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睿輕聲道：“不錯，景謙也常詢問我，若是有疤痕，應當如何治理，最好的那種藥，藥材頗為珍惜，我也都一并告訴他了?！?/br>
    容常曦道：“那想必是他自己也受了許多傷罷?！?/br>
    容景謙細皮嫩rou，膚白幾乎要勝過容常曦，指不定私下也多么呵護自己的皮囊呢，只是后來他去打仗，風吹日曬，到底是沒能維持住小白臉的模樣。

    容景睿和容常凝對視一眼，曉得容常曦在氣頭上，是怎么也說不通的，只好又陪她坐了片刻便離開，他們一走，容常曦便要尤笑拿鏡子來，尤笑有些遲疑，容常曦見她不肯，便索性自己要下地，尤笑只好聽命地拿了個鏡子來。

    她中衣半褪，扭頭看著鏡子，這一看就差點昏過去——她左邊的肩胛骨下方，有一道堪稱猙獰的疤，容常曦顫抖著伸手摸了摸，只覺得那塊疤痕凹凸不平，摸著讓人只覺毛骨悚然。

    ☆、貴物

    她自幼便是泡最好的湯, 尤笑也有許多宮中秘方，容常曦身驕rou貴, 膚若凝脂, 自己對此頗為自得，如今變成這樣, 不亞于憑空一道雷劈在她頭頂, 躲都躲不了。

    容常曦幾乎要落下淚來：“……容景謙！”

    她恨的咬牙切齒，又深覺傷心, 之后那些妃嬪來看望自己，容常曦盡數(shù)給拒絕了, 只垂影自戀, 恨不得死了算了, 容常曦趴在床上哭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側(cè)頭問尤笑：“怎么一直沒看到趙嬤嬤？她還病著嗎？”

    尤笑神色遲疑。

    容常曦頓時感覺不大好, 她一骨碌爬起來：“怎么了？你別騙本宮，趙嬤嬤怎么了？！”

    尤笑大約知道是瞞不過容常曦的, 輕聲道：“趙嬤嬤在您出事后的沒幾日便去世了……”

    容常曦一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地落下：“什么？！怎么會這樣？！那些御醫(yī)怎么一點用也沒有！”

    “本來，趙嬤嬤的病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 偏生您出了事，她十分著急，非要過來看您，照顧您?！庇刃@了口氣, “正好碰上了隨姚家人入宮看望您的郭嬤嬤，兩人似乎有些不愉快，當夜趙嬤嬤病又不大好……第二天早上便去了。”

    容常曦一愣，幾乎是暴跳如雷：“什么？！又是姚筱音和她的那個老太婆？！把郭嬤嬤給我喊入宮來，我非要她們好看！”

    尤笑勸道：“殿下，郭嬤嬤是伺候過皇后娘娘的人，您沒有實際的緣由，怎么好動她？郭嬤嬤便是再心狠手辣，又如何通過一張嘴說死趙嬤嬤？應當只是撞了個正著。何況郭嬤嬤現(xiàn)在也并不在京城，她后來去西靈山，照顧姚姑娘了。”

    容常曦深吸一口氣，片刻后冷笑道：“好，去的好，我要他們主仆二人老死在西靈山上！”

    容常曦是又氣又難受，過了五六日才勉強緩過神來，張公公身子似乎也不大行，不能常來照看容常曦。容常曦已失去了趙嬤嬤，自不敢再勞煩他，只讓他好好休息著，自己也是每日懨懨地坐在軟塌上。

    這日尤笑端了一碗水靈剔透的葡萄上來，容常曦勉強打起精神，伸手一摸，發(fā)現(xiàn)那葡萄摸著還有些冰，在這頗為炎熱的季節(jié)中，確然讓人心曠神怡。

    她隨手捏起一粒，丟進嘴里，又甜又水嫩，不由得嘆道：“唔，好甜。父皇待我真好……若是趙嬤嬤也在，那就好了……誒，你讓人送一些去張公公那兒?！?/br>
    尤笑愣了愣，笑著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容常曦吃了半碗葡萄，勉強心情好了一些，想著許久沒有去明瑟殿，便起身打算去看看，這一看倒是有些意外——雖然她是記不清自己明瑟殿里究竟有哪些東西的，但眼下明瑟殿被各種異族珍寶塞的滿滿當當，她是能看出來的。

    容常曦隨手拿起一個綠面長曲杯，這長曲杯乍一看是以綠瑪瑙做成的，但仔細看十分剔透輕薄，并不似綠瑪瑙那樣光潤，而長曲杯上以金封邊，上頭又以金線刻了一些兔子、花木，看起來十分生動意趣。

    大綠旁邊有個大紅，這個倒是瑪瑙了，是一整個紅瑪瑙雕刻而成的小碗，那碗做成了一只駱駝的樣子，四只腳立著，兩個駝峰卻朝內(nèi)凹著，可以盛一些食物瓜果，駱駝栩栩如生，兩只眼睛上鑲嵌著黑曜石，仿佛它真的可以隨時走起來。

    還有一些屏風，首飾，鏡筒……

    簡直應有盡有。

    容常曦吃了一驚，道：“蘭妃敬嬪還真是加倍努力地討好本宮……還是說是父皇給我準備的？”

    “宮內(nèi)現(xiàn)在的風氣，是以節(jié)儉為主，皇上如常，偶爾會將貢品賜來昭陽宮，但其他主子卻是不敢的，何況您還病著呢?！庇刃Κq豫了一會兒，道，“這都是這幾日，七殿下差人送來的……還有方才的葡萄也是?！?/br>
    容常曦愣住，只覺毛骨悚然：“他是不是要害我？”

    尤笑也愣住了：“您說什么？”

    “你方才說了，如今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宮內(nèi)風氣以節(jié)儉為主，他這樣大張旗鼓送來，豈不是要昭告天下，說我康顯公主驕奢yin逸，一如往昔，毫不知恥？！”容常曦越想越生氣，放下那駱駝碗，差點沒給摔了。

    尤笑趕緊道：“若七殿下是這樣想的，那就不會趁夜讓人送來了，何況七殿下說了，這些東西都是他在監(jiān)督馬市初期，自己隨同跑過一兩次，順手帶來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昂貴……譬如這個綠色的，并非瑪瑙，乃是更為剔透的琉璃，染以綠色光澤，這一年來，在邊塞并不罕見?！?/br>
    容常曦更覺奇怪：“那他送我干什么？”

    “七殿下說，今年您的生辰因為您受傷，沒能設宴，大家自然也不好送太多禮物，他隨手攢了一些，給您送來，算是補上今年的禮物?！?/br>
    容常曦疑惑地道：“什么呀，他往年也不曾送過我什么好東西啊，無非是父皇或者別人給了他什么，他轉(zhuǎn)贈于我的……不行，這里頭絕對有文章?！?/br>
    尤笑“呃”了一聲：“那……什么文章呢？”

    容常曦繞著這些很討人喜歡的玩意兒轉(zhuǎn)了一圈，道：“這個嘛，本宮現(xiàn)在也想不出來，但這些東西先都別動，怎么送來的怎么維持著，找個機會，我將它們都送回去?！?/br>
    尤笑張了張嘴，最后也只能道：“是。”

    容常曦心里頭記掛著這件事，總覺得是容景謙在自己身邊埋下了一個隱患，也不知什么時候這隱晦便會忽然爆發(fā)，然而容景謙卻又外出辦事，好幾日不曾回宮，這么磨磨蹭蹭一耽誤，容常曦徹底可以行走了，容景祺也攜容景興容景昊回宮了。

    三人回來，自然少不了一番嘉獎，容景祺顯然已同時知道自己母妃被貶為敬嬪和自己要娶吳丹雪這兩件事，容景興同容景昊從御書房出來后，容景祺還在里頭待上了許久，至于他同皇帝說了什么，便無人知曉了。

    容景興和容景昊才出御書房，便立刻來了昭陽宮，兩人看起來都比從前黑瘦了不少，容景興一進屋，便拉住容常曦的衣袖，上上下下地看著她。

    “常曦，聽說你遭刺，我都急壞了！”容景興像個喜鵲一般嘰嘰喳喳的，“還有，我在獵場閑暇時獵了一些皮毛，都給你帶來了，誒，你現(xiàn)在病如何了？聽說已無礙了，不過你怎么老是受傷？聽說又與容景謙有關(guān)系？哎，但既然是洪家人與孟家人所為，那——”

    不等容常曦打斷他，說到這里，容景興自己先停住了嘴，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容景睿。

    容常曦才發(fā)現(xiàn)從他們二人進昭陽宮以后哪里不對勁。

    容景興與容景昊都對著容常曦說話，看著容常曦，彼此之間卻是一句話也不說，眼神交流都沒有。

    容常曦蹙了蹙眉，也懶得拐彎抹角：“你們怎么了？”

    容景興瞥了一眼容景昊，道：“什么怎么了？”

    容景昊也故作茫然地看著容常曦，兩人仍是絲毫不肯對上彼此的目光。

    容常曦冷笑了一聲，道：“少給我裝傻，快說，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那兩人依舊沉默著。

    容景興與容景昊因年齡相仿，自小關(guān)系就很好，幾乎是無話不談。容景興的生母柔妃與容景昊的生母安嬪關(guān)系雖然一般，但也從來沒有影響到兩人。

    只是容景興性子聒噪，容景昊要沉悶一些，幼年時，容景昊的性子甚至可以說是唯唯諾諾了，無論大小事，無論是哄著容常曦也好，欺負容景謙也好，基本是容景興沖在最前頭，容景昊跟在后頭。

    在容常曦和很多人看來，容景昊就像是容景興的一個小尾巴，一個影子，他很少說話，大多是在附和，看起來幾乎沒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因為這樣，容常曦與容景興的感情確實遠好于容景昊，但她對容景昊也是很喜歡的。

    容景昊唯一一次表露出自己的獨立的想法，竟是要娶姚筱音，且看起來十分堅定……

    容常曦心中微動，道：“是不是與姚筱音有關(guān)？”

    她這一問，容景興與容景昊都意外地看著她，容常曦心知自己猜對了，狠狠一拍桌子，道：“你們是去了一趟顥然獵場，天寒地凍的，腦子也被凍壞了？十六年，血濃于水的兄弟情，你們竟要因為一個女人連話也不說了？！容景興，你不會要跟我說，你也想娶姚筱音吧？！”

    容景興脫口道：“我怎么會喜歡那個女人！”

    容景昊聽他以這樣的語氣提起姚筱音，有些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沒說什么。

    容常曦看出了一點含義來，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容景興咬牙，片刻后到底還是沒憋住，指著容景昊道：“你自己說??！你若是不覺得愧對了常曦，你就自己說！”

    “我有什么愧對常曦的！”容景昊也難得表現(xiàn)的強硬，“我與二皇兄所說的，句句屬實！”

    與容景祺還有關(guān)系？

    容常曦道：“你與二皇兄做什么了？”

    “他肯定不會老實說?！比菥芭d憤憤道，“我們?nèi)艘换赜鶗?，父皇便夸贊了我們?nèi)?，二皇兄竟趁機說不敢居功，但希望姚筱音能盡快從西靈山回來?！?/br>
    容常曦意外道：“他不是都要娶吳丹雪了嗎？”

    “這正是奇怪的地方！”容景興瞪著容景昊，“難怪在獵場時我就覺得你十分不對勁，你到底什么時候和二皇兄私下討論的，他已欣然同意與吳家的婚事，絕不會再對姚筱音有興趣，這討人顯然是為你做的！他不為自己討賞，更不為敬嬪要賞，怎的會為你cao心！你為了那個姚筱音，竟伙同二皇子一起對付常曦！”

    容景昊道：“常曦是我們的皇妹，難道二皇兄就不是皇兄了么！更何況我們?nèi)绾尉蛯Ω冻ｊ亓?！二皇兄同我，都是很疼愛常曦的！?/br>
    ☆、疑惑

    他們兩人都絲毫不知道容景祺差點要把容常曦給殺了的事情, 容常曦越聽越糊涂，道：“二皇兄替景昊向父皇要的賞是要姚筱音從西靈山回京？父皇同意了？”

    “自是同意了?！比菥芭d冷哼一聲, “二皇兄說, 自己當初要娶葉瀟曼，但想必是葉瀟曼心又他屬, 且她又與常曦你交好, 兩人竟弄出一個西靈山的法子，但想來是你們又覺著要葉瀟曼去西靈山待上一兩年未免太不妥, 竟將姚筱音又頂了葉瀟曼，將人送去西靈山, 姚姑娘今年已十七, 經(jīng)不起再一兩年的蹉跎了?！?/br>
    容常曦體會過來：“二皇兄的意思是, 姚筱音最后會去西靈山，全是因為我翻來覆去地自作主張？”

    “非但如此，還說你是太喜歡三皇兄了, 所以從中作梗，總之將這姚筱音說的是天下第一可憐人, 他這樣說了，又絲毫不提自己和敬嬪的事，父皇自然只有同意, 卻不想想將你放在了何種境地上！”容景興又看一眼容景昊，滿臉譴責。

    “但二皇兄說的難道錯了嗎？！”容景昊看向容常曦，“常曦，你當初將她送上西靈山, 當真是為了讓她最后能嫁給我嗎？”

    “我從來也沒說將她送上西靈山，是為了讓她不能嫁給三皇兄轉(zhuǎn)而嫁給你?！比莩ｊ乩淅涞乜粗蛔忠痪涞氐?，“姚筱音不是幫夫之女，她和她那老仆，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沒嫁給你們?nèi)魏我粋€人呢，就鬧成這鬼樣子……三皇兄娶不了他，你——容景昊，也休想娶她！”

    她說的很極端，容景昊臉色煞白，最終一言不發(fā)，起身對容常曦拱了拱手便離開了，容景興大怒：“你什么意思！你居然為了那個女人給常曦擺臉色看？！”

    容景昊只當沒聽到，大步往外走，容景昊還要說話，容常曦頭痛地揉了揉太陽xue：“好了好了，這事兒我會想辦法處理，姚筱音要回來就回來吧，我自有辦法再把她送去更遠的地方……連帶她那個老仆?！?/br>
    容景興擔憂地說：“你傷才好，我聽尤笑說過了，你需要靜養(yǎng)，別為他的事情cao心，他這么喜歡那個姚筱音，就讓她娶去唄！”

    “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這么討厭姚筱音？”容常曦道。

    容景興蹙眉：“你自小到大，討厭的人多了去了，一個個追究理由，哪里追究的過來?！?/br>
    容常曦：“……”

    容景興這樣自然地點評她的喜怒無常與任性，且是用一種極其縱容的語氣，反倒讓容常曦久違地生出一絲慚愧，她嘆了口氣，容景興又道：“常曦，我方才去你的明瑟殿里晃了一圈，容景謙那家伙，送了你許多東西啊？”

    容常曦道：“嗯，怎么了？”

    “他必不懷好意?！比菥芭d道。

    容常曦點頭：“我也覺得……不過你這次回來，千萬不要與他貿(mào)然起沖突，如今我與三皇兄關(guān)系并不好，二皇兄與我更是……你切記，離二皇兄遠一些。至于景昊，更不必說。”

    容景興盤算了一下，也有點沮喪：“怎么所有皇兄皇弟，咱們都鬧翻了？”

    容常曦哭笑不得，隨口道：“嗯，我如今只有你了?！?/br>
    容景興卻是露出了個久違的傻氣的笑容：“有我就行了，我一個頂七個，能代替他們所有人待你好！”

    容常曦這時候也不想嫌棄他傻且聒噪了，只覺得有些感動，容景興又道：“再過半月便是馬球賽，我去給你贏個頭彩回來！”

    往年也常有蹴鞠賽和馬球賽，但大多在春季，對容常曦來說，這就是一群臭烘烘的男人激烈地爭一個球，故而她看過一次之后，就再也沒去過了。

    但今年不大一樣，除了大皇子在青州駐守著 ，三皇子在豫州，其他皇子都已長大成人，難得都還在，待到明年，只怕這些皇子都已娶親生子，二皇子三皇子搞不好也不會留在京城了，加之今年春季皇子們都不在京城，且如今馬匹價格已回到正常狀態(tài)，大炆也重新開始重視騎術(shù)，皇帝便趁著他們回京，弄了個馬球賽，也算是對下呼吁，要大家重拾馬術(shù)。

    這擊鞠賽分為兩隊，一隊由容景祺帶頭，一隊由容景興帶頭，最后贏的那隊，會得不少獎賞，而其中進球最多之人，更可以向皇上討個彩頭，幾乎是極為難得的機會。

    容常曦本覺得此事與自己沒多大關(guān)系，她去晃一下便算完事，誰知皇上告訴她，葉瀟曼和吳家姐妹還有陳鶴的孫女陳巧涵這四位奇女子都打算參加擊鞠賽，問容常曦是否打算也湊個興，容常曦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騎術(shù)本就一般，還要騎在馬上左翻右仰地去擊球，指不定就臉著地摔個狗吃屎。

    皇帝大約也很清楚容常曦是幾斤幾兩，但又覺得既然三位重臣之女和一個縣主都要來參賽，不如讓她與容常凝負責開球，一人負責上半場，一人負責下半場。

    開球并不太難，坐在馬上，球在面前，只要策馬時稍注意一些速度，不要過快，掠過球時狠狠一擊向空中，其他參賽人自會一窩蜂涌上去搶奪球，她就算是完成了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