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從剛剛在禪房中開始,心尖上那一縷鈍痛就在作亂,寂明徘徊了數(shù)時,終于還是來到了這里??傻竭@里之后,心頭的劇痛卻不減反增。 “本座問你呢,為何不答!” 寂明收回了出神的雙眸,輕聲問道:“你要去找她嗎?” 森羅皺眉片刻,從他低垂的眉目間,終于是想到了南芳主,頓時面色更為陰沉:“好……原來如此,原來自詡清圣的愁山院上師,也難躲過這般紅塵俗世心。本座就是要告訴你,本座這就會去找她,找到之后,必會好生教導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會在本座這兒得到怎樣的懲罰!” 森羅想怎么懲罰,如何懲罰,寂明都不知道。 他仍試圖挽留自己那一絲搖搖欲墜的慈悲心:“赤帝得知,必會與魔師生隙?!?/br> “哈哈哈……”森羅大笑,“本座紓尊求娶他那名聲穢亂的女兒,已算得上是情真意切了,南嬈既來了巳洲,就當知她選擇成為本座的女人,往后都是一家人,赤帝縱然怪罪,飛升在即,又能怪到何時?” “魔師當真不愿放過她?” “本座想要的,從沒有得不到的。” “若你當真得不到呢?” “那別人也永遠不會得到!” “……” 寂明沉默間,眼底的溫和明凈徐徐褪去,抬眸看向森落時,那雙眼中已俱是一片宛若尸山血海般的猩紅之色。 森羅所修乃是最為純正的魔功,待寂明身上那一絲魔修為之震顫的氣息漸濃時,他方愕然道:“你這是修的什么功法?” “貧僧近日得悟新道,尚未面世,愿與森羅道友……同證之。” 數(shù)日后,子洲道生天,無數(shù)人從入定中驚醒——自伐界之戰(zhàn)落幕一來,第一次有天人第三衰的尊主隕落。 佛懺主殺了巳洲魔師森羅,一個被所有世人輕視了威能的佛道,越階斬殺了一個即將飛升的魔修宗師。 那一日,道生天三座懸空山同時黯淡。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溯·逆道者 南嬈醒來時已是三天后, 一睜眼便在一個山洞中, 等到腦子里清醒過來, 之前rou身與元嬰被涅槃之火一同燒毀的記憶回攏,她才頗有些后怕地長出一口氣。 老爹只說赤帝妖心可保她不死不滅,可她又沒有拿命試過, 這一番作死, 總算是讓她曉得了自己身上還有這般好寶貝。 直到四肢感覺回攏,有那么一絲涼颼颼的風刮過時,南嬈終于感覺到什么不對,抬起新生的手臂掀開搭在身上的男子外衫一看,不由得嘶了一聲。 也是, 涅槃之火連炎邪大魔都能燒掉, 何況區(qū)區(qū)一件衣服。 山洞外的人好似聽見了里面的動靜,疾步走進來, 看見南嬈已能坐了起來,先是一陣狂喜地沖上前幾步,卻復又看見她肩頭披散的烏發(fā)下隱約漏出的身子,復又連忙退后幾步非禮勿視地背過身去, 把從外面找來的一件女子襦裙丟過去。 “你……什么時候醒的?” 背后倒也真不避諱,嘖了一聲后, 傳出悉悉索索的穿衣聲。 “就剛才……唉, 我不喜歡綠裙子?!?/br> “現(xiàn)在森崖魔窟的魔修傾巢出動找我們, 荒山野嶺有的穿就不錯了, 還由得你挑?”敖廣寒沒好氣地說了兩句, 可腦子里不免又浮現(xiàn)南嬈從赤帝妖心中重生的畫面,一時間耳根有些發(fā)熱,“老賊?!?/br> 南嬈:“咋?” 敖廣寒:“你……我,我知道你同應則唯有口頭上的婚約,可事已至此,等到回去之后,我們——” 南嬈:“嗯?你對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嗎?” 敖廣寒:“我沒有?。?!” 南嬈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我要負責呢?!?/br> 敖廣寒:“……” 南嬈理了理衣襟,隨意道:“你四五歲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帶你到澡堂子里去過,要是看一眼就得定個終身大事,那孟霄樓的貞節(jié)牌坊豈不是要從未洲插到子洲去?” 敖廣寒突然暴怒:“都快三十年了,能不能別老是拿五六歲的時候說事?!你這狗眼能不能睜開來看看,我都……” ——能不能看清楚,我早已經(jīng)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可這句話始終沒能說出口,心如亂麻時,南嬈又出聲道—— “所以現(xiàn)在怎么辦?宰了森羅耗盡半生心血喂養(yǎng)的大魔,你覺得我爹扇我?guī)装驼颇馨堰@事糊弄過去?” “那大魔一死,森羅必然察覺,一旦他回到巳洲,再想跑就晚了,不如直接動用血脈傳音聯(lián)系我龍父接我們?!?/br> 說話間,外面有兩個低階的魔修匆匆御劍路過,被他們抓下來盤問情況時,卻發(fā)現(xiàn)事態(tài)已經(jīng)超出預期。 “魔師隕落了!”兩個魔修被抓住時身上帶著五六個乾坤囊,好似正在逃亡,“整個巳洲都亂了,修界大定三百年,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是赤帝還是道尊動的手?” 魔修們極其恐懼:“都……都不是,聽說魔師三日前便死了。” 三日前那炎邪大魔還好好地看守著森崖魔窟,若主人有難,它早就跑了……那便說明,森羅至少是一天內(nèi)被擊殺的。 南嬈腦子里有那么一瞬間是空白的,她并沒有為森羅的死而慶幸。這年頭化神期之間交手,不打個十天半月的絕不會分出勝負,何況森羅的修為在化神期天人第三衰——有一種說法是,一旦渡過第三衰的修士,位同人界地仙,就算rou身崩潰,元神也可以瞬間遁入虛空中。若想追殺,道尊與赤帝或可做到,但少說也要追殺個十天十夜。 這種直接將第三衰修士擊殺的情況,就算在伐界之戰(zhàn)期間也絕不存在。 南嬈凝重道:“殺人者誰?” “……佛懺主。” …… 修界有一條亙古不變的守則——強者為尊。 海外修界有子丑寅卯等十二部洲,丑洲于修界大戰(zhàn)中淪陷深海中,實際上只余十一洲。在十一洲中,道尊歲寒子、赤帝南決云、佛懺主、龍主夫婦、森羅占據(jù)靈氣最盛的子寅卯辰巳五洲,在強勢的其他五尊中,卯洲的存在一直宛如佛門一樣,不問世間是非,只專心靜修佛道,以解除困苦,驅(qū)魔蕩邪為己任。 就連在伐界大戰(zhàn)中,佛修也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其他修士身后做一些救死扶傷之事,直到素來以攻擊見長的魔修、而且是當今世上最強的魔修,就這樣簡簡單單死于一個甚至比他境界稍遜半籌的佛修手下,修界終于將視線投在了卯洲之上。 “子洲正在籌建正法殿整肅修界秩序,佛懺主此舉……恐怕是打了子洲的臉了?!?/br> 在這樣的非議中,子洲的正法殿終于落成,五位尊主共同于正法殿烙下一滴魂血,以道尊首徒為正法殿之主,推行修界大律,隨后五尊各自回去準備閉關。 然而正法殿建立之初,因佛懺主殺了魔師森羅,導致巳洲內(nèi)部大亂,森羅的師弟獄邪侯與其他大小魔宗互相傾軋,爭斗不斷,以至于整個巳洲一片戰(zhàn)火,新建立的正法殿也無從下手。 一年后的三月初三,南嬈再次踏上了巳洲的土壤,在一片巳洲魔修內(nèi)戰(zhàn)的焦土上,她再次見到了寂明。 “道尊第十次親赴卯洲相邀,上師仍不愿飛升嗎?” 初春的雨帶著一絲寒涼,落在地上因血染而泛紅的土地上,竟宛如這片大地正在流血一般。 南嬈是循著直覺尋來的,看寂明仍背對著自己凝望眼前這片滿是尸骸的戰(zhàn)場,索性便如他一般,不去刻意以靈力排開這片春雨,任由雨水落在面頰上。 “父親對我說過,天外之天,是仙神的境界。仙神目無下塵,翻手一界生,覆手一界死。等他破碎虛空,見到了神明,就會求他構筑一方小世界讓母親重生,他會遵守諾言,永遠不去打擾她……只是護著她所在的地方而已?!?/br> 南嬈記得赤帝說這句話時,渾濁黯淡了多年的眼中,只留下這樣一個執(zhí)念。 “上師沒有這樣的愿望嗎?”南嬈問道。 寂明俯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赤紅泥壤,撐著傘的手微微收緊,道:“我那時……無法自控。” 他清楚自己選了一條殺生道,卻不曾想,他無法回頭的這條路,會讓他的心性失控。 明知殺了森羅,巳洲會陷入內(nèi)亂之中,添上這無數(shù)條人命,但一旦沾上邪魔之血,就無法控制地想要全都殺個干凈。 佛,魔,往往不過只在一念之間。 南嬈聽著他緩緩說出那日與森羅一戰(zhàn)的最后,他碎滅森羅元神時的瘋狂,眼中的復雜愈濃。 “我這樣,可還像是個佛門修者?” “可修士們不會在乎死了多少人,他們只在乎能不能更強。我來時路過卯洲,已有不少修士奔著愁山院而去……他們想修行你的道,想做第二個能殺得了第三衰魔修的大能?!?/br> “殺生造業(yè)之道,我不愿廣傳心性不正之人,易徒生殺業(yè)?!?/br> 南嬈的語氣添上幾許漠然:“可這條長生路上,不會因你停止生死攻伐。” 寂明道:“為什么?” 南嬈道:“誰都知道,大道無情?!?/br> 寂明在一片霧雨中轉身望向她,他那雙安靜的黑眸中映出南嬈的影子,輕聲道:“大道無情,可……寂明有?!?/br> 陰沉的天穹上,終有微光破曉,而他也在曦光里返身,將傘遞給她,隨后與她擦肩而過,走進了三月的雨幕中。 ……一如父親口中的神明。 從那之后,寂明親自去了正法殿,承接了正法殿赴巳洲平亂的責任,九日之內(nèi),與正法殿修士一道,誅滅了叛亂的魔宗,從此巳洲歸屬天邪道統(tǒng)領,受正法殿監(jiān)督。 寂明向正法殿的屈服昭示他對律法的認同,也宣告了強者為尊的時代暫時過去,正法殿以此立威。 就在道生天所定的破界飛升大典上,來自天下諸多地方的修士,皆齊聚子洲以東、原丑洲的一片瀚海之上。 大多修士都在海上懸停,而半空之上,有子洲的空中樓閣,寅洲的鵬獸,辰洲的龍頭戰(zhàn)舟……各部洲的主宗也都派人前來觀禮。 “三個月不到就懾服下洲全部的家族,讓他們甘愿交出大道,從此惟道生天之命是從,應則唯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曉得,憑什么家主要派我去道生天拜他為師,他應則唯算什么,紙上談兵之輩而已……” 這抱怨的人本與應則唯同輩,然而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忽然整個人面色發(fā)青,驚懼萬狀地看向道生天那邊立在五尊之前的應則唯。 “你怎么了?”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 那人冷汗俱下,在空中以靈力寫字——我說出他的名字時,他聽到了。 他們距離足有十里之遙,說話聲音又不大,不是刻意聽的話,絕不會察覺到。旁邊的人正要笑話他的同時,詫異地發(fā)現(xiàn)也有其他人驚駭?shù)赝驊獎t唯。 “你們還是注意些吧,他日前已入化神境界,所選之道乃天地正法之道,若直呼其名,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他都會聽到?!?/br> 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一些道尊飛升之后想要作祟的勢力大多歇下了心思。 而寅洲的鵬獸背上,赤帝正同一雙兒女告別。 “……黃泉鏡你且留著,走之前,為父已延請道尊為你的妖心加持第五衰階位的道陣護持,天下無人可破。為父雖已將云妃灌靈,讓她強行提升至化神期,但也止步于此了,往后還要靠你。那北海萬年血蛟的筋煉為琴弦給頤兒,他性情綿軟,容易吃虧,你當護著他。” 父女倆平日里諸多斗嘴,但幾近離別之時,南嬈仍感難過。 “你何時回來?” “成仙成神自然可以回來,只是道尊說天外有天,修行無年月,但愿你們壽元盡前,為父能得道而歸?!?/br> 赤帝言罷,那頭道尊已于破界仙臺降臨,龍主夫婦與佛懺主也同樣到得仙臺之上。 “寂明不是為了飛升,只是道尊言,破界仙臺需集合五人之力方可催動,他只是來助拳的?!?/br> 南嬈順著赤帝的目光望去,眸中染上一層疑惑之色:“佛懺主為何看上去心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