàn)。

    酒醉生夢死（八）

    這酒窖并不隱蔽，若有人走入屋中查看，很容易發(fā)現(xiàn)這里藏著人。

    這時(shí)，十一忽揚(yáng)手，將壁上油燈打滅。

    酒窖內(nèi)頓時(shí)一片黑暗。

    而外面已傳來驚呼，顯然是發(fā)現(xiàn)了那兩具尸體。

    只聽得有人在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又有另外一人道：“不用說了，這樣的身手，只有韓天遙辦得到！”

    “那快進(jìn)去搜！”

    “咳，他傻了才藏在這里等你來抓！沒看到門窗都開著？早逃了吧！走，沿著這個(gè)方向追，肯定沒錯(cuò)！”

    恍惚有流光閃過，人聲漸歇，卻有木質(zhì)器物燃燒的嗶剝聲響起。

    小瓏兒立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里，大氣也不敢喘，背脊上森森的寒意直冒，額上卻已冷汗涔涔。

    倒是地窖外，已見火焰騰騰而起。

    但聞十一嘆道：“我想醉死，可不想被燒死呀！”

    她快速將兩只滿滿的酒袋塞入褡褳后側(cè)，又將驚愕看著火焰的貍花貓拎起，塞入褡褳前方，負(fù)到肩上便快步奔向門口。

    小瓏兒被遺在酒窖中，卻比那貍花貓還驚愕，好一會兒才驚叫道：“十一夫人，等等我！”

    她飛快地奔了出去，緊緊跟到十一身側(cè)。

    ***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十一已帶著小瓏兒出現(xiàn)在花濃別院外的一處樹林里。

    小瓏兒緊拽著她衣襟，十一就是有心丟開不理，也沒法狠心將她推開。

    好在秋雁閣地處偏僻，火勢一時(shí)尚未蔓延，仗著一身輕功，借了夜色掩護(hù)，十一總算能帶著她安然而退。

    但她們遙望花濃別院，卻已被烈焰滾滾徹底吞沒。

    天明之后，那些富麗雅致的屋宇，那些懷著私心或懷著善意的上下人等，都將化作灰燼，無聲無息地隨風(fēng)逝去。

    小瓏兒忍不住哭得肩背聳動，嗚咽道：“我爺爺還在里面……我叔父和陳叔叔、荊叔叔他們也在里面……”

    十一道：“那你回去找他們吧！”

    小瓏兒愕然。

    十一已轉(zhuǎn)身向山下覓路行去。

    小瓏兒慌忙跟著，“十一夫人，等等我……”

    十一道：“已經(jīng)離開別院啦，那些人也未必有興致追你一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丫頭。隨便在哪里藏著，等天亮另投親戚去吧！”

    小瓏兒道：“我爹娘都死了，才來投祖父和叔父……而且這山里有狼，我……我往哪里藏?。俊?/br>
    十一道：“你想多了，哪里有狼？”

    話未了，卻見本來在褡褳里蠢蠢欲動想跳下來的貍花貓緊張地弓起身來，眼睛盯著一處樹叢，嗚嗚出聲。

    小瓏兒已驚叫道：“狼，狼！”

    十一抬頭，果然見到藏于樹叢中的一對綠熒熒眼睛，——卻比貍花貍的綠眼睛恐怖多了。

    十一便道：“哦，別怕，是狗！”

    她縱身而起，在那頭狼躍起想攻擊她的那一瞬飛腳踹下。

    那狼便被踢得一聲嚎叫，在荒草里翻滾兩下，立時(shí)竄逃而去。

    快捷狼狽得果然像狗，喪家之狗。

    酒醉生夢死（九）

    小瓏兒手足冰涼，十一再怎么說那是一條狗，也不敢放松牽住十一衣襟的手，以免被她棄在山野里喂狼。

    十一沒法像踹狼一樣將她一腳踹開，只得帶著這個(gè)超大號包袱一起在山野里摸索前行，卻再也走不快了。

    不知什么時(shí)候，連那黯淡的血色月亮也不見了。山林里極黑，層云密布里有雷聲隆隆，分明正醞釀著一場暴雨。

    ***

    前面有隱約的光芒，并有搏擊斥喝之聲傳來。

    小瓏兒眼睛一亮，帶了絲僥幸低低道：“會不會……會不會是我叔父逃出來了？他力氣大得很……”

    她居然拉著十一，深一腳淺一腳往那邊奔去。

    十一皺眉，但瞧著正是下山之路，遂也由得她拉著，一路跟了過去。

    前面果有六七名黑衣人正借著火把的光亮圍住一人廝殺。

    小瓏兒定睛一看，差點(diǎn)驚呼出聲。

    她連連推著十一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是……是公子，是公子?。　?/br>
    十一早已看清，被圍住之人，正是韓天遙。

    他是將門之后，武藝超群，謀略才識也非常人可比，能從重重圍困里逃出也不希奇。

    可惜他雖逃出別院，依然被人緊緊盯著。

    而且看模樣，他別想再逃脫了。

    那雙深邃的眼睛緊緊閉著，眼圈周圍已經(jīng)青腫上來。

    分明中了暗算，已經(jīng)目不能視。

    那些黑衣殺手雖然武藝不如他，到底人多勢眾，此時(shí)明欺韓天遙看不見，只留心著無聲無息襲過去，眼見得韓天遙接連受傷，持劍的手雖然還是保持著武者的穩(wěn)定，卻已面色煞白，顯然已經(jīng)支持不住了。

    隱隱聽得有人低語：“注意別傷他的臉……帶回去的人頭認(rèn)不出是誰，便不好向相爺請賞了！”

    十一的手便有些抖，忙轉(zhuǎn)過身靠住身后樹干，取過腰間酒壺，仰脖喝了一大口酒。

    小瓏兒牽著她衣襟，顫聲道：“十一夫人，十一夫人，快救救公子，快救救公子??！”

    十一放下酒壺，眸光已是清明。她道：“不救。這些事，不是你或我該管的?！?/br>
    小瓏兒道：“可……可那是您夫婿??！”

    “夫婿？”十一笑了笑，“我沒有夫婿。”

    她一拉小瓏兒，“走，我們從那邊繞過去?！?/br>
    小瓏兒甩手，倔強(qiáng)道：“十一夫人，我們必須救！危急之時(shí)棄主不顧，是為不義！”

    十一道：“這是讀書讀傻了？那你去救吧！”

    她轉(zhuǎn)身向另一邊走去。

    小瓏兒頓了頓，轉(zhuǎn)頭又看向那邊的韓天遙，忽拔過頭上一根簪子，捏在手中沖了出去。

    她高叫道：“公子，我來救你！”

    黑衣人原已聽得這邊有些動靜，只是急著解決韓天遙，一時(shí)沒顧得上前來查看。見小瓏兒沖出，已有人轉(zhuǎn)過刀來，指向她。

    十一幾乎可以想見小瓏兒被人開膛破肚的命運(yùn)。

    “瘋了！”

    十一搖搖頭，在黑暗的樹林里繼續(xù)覓道向前走著。

    忽覺褡褳一松，一輕，便聽“喵”的一聲，竟是貍花貓縱出，也往那邊竄了過去。

    十一呆住，“瘋了……都瘋了！”

    酒醉生夢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