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很簡單。”容景謙道。 莊常曦眼睛都快歪了,完全看不到簪子是如何固定住頭發(fā)的,茫然道:“簡單?哪里簡單了!我沒看懂!” 容景謙說:“那明天再教一次?!?/br> 莊常曦回頭懷疑地看著他:“你這樣教,我一輩子也學(xué)不會啊,我都看不到那木簪是怎么弄的?!?/br> 容景謙道:“那就慢慢教,急什么?” “……就知道嘲笑我笨。”莊常曦把小鏡子放在旁邊,站了起來,“我出去隨便走走,很快回來?!?/br> 容景謙也沒多問,點頭目送她離開,莊常曦走到外頭,周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不過這個村落畢竟很小,莊常曦按照記憶中大孟離開的方向一路走著,很快看見了一個極小極破舊的屋子,這么冷的天氣,那還不是個完整的木屋,一半和那種棚屋差不多,只堆了許多老舊的稻草。 門也十分破舊,看起來應(yīng)該是別家人給的,莊常曦在門口停了一會兒,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吱呀一聲從里打開,雖然已有心理準(zhǔn)備,但驟然再見大孟這張臉,莊常曦還是小小地被嚇了一跳,大孟看見她顯然而已嚇了一跳,微微低下頭,嘴里咿呀地發(fā)出一些莊常曦聽不懂的聲音。 但她隱約能明白,這是大孟在問她發(fā)生何事了。 莊常曦道:“今早,今早對不起,我們是過路的商旅,我,我不知道……總之,冒犯你了……” 大孟還是低著頭,像是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的臉一般,不停地擺著手,像在說沒有關(guān)系。 “我聽華子兄說了你的事情?!鼻f常曦咬了咬下唇,“你們是英雄,每一個你們這樣的人,才讓我們這樣的普通百姓能平安地活著……” 她將一直捏在手里的碎蓮紋玉鐲往大孟手里一塞:“這個玉鐲,還挺值錢的,你找個信得過的人,讓他陪你去青州,找個當(dāng)鋪換銀子,你可以修葺房子,買一些好的食物,還可以雇人照顧你……” 大孟看著手中突然出現(xiàn)的玉鐲一愣,隨即連連擺手,嘴里很著急地說著什么,莊常曦道:“你放心,這鐲子本來也不是我的……啊不對,也不是我偷的搶的,總之,不能算是我的!它給你挺好的,這不是施舍,也不是什么……總之,你拿著!如果你還有什么想幫助的人,也可以幫他!啊,還有,你那些戰(zhàn)死的朋友,如果有還未入殮的,你也可以幫幫他們……” 大概是最后一句話打動了大孟,他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鐲子,又抬頭看向容常曦,似要哭了一般,莊常曦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千萬別謝我,這鐲子,以前我給過一些個很不值得給的人,但現(xiàn)在不同,你是值得給的人。對不起,我只能做這些了。” 大孟搖頭,咿呀地說著什么,那雙灰黃的眼睛里泛出一絲淚花,莊常曦不忍見他的模樣,道:“總之,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稍微過的好一些……再見,不用謝我,真的不用謝我!” 說完她就轉(zhuǎn)身跑了,大孟腿腳不便,并未追上,只是在后頭仍大聲想要表達(dá)著什么,莊常曦跑過一個拐角,險些一頭撞上一個人,她仰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居然是容景謙。 ☆、礙事 莊常曦一頓, 道:“你什么時候來的,你看到什么了?” 容景謙道:“該看到的都看到了?!?/br> “……”莊常曦有些窘迫地?fù)狭藫夏? “我就是不想把宮里的東西繼續(xù)戴在身上了?!?/br> 容景謙道:“嗯, 回去吧?!?/br> 莊常曦點點頭,和他走了幾步, 突然低聲道:“對不起?!?/br> 容景謙疑惑地看向她:“什么?” “以前, 我知道你去打仗,恨不得你死在戰(zhàn)場上, 天天詛咒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莊常曦十分難受地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 你是將軍, 你底下還有副將,有游擊將軍,有指揮使, 還有許許多多的士兵,他們都是大炆的百姓, 他們也有家人……本來也有大好的人生。我根本沒有想過你死的話,意味著什么,戰(zhàn)敗的話, 又意味著什么……” 容景謙望著她,道:“你只是詛咒我,并沒有真的做什么,何必為這些事道歉。” 莊常曦完全搞不懂他是在諷刺還是真的在安慰自己了, 搖頭道:“你說我把明瑟殿搬空也救不了天下人,但是能救一個是一個啊,如果當(dāng)初我知道這些事情就好了,我不會那么奢靡的,你知道的吧,我一頓飯要上三十八道菜呢,就這還是因為我胃口小,所以縮減過的……” “可是你并不知道,也無人告訴你?!比菥爸t微微湊近一些,看見莊常曦眼中有淚,他伸出手,莊常曦輕輕眨了眨眼,那點眼淚就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莊常曦吸著鼻子,很難受地道:“或許公主有這樣的待遇是天經(jīng)地義的吧,但我又不是公主……這簡直,這簡直……” 容景謙將她臉上的淚抹掉,道:“他們也是人,王公貴族也是人,誰說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是天經(jīng)地義的?” 莊常曦茫然地抬頭,道:“那……” “可這些,就連我也不可能改變?!比菥爸t輕輕搖頭,“你更不必總是往回看,從今以后,做力所能及之事,足矣?!?/br> 莊常曦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道:“可我能做什么呀?我把這鐲子送了以后,就沒東西能送人了。我不會女紅,不會種地,更不會打仗,我能做什么?身為女子,我能做的……哎,怎么好像只有嫁人了???!可是我嫁人,能改變什么啊……” 她越說越沮喪,十分絕望地道:“哎,我就應(yīng)該乖乖去胡達(dá)和親,還能造福百姓呢!” “三皇兄派去的人,應(yīng)當(dāng)也會以造福百姓為己任?!比菥爸t道,“這你可以放心?!?/br> 莊常曦道:“那倒也是,說不定比我還能做的好呢……啊!總之我就是沒用!” 莊常曦?zé)┰甑刈チ俗ヮ^發(fā),簡直要崩潰了,容景謙一時間倒也真的總結(jié)不出來莊常曦能做什么有益百姓的事情,最后只能道:“你如今也只是個平民女子,能做之事極其有限,不必糾結(jié)于此。待到金州,總會有你能做的事情?!?/br> 莊常曦嘆了口氣,點點頭,又突然抬頭看著容景謙:“……謝謝,虧得你還要說這么多安慰我?!?/br> “實話實說罷了。”容景謙道。 莊常曦頗為感嘆地道:“其實照這么說來,我也不是完全沒有長處?!?/br> 容景謙看著她,等她繼續(xù)往下說。 莊常曦道:“我還是挺會和人打好關(guān)系的嘛,你看,你以前那么討厭我,現(xiàn)在也不討厭我了啊?!?/br> “……”容景謙沉默片刻,道,“我從未討厭過你?!?/br> 莊常曦才不信他,哼哼唧唧地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有點期待地看著容景謙:“景謙~” 她這樣,準(zhǔn)是又打什么小算盤了,容景謙不動聲色道:“嗯?” 莊常曦道:“既然你不討厭我,我現(xiàn)在也不討厭你,我們的關(guān)系,完全可以再進一步啊!” 容景謙頓了頓,道:“怎么再進一步?” 莊常曦認(rèn)真地道:“我們結(jié)拜吧!就像我父親和你母親一樣,結(jié)拜為兄妹,我們也結(jié)拜為姐弟,從此以后,就如親姐弟一般對待彼此!” 莊常曦說這些話,其實是有些忐忑的,畢竟容景謙本質(zhì)還是個皇子,未來還很可能是皇帝,而自己什么也不是。 但這幾日相處下來,容景謙對自己的態(tài)度實在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她便想著,容景謙或許能答應(yīng)呢…… 莊常曦緊張地看著容景謙,容景謙同她對視了片刻,也不知為何,神色越發(fā)冷漠,最后他直接掠過莊常曦走了,只甩下一句:“該趕路了,走吧?!?/br> *** 莊常曦放下身段,放下尊嚴(yán),熱切且忐忑地提出的結(jié)拜完全被容景謙忽視了,這讓莊常曦和容景謙之間的氛圍又頓時變得有些微妙。 好在他們一直趕路,也沒太多機會聊天,莊常曦以前不曾這樣長時間且日夜無休的趕路,馬車都換了好幾輛,到了沒有官道的地方,又得換馬,莊常曦會騎馬,但騎的十分一般,為了趕路方便,只能坐在容景謙跟前。 她小小一只,坐在容景謙身前,簡直一只手就能環(huán)抱住,容景謙騎著高頭大馬,馭馬速度亦是極快,莊常曦只能努力縮成一團,避免寒風(fēng)將自己吹的歪東倒西。 到了薊州,莊常曦終于勉強學(xué)會了弄頭發(fā),容景謙說她細(xì)皮嫩rou破綻太大,還強行給她點了一鼻子灰。 莊常曦看著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簡直郁悶至極,但同大部隊匯合,周圍都是臭烘烘的男性,雖然莊常曦此時的身份是容景謙親兵,每天晚上只要睡在容景謙帳篷里,但也免不了一路風(fēng)霜摧折。 到了晚上就更是折磨,容景謙向來是和士兵們同睡同吃,因為莊常曦在,才每夜搭個帳篷,里頭自然也沒有床,只是普通的稻草堆成的休憩之地,莊常曦最初睡的時候,只覺得和幕天席地沒啥區(qū)別,容景謙給她找了幾件衣服墊在身下,蓋在身上,莊常曦才勉強睡著。 莊常曦聲音小,個子小,人也不機靈,很容易就會露餡,好在越往北氣候越是嚴(yán)寒,莊常曦用圍巾牢牢裹著半張臉,又始終跟在容景謙身側(cè),勉強沒有露餡,終于抵達(dá)金州,到了大本營,有正常的房屋可供居住,莊常曦這個不起眼的“親兵”也悄然退場。 金州因一直在女楨和大炆中被來回爭奪,雖有駐地,但此時只有一個文官姚豪駐扎于此,他居住的府邸至今牌匾還是上上任大炆文官弄的“黃府”,那位姓黃的官員早就因棄城而逃被斬了,這塊牌匾雖不吉利,但也有警示的作用。 姚豪早早知道容景謙要到,已在外等候多時,莊常曦跟著容景謙賀泉進了黃府,黃府內(nèi)雖大,但完全不見任何奢華之物,草木稀疏,寒風(fēng)料峭,透出一股蕭索。 莊常曦的臉悶在圍巾中,只剩一雙眼睛咕嚕咕嚕打著轉(zhuǎn),容景謙敷衍地聽著姚豪拍馬屁,突然伸手將莊常曦拉到跟前來,道:“她是我表妹,可否叨擾一番,讓她梳洗后更換衣裳。” 姚豪一呆,莊常曦也一呆,茫然地瞥了他一眼,容景謙卻十分鎮(zhèn)定地看著她。 兩個婢女迎上來,帶著莊常曦離開。 雖然這些日子容景謙并不怎么和莊常曦講話,但莊常曦畢竟還是心存依賴,雖然莫名其妙從皇姐變成表妹,她有些不安地回頭看著容景謙,容景謙輕輕對她點頭,算是安撫,姚豪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幾個輪回,最后笑道:“王爺一路風(fēng)霜,可也要梳洗一番?” 容景謙頷首,往另一間宅子里走去。 莊常曦久違地洗了個溫暖的熱水澡,換上這邊的丫鬟翠兒給自己準(zhǔn)備的一套衣服,那是件鵝黃色的大襖,看著有點土氣,翠兒小心翼翼解釋說這里地勢偏遠(yuǎn),即便是送東西來,也大多是軍需物資,絕不可能時時將最好的衣物首飾送來,她們夫人又十分勤儉,故而只有這個可以穿戴…… 莊常曦這段日子簡直是風(fēng)里來雨里去,要怎么糙就怎么糙,有這樣柔軟的里衣和好看的外衣,已經(jīng)心滿意足,她換好衣服,翠兒又給她把頭發(fā)細(xì)細(xì)擦干,拿了炭盆遠(yuǎn)遠(yuǎn)地烘烤,給她梳了個發(fā)髻。 等一切弄好,天色已暗了下來,莊常曦被翠兒領(lǐng)著去大廳吃東西,才到大廳,便聽見里邊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莊常曦一愣,又往里走了兩步,才見餐桌上坐著同樣梳洗了一番的容景謙、姚豪,還有那正在笑的人,卻是傳聞中重傷幾乎隨時要死去的呂將軍,而容景謙的一側(cè),則是許久未見的華君遠(yuǎn)。 這陣仗讓莊常曦徹底呆住了。 她沒想到華君遠(yuǎn)會在這里……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她對華君遠(yuǎn)早已沒有了當(dāng)初那種不甘心,不顧一切想要追逐到他的沖動,可是他畢竟是自己那樣喜歡過的人…… 莊常曦的目光在華君遠(yuǎn)和呂將軍身上打轉(zhuǎn),一瞬間甚至想要轉(zhuǎn)身就走,橫豎他們男子一桌,自己如今又不是公主,怎么也不好入座的,容景謙卻淡淡地道:“表妹,坐下吧。” 方才容景謙說她是自己表妹,莊常曦也不過覺得有些奇怪,如今大庭廣眾被喊表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這桌上除了姚豪,其他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卻也只能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莊常曦滿臉通紅地在容景謙身邊坐下,華君遠(yuǎn)望著她,輕聲道:“好久不見,可還安好?” 莊常曦點點頭,華君遠(yuǎn)又有些遲疑地道:“只是不知如今應(yīng)當(dāng)如何稱呼……” 常曦! 喊常曦就好! 莊常曦害羞帶怯地道:“如果華公子不介意,不妨喊我……” “莊姑娘。”旁邊的礙事鬼容景謙淡淡道,“喊她莊姑娘便是?!?/br> 莊常曦:“……” ☆、父親 華君遠(yuǎn)從善如流地道:“莊姑娘?!?/br> 莊常曦尷尬地笑了笑, 又看了幾眼呂將軍,見他神色清明, 面色紅潤, 呂將軍感受到她的視線,笑到:“莊姑娘是否奇怪, 我此時分明應(yīng)當(dāng)纏綿病榻, 何以卻安然無恙地坐在此處?” “嗯……”莊常曦怪道,“莫不是, 將軍神勇,雖受重傷, 但體質(zhì)異于常人, 已大好?” 此言一出, 桌上安靜了片刻,隨即呂將軍揚聲大笑了起來,華君遠(yuǎn)和姚豪也低頭笑了起來, 就連容景謙也勾了勾嘴角,莊常曦自覺極其丟人, 埋頭不語,身旁的容景謙夾了一筷子rou到她碗里。 莊常曦瞥他一眼,低聲道:“嫌我丟人直說便是, 何必拿吃的堵我的嘴……” 容景謙怪哉看她一眼:“不是你一路上抱怨沒吃葷腥?” 莊常曦一呆,其實她哪敢抱怨,都是自己啃干糧喝粥的時候埋頭低聲碎碎念,說什么“好想吃rou”, “哎,這大冬天的,怎么山上也沒幾頭豬和雞……” 她自然是不知道,山上即便有,那也是戰(zhàn)斗力極其強悍的野豬。 不過她更加不知道,自己的低聲碎語,居然全被容景謙聽了去。 姚豪笑道:“莊姑娘,金州物資緊張,這儲備的rou,大多是不敢輕易食用的,今日還是王爺特意吩咐下來的呢。” 莊常曦聞言,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容景謙,他卻沒再看她,淡淡地斟酒。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