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新娘被送走,外頭的天色也逐漸暗下來,一串驚天動地的爆竹聲后,下人們端著極其奢華的飯菜上來,容常曦與容常凝兩人單獨換了小桌,而其他幾位皇子也獨坐一桌,容常曦沒有什么胃口,所有的菜都只夾了一點,略嘗一小口便放下,容常凝也同樣,幾乎沒有動筷子。 用過膳,這群男子便要向容景祺敬酒了,而因天色已暗,女眷們自該退場。 容常凝說自己身子不適,想立刻回宮,容常曦卻說想要再在二皇兄的院子里走走,她經(jīng)過容景謙身旁時,狀若無意地用手撞了一下他的手,暗示他切記之前答應(yīng)自己的事情。 好在容景謙這次沒有騙她,容常曦在院子的假山旁等了沒一會兒,容景謙與華君遠便一道出來了,兩人看見容常曦,華君遠有些意外,道:“康顯殿下。” 容常曦撩了撩耳邊碎發(fā),輕聲道:“好巧?!?/br> 容景謙道:“皇姐不是有事想問華公子?” 華君遠奇道:“哦?殿下有何事相詢?” 容常曦一愣,緊張地向容景謙使眼色,她是讓他想辦法將華君遠留下來沒錯,但不是讓他把最關(guān)鍵的問題丟給她啊! 容景謙十分坦然地望著她。 “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比莩j丶敝猩?,道,“只是,你與平良縣主的事情,我無意中,得知了幾分……” 她實在是想不到自己能同華君遠說什么,只好將容景謙給賣了。 華君遠倒是一點也不驚訝,顯然,容景謙早就告訴他了。 華君遠低頭道:“說起來,我還欠殿下一個道歉?!?/br> 容景謙恰到好處地道:“皇姐,辰元,我有些事要去同二皇兄說,先告辭了。” 他帶人來、將人留下、自己離開這三件事都做的極其簡單粗暴,但還好統(tǒng)統(tǒng)奏效,華君遠并未細問,點頭目送他離開,容常曦輕咳一聲,道:“道歉?為何?” 華君遠嘆了口氣:“若不是因我與瀟曼之事,殿下彼時可以早早回宮,又怎會平白遇橫禍?!?/br> 容常曦反應(yīng)過來,立刻道:“那些刺客來的突然,與你有何關(guān)系,你何必要向我道歉?!?/br> “還好殿下如今安然無恙?!比A君遠道,“否則我實在愧疚難當。” ☆、意外 晚風(fēng)輕涼, 容常曦臉上卻有些guntang,她心頭也泛著一絲甜意, 說話也不由得嬌嗔了一些:“是嗎?可也不見華公子托景謙送些東西來以示關(guān)心?!?/br> 華君遠一愣, 苦笑道:“只怕于禮不合。” 容常曦頷首,臉越發(fā)地燙人:“是呀, 我已十六了, 應(yīng)當要嫁人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亮晶晶的:“那日, 擊鞠賽……若你奪了金花球,會送給誰?” 華君遠意外道:“這——” “——會送給我嗎?”容常曦鼓足勇氣道, “哪怕是, 當做愧疚的賠禮也好?!?/br> 華君遠也看著她, 兩人對視著,華君遠的神色依舊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甚至有一絲憐惜, 可容常曦不敢確定,她不敢確定, 這分憐惜,是華君遠看到自己一往情深,又或者僅僅只是此刻月色給她造成的錯覺。 華君遠動了動嘴唇, 容常曦期待無比,正廳方向卻忽然傳來吵吵鬧鬧的哄笑聲,華君遠的目光越過容常曦,朝那邊看去, 容常曦閉了閉眼,也跟著回頭。 隱隱約約的,一堆人擁著醉醺醺的容景祺出了正廳的門。 華君遠笑了笑,道:“二皇子要去新房了,這新婚宴算是結(jié)束了?!?/br> 容常曦莫名有些惱怒,道:“華君遠,你……你不要岔開話題,你回答本宮!” 華君遠的神色如常,微笑道:“殿下,微臣球技不精,無論如何,是拿不下那金花球的?!?/br> 容常曦隱隱從他的回答中感知到了什么,她焦慮地說:“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拿到的話!” “已發(fā)生之事,不可更改?!比A君遠望著她,似在勸阻,“不會發(fā)生之事,更無假設(shè)的必要。” 他還是拒絕了她。 如同上一次,上上次,還有之前的無數(shù)次。 他永遠是這樣,一臉溫柔地,千般婉轉(zhuǎn)地同她說,殿下,我們不可能。 容常曦從前不敢問,只覺得又羞又惱,總是掉頭就跑,這一回,她實在忍不住了。 她嘴唇顫了顫,最后一字一句道:“華君遠,為什么?本宮究竟哪里不好了?是本宮生的太丑?還是性格太驕縱?或是——” “——殿下本質(zhì)善良,天真爛漫,容顏嬌麗。”似是沒料到她會如此貶低自己,華君遠第一次打斷了她的話,眉頭也微微蹙著,“切勿自薄?!?/br> “那你為何不想……不想……”容常曦眼里含著淚,使勁又使勁,才忍住不哭出來。 華君遠望著她片刻,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般,道:“世人千萬,行業(yè)千般,辰元愿為小兵,為儒生,為農(nóng)夫……獨不愿,依附他人。何況,辰元既非大炆人,亦非合坦人,如今戰(zhàn)事頻發(fā),并無心思耽于情愛?!?/br> 容常曦怔怔地望著他,實在沒有忍住,那顆眼淚輕輕地滑落。 她想起來了,華君遠說過的,連一個縣主,他都嫌人家出身高貴,那如果他娶了一個公主呢? 沒人會記得他年紀輕輕就已及第,留在了翰林院內(nèi),他寫得一手好字,連父皇都極為贊賞,他策論超然,還愛自己研究一些古里古怪的機械,在前世,她死前,他所研發(fā)的木制裝籃,可讓農(nóng)民輕松地將滿地的粟米或苞谷一口氣裝進一個袋子里,大大增加了效率……這還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或許還有更多。 他從前活著的時候,從未放棄追尋自己的身世,那么強烈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這樣的人,又怎會甘愿未來的日子里,被人提起,被載入史書,永遠只是個“駙馬爺”呢? 更何況大炆曾有駙馬勾結(jié)公主妄圖謀反的先例,故而駙馬的官職決不能超過五品,甚至不能上早朝,手中更加不能握有兵權(quán)…… 最重要的是,他母親是合坦嫁去胡達的公主,如他所言,邊塞如今難安,他的身份,又該如何自處?在他自己都未安定下來以前,如何有心思再拖上一個累贅? 她想起上一世,身為文臣的華君遠三番四次往邊塞跑,想起上一世,她在明光行宮的大叔上問容景謙,為何華君遠不愿意娶她,容景謙吹的那首“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最后她想起前世華君遠做過的一只木制鳥,只要將發(fā)條上好,便可以如同真鳥一般展翅高飛,可以用于近距離地傳輸一些東西,或用于給高處的工人傳遞所需之物,宮中有一回修葺摘星樓,便用到了那只鳥。 華君遠就像那只鳥,他有自己的身世,復(fù)雜的過去,有滿腔抱負與未來,而駙馬二字,卻會是一張鋪天蓋地將他困住的網(wǎng)。 容常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她甚至寧愿華君遠說她丑,說她驕縱不堪,說自己另有意中人。 而不是如現(xiàn)在一般,他說容常曦很好,但挖心剖肺地告訴容常曦——“不能”。 她已不想追究華君遠對她究竟是何種感情了,這已不重要了,華君遠不喜歡她便罷了,若華君遠對她其實也有意…… 那對她或他,豈非更加殘忍? 她甚至在這絕望中,生出一絲欣慰——華君遠果然是很好很好的男子,他不曾與柳素有染,不曾同葉瀟曼曖昧,他只是一直在沿著一條正確的道路,追溯自己的過往,追逐自己的未來。 華君遠并未辜負她任何的期待,他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太好太好的男子。 也因此,她如此喜歡華君遠,從上一世,到這一世,她因為這份喜歡,嘗遍了不曾嘗過的委屈與辛酸,也體會過他人無法給與的羞澀與喜悅。 可憐人意,薄于云水。 容常曦張了張嘴,想說當駙馬怎么了,五品之下又怎么了,跟著本公主,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又想說好,本宮知道了,祝華公子青云直上,建功立業(yè),平戰(zhàn)亂,福天下…… 可這些話都卡在嗓子里,她什么也說不出口。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陣陣驚叫聲,在這云出月淡的夜里,顯得有些嚇人。 容常曦故作鎮(zhèn)定地轉(zhuǎn)過頭,大步往聲音的來源地走,像是十分好奇一般。而華君遠也一同跟上,兩人都極有默契地沒有再提方才的對話。 救她一命。 容常曦心中暗暗松了口氣了。 卻聽得一個尖細的女聲嘶吼道:“死人了!死人了!二皇妃……二皇妃死了?。?!” *** 容常曦趕到大紅的寢房時,房間里已熙熙攘攘擠滿了不少人,人群中央圍著的正是容景祺與倒在地上的吳丹雪。 今日是吳丹雪的大婚之日,她確然很漂亮,頭上鳳冠頂部的夜明珠亮的刺目,可此時此刻,她雙目緊閉,兩條血痕自眼角溢出,鼻孔與嘴巴還有耳朵處同樣在不斷地流淌著血,容景祺抱著她,酒已全醒了,正驚聲喊著她的名字:“丹雪,丹雪……丹雪!太醫(yī)呢,太醫(yī)呢?!” 旁邊還跪著同樣身著喜服的丫鬟,她們滿臉驚慌失措,眼里蓄滿了恐懼的眼淚,額心已磕出了鮮血。 吳丹雪七竅流出的血漫在容景祺身上,讓他原本喜氣洋洋的喜服看起來極為滲人,就似容常曦夢到過的那個河神的新娘…… 容景思揚聲道:“都別吵鬧了!無關(guān)人等,立刻離開寢房!” 三皇子開口了,眾人作勢要走,容景祺卻厲聲道:“不許走!今夜誰也不許離開……在查清楚是誰下的毒手以前……誰也不許走?。?!” 容常曦掃了一眼周圍,發(fā)現(xiàn)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在,大家都是滿目吃驚,姜聽淵眼睛瞪的尤其大,而與姜聽淵形成鮮明對比的,正是他身邊面無表情的容景謙。 容景思道:“景祺!你冷靜一些,我不是讓他們離開你府上,是離開寢宮!二皇妃如今這般模樣……” “二皇兄?!比菥邦]p輕咳了一聲,道,“我略同醫(yī)術(shù),先讓我來看看吧?!?/br> 容景祺猶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讓容景睿過來,而容景思則將無干人等都請出了寢房,但說清楚了暫時還不能離開容景祺府上。 容景睿捏住吳丹雪的手腕,容景祺滿臉期待地看著容景睿,容景睿嘆了口氣,對著容景祺搖頭:“二皇兄節(jié)哀……” 容景祺搖了搖頭:“不,不會的……丹雪,丹雪?。。 ?/br> 他抬腳,一腳踹翻那兩個下人:“說!是誰指使你們這樣做的?!” 容常曦抓住旁邊渾身發(fā)著抖,盯著吳丹雪尸體的容常凝的手,輕聲道:“皇姐,究竟發(fā)生何事了?” 容常凝被她抓住,整個人都打了個寒顫,她怔怔地回頭看著容常曦,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二皇兄喝醉了,我們隨他來了寢房,我好奇,想知道鬧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便跟了進來……” “嗯,然后呢?”容常曦其實也怕的要死,但大約是容常凝顯得更害怕,她反而能冷靜一點。 “二皇兄掀了蓋頭,大家歡呼起來,那兩個仆人又端了兩個杯子和酒來,為他們倒交杯酒。”容常凝眼眶一紅,“二皇兄見二皇嫂那杯酒太多了,說她半點不會喝酒,便將兩杯酒調(diào)換了一下,誰知,誰知……二皇嫂剛飲下那杯酒沒一下,便捂住喉嚨,她嘴角溢出了血,接著鼻子眼睛耳朵里也全都是血……” 容常凝側(cè)著頭,半點不敢看地上的吳丹雪,眼淚不斷地往下流,容常曦光是聽她形容便覺得毛骨悚然,她瞥了一眼那兩個下人,她們兩個已滿臉是血,還在不斷地磕頭,只說自己便是借了天大的膽子,也絕不敢在二皇子和二皇妃的酒中下毒,自己清清白白,什么也不曉得。 容景祺抱著吳丹雪的尸體,像是看不到她臉上的血跡一般,一味地只是喊她名字,放聲嚎哭著,容常曦乍一看,只覺得有些怪異,容景祺與吳丹雪才認識多久,如他這般毫無人性之人,也會哭天搶地成這樣嗎?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與吳丹雪早已暗通款曲,或者他真的對吳丹雪動情了也說不定,可惜他這般的人壞事做了太多,好不容易對一個女人動了心,那個女人竟在他們新婚當夜暴斃而亡…… 容常曦耳邊忽然響起柳素的詛咒,她輕輕打了個寒顫。 ☆、綠衣 外頭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容常曦回頭,卻是吳若彤。 她身后還跟著一個下人, 手里端著一個用金器蓋住的小盤子, 嘴中念叨道:“發(fā)生何事了,究竟——” 她的聲音在看到吳丹雪的慘狀時戛然而止。 吳若彤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雙膝一軟, 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她幾乎是爬到了吳丹雪身邊, 輕聲道:“丹雪,丹雪……?” 容景祺滿臉抱歉地看著她, 哭道:“對不起……丹雪她已……” “發(fā)生什么事了?!為什么會這樣?!”吳若彤愣愣地看著吳丹雪, 又伸手, 小心翼翼地篁著她,“丹雪,你睜眼看看呀, 你不是說一天沒吃上一口東西,要吃我做的八寶芙蓉湯嗎?jiejie給你做來了, 你看呀……” 她身后端著托盤的下人立刻將那芙蓉湯端上,吳若彤捧著八寶芙蓉湯,遞到吳丹雪面前, 而吳丹雪自是不會有任何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