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四皇子一直在調(diào)養(yǎng),身子確實一日日好了起來,只要注意一些,總不至于那么輕易病倒,只是腿腳始終無法行走,直到春季時,平良縣主母親阿娜爾的一個侍女從合坦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說是將一些阿娜爾公主遺留的飾物給翻找了出來,想著阿娜爾唯一的女兒葉瀟曼到了適婚的年紀,想要將這些飾物都給葉瀟曼當做嫁妝。 這侍女來了以后,葉家對她十分禮待,并未讓人直接離開,相反還要她多留了一段時日,恰是因為這段時日,那侍女聽聞葉瀟曼提及,宮中自己有個友人,乃是一位皇子,只是腿腳極其不便,讓葉瀟曼始終掛心。 侍女聽了后,竟說合坦有個秘方,可以治療腿疾,需以幾位名貴的藥材熬成藥湯,每日以之泡澡,最后她寫了兩道方子,一個外用,一個內(nèi)服,如此過了三四個月,四皇子竟當真逐漸可以下地走動,起先最多只能走個十來步,后來只要下人虛扶著,已可以一口氣走一炷香的時間,之后再好好休息片刻,又可以重新站起來。 皇上也是欣喜不已,說要好好嘉獎那位合坦侍女,但葉瀟曼說人已走了,于是這份嘉獎便落在了葉瀟曼頭上,皇帝問她想要什么,葉瀟曼卻始終什么也沒提,什么也不要。 好事大約總是接連而來,顥然獵場的事情處理的十分順利,之前一批在肅州地區(qū)過的極為艱苦且常年閑著,幾乎要開始種地了的士兵們轉(zhuǎn)到了顥然獵場中來,被編入了藍山口、賀州與青州,而從顥然獵場和各個大小獵場挑選出的戰(zhàn)馬,也在稍加訓練后,送往了邊塞十三鎮(zhèn),大大的緩解了騎兵供馬的壓力。 七皇子容景謙不但列出了讓人信服的歸還獵場的補償條款,更是在半年內(nèi)走遍數(shù)個馬場與獵場,將如今已歸還的獵場做了一個總體的仔細歸還,寫明應當負責的事宜,和應當入駐的兵馬,甚至連哪里的兵該掉往哪里,都做了詳細的規(guī)劃,上奏給皇帝作為參考。 這份規(guī)劃經(jīng)過兵部尚書趙冉與兵部侍郎姜箜的修改后,在皇帝的夸贊下投入使用,一場悄無聲息的改革如同越來越熱的天氣一般,逐步推進,從居庸關(guān)開始的這條脆弱的防線,終于重新加固,看起來很快便要堅不可摧。 安順二十六年的夏天來得早,十分炎熱,而紫禁城也越發(fā)熱鬧,外出了半年的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回京,大約是為了補償洪家,皇帝也為即將歸來的二皇子安排了一門不錯的親事,女方乃是戶部侍郎吳孟然的幺女吳丹雪,吳丹雪年方十五,人如其名,肌膚似雪,性子大方爽朗,也是個小美人兒。 之前大理寺與戶部來往甚密,但大理寺之事至少表面上沒有波及到戶部,只是戶部尚書曾告病數(shù)月,而戶部尚書與吳孟然素來交好,如今皇帝讓自己的二皇子娶了吳丹雪,似乎可見皇帝對戶部并沒有心存芥蒂,反而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至于三皇子,因母妃家的事情,顯得有些沉寂,但夏季來臨,黃河的水決堤,皇上還是將他派去了豫州監(jiān)督治理水利,若此事辦成,毫無疑問是大功一件。 同時在容景謙牽頭下,集中馬市也轟轟烈烈的展開了,為了降低馬匹的價格,容景謙辟了進道,并以頭馬領(lǐng)群馬的方式,讓馬匹能以最快的速度從牧馬場運輸往全國上下,而馬匹之上,更駝著來自邊塞的珠寶銀器還有一些稀罕玩意,最后這些馬,和這些東西,都會在集中馬市中販售,價格比走邊的商人要低一些,但數(shù)量較少,不至于影響整體市價。 而賺得的錢財,一半歸入國庫,一半交還給馬場,用以繼續(xù)挑選馬駒,飼養(yǎng)馬匹。 還有一件事讓人頗為在意,那就是容常凝大公主,她今年已十八,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公主”,可婚事始終沒有著落,民間傳說這位公主曾心儀孟俊毅,奈何孟俊毅鑄下大錯,公主失望傷心,但仍心系與他,不想同其他男子成親。 大家已開始悄悄打賭,說今年容常凝能否嫁出去。 王二蹲在地上,聽完身邊的人的嘮叨,又看了一眼周圍鬧哄哄的人群——馬市一月一開,一開大約五至七日,今天是本月的第一天,好東西最多,大家都大清早便來圍著了。 馬市整體是個方方正正的在城東單獨辟出來的區(qū)域,大多是露天,只搭一個簡單的棚子遮風擋雨,最初還挺小,因只有官府從邊塞拖來的一些東西,所以負責販售的人并不多,后來七皇子見許多地方浪費了,而馬市不開的時候,更是平白浪費,便以十分便宜的價格租給了一些商戶,除了馬市開放的這幾天里他們的攤位會被暫時占用,其他時候都可以在這里賣東西,久而久之,這里也成了稀奇古怪的邊塞小玩意販售的聚集之所。 但在馬市開放的這幾天,賣的東西大多比較值錢,也比較罕見,旁邊沒被馬市占了攤位的商家,便也會趁機跟著將貨物的價格調(diào)整一下,往往同樣能被一搶而空。 還有一盞茶的功夫便要開門了,王二摸了摸鼻子,隨手往放著步的地上丟了幾個銅板:“我賭大公主今年還是找不到駙馬?!?/br> 其他幾個人哄笑起來,王二也跟著笑了笑,正要說話,忽然有人丟了一錠銀子到另一邊,冷聲道:“大公主今年會找到駙馬?!?/br> 這本就是朋友間的玩笑,有人如此認真地丟這么多錢進來,還是嚇傻了王二,他們抬眼,卻見是個面目極其嚴肅,眉頭緊皺,一身黑衣,腰間掛著一把長劍的男子,他身后站著個同樣沒什么表情的男子,那男子雖然只穿著普通的青色長袍,但身上的貴氣叫人難以忽視。他生的極其好看,沒錯,是好看,幾乎可以稱之為貌美,只是那雙眉眼太過銳利,倒也讓人無法將他與女氣聯(lián)系在一起—— 王二在市井中摸爬打滾多年,見狀立刻道:“我們只是開玩笑,抱歉抱歉,這銀子我們是決計不能收的?!?/br> 他很有眼色地將銀子還給開頭那人,又踢了朋友一腳,讓他將布匹收起來,黑衣男子看著煞氣十足,但還是后頭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更可怕一些—— 大家眼觀鼻鼻觀嘴地等待馬市開門,負責馬市開門的幾個衙役已到了門口,正慢悠悠地等著要打開門。 王二不住地偷偷往后瞥。 忽然一個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男子從后頭跑了過來,他看著十分慌張,走到那青衣男子身邊,喘著氣道:“醒了?!?/br> 青衣男子一頓,道:“誰?” 文質(zhì)彬彬的男子傻了傻,道:“當然是那位……” 他沒有往下說,但青衣男子顯然知道那個人是誰了,他點頭,也不再管身后馬市大門已開,毫不猶豫地大步往外走去。 所有人都在往馬市里沖,只有他帶著那黑衣男子往外走,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王二撓了撓頭,心想真是一群怪人…… ☆、瘟神 容常曦躺在床上, 方送走了父皇,就迎來了容常凝。 最近政務(wù)繁忙, 父皇只能停留片刻, 十分欣慰地看著容常曦醒來后跟沒事兒人一般,摸了摸她腦袋, 又匆忙離開, 但容常凝不同,她很閑, 絮絮叨叨地說這半年發(fā)生了什么事,容常曦聽的津津有味, 聽到吳丹雪要嫁給容景祺時, 容常曦想, 似乎自己沒有太過干預的事情,確實不會改變。 前世容景祺娶的也是吳丹雪,吳丹雪性格還算不錯, 雖稍有些潑辣,但配容景祺是綽綽有余, 但容景祺實在是個荒唐的,他娶了吳丹雪一年不到,竟又弄大了吳丹雪的長姐吳若彤的肚子, 這事兒實在是難以言喻,吳若彤又是個庶出的,便趁著肚子還沒大起來了,成了容景祺的第一個妾。 聽說吳若彤入了容景祺的門后, 想方設(shè)法地打壓自己的meimei,兩姐妹鬧的不可開交,偏偏容景祺想享齊人之福又沒那個本事,以至于這兩姐妹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到了宮中幾次,那段時間敬貴妃總是氣的臉色青黑,容常曦看了都覺得好笑。 容常曦對容景祺的事情不感興趣,懶洋洋地靠在軟塌上,道:“皇姐你的婚事呢?” 容常凝一怔,搖了搖頭:“我……我還不想嫁?!?/br> 得。 這宮里又出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公主了。 上輩子容常凝好歹正常地出嫁了,現(xiàn)在怎的同自己一般,十八歲了沒出嫁,且聽她意思,哪怕到了十九二十,她也不想嫁。 容常曦道:“父皇會同意嗎?” 容常凝道:“這半年你病的厲害,加上前朝和邊塞都不平靜,父皇倒是沒有催促,只怕你醒來后,父皇就要提起這件事了,到時候你可得幫我?!?/br> “幫你?”容常曦撇嘴,“我也十六了,也該有婚約了,我自身都難保呢……皇姐,你說你不想嫁,莫非是還念著那華景策?” 容常凝一愣,像是沒料到她還記得華景策,搖頭道:“并非如此,我只是自己不想嫁,與華公子,當真毫無關(guān)系?!?/br> 容常曦哼了一聲:“那好端端的,你怎可能想要不嫁人?難不成還能出家當尼姑?” 容常凝嘴唇輕顫,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外頭傳來尤笑的通報,說是四皇子來了,容常曦抬頭,便見容景睿緩緩走入??档?。 大約是長年累月坐在輪椅上的原因,他走路仍顯得遲緩,但并不佝僂,看得出,他寧肯走慢一些,也希望自己保持身姿清朗。 雖然剛剛?cè)莩D徇^一嘴容景睿已可以下地自己走路了,但親眼看到,容常曦仍覺得驚訝,甚至有些震撼,前世她這可憐的四皇兄,一輩子也沒怎么嘗過不依靠輪椅,自己行走的快樂,如今這一切卻真實發(fā)生了。 容常凝急急起身,想要去扶他,走到跟前了,卻又頓?。骸巴浟?,你已不需要人扶著了?!?/br> 容景睿溫和地笑了笑:“常凝,常曦?!?/br> 他走到容常曦身邊,容常曦也坐直身子,道:“四皇兄?!?/br> 容景睿讓她伸出手,容常曦照做了,他替容常曦探脈,神色認真,其實容常曦剛醒來,宮內(nèi)所有的御醫(yī)就都跟著皇帝來過一趟,但容常曦也沒說什么。 容景睿放下她的手,認真道:“常曦,你這些年,實在是太多病痛了,雖你如今看起來面色尚好,但底子已略嫌薄弱,需精心修養(yǎng),切勿過于憂思,更不要吹寒風貪涼,一點小病,都可能惹起大禍。” 之前御醫(yī)說的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只是說的更含蓄,容常曦心頭一動,道:“四皇兄,我不會短命吧?” 容景睿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道:“你尚年輕,好生調(diào)養(yǎng)是沒問題的,尤其是將來成親……若有了孩子,那段日期格外注意著,有什么舊疾都可趁機養(yǎng)好?!?/br> 他說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咳了一聲:“不過,還早,還早?!?/br> 容常曦從沒想過生孩子的事情,她聞言,不由得有些莫名的羞澀——也不知道將來自己會和什么人生孩子,華君遠嗎?他們兩個不管生的是兒是女,必然都十分好看,若是兒子,就讓華君遠來養(yǎng),讓他像他父親一般,翩翩公子,若是女兒……呃,也還是交給華君遠來養(yǎng)吧。 容常曦臉頰發(fā)燙,掩飾地拿起身邊的茶杯來飲,里頭是尤笑讓小廚房特意端來的紅棗枸杞茶,說是她體弱氣虛,要多補補氣血。 茶還未入喉,外頭又傳來通報,說是七殿下來了。 容常曦醒來時就認真思考過容景謙的事。 結(jié)論是:瘟神、害人精、掃把星! 從落水到花毒到刺客,這還不算上一世的摔跤而亡,總之她每一次死,都和容景謙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毫無疑問,容景謙克她,且是往死里克的那種。 容常曦先是憤怒,再是無奈,她幾乎想不到任何自己能對付容景謙的辦法了,當初她想害死他,最后死的也是她,后來她想和容景謙和平相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結(jié)果死的還是她。 容常曦想,算了,真的算了,無論容景謙打算做什么,會做什么,至少他們現(xiàn)在不算完全的敵對關(guān)系了,他愛做什么就讓他做什么吧,自己只要躲的遠遠的就好,這幾個皇子斗來斗去,自己絕不參與,只要容景謙不動容景祺之外的皇兄,她都可以睜一只眼閉只眼。 惹不起,總躲得起吧! 容景謙捧著茶杯,心緒復雜,容景謙已從殿外走入,半年不見,他顯然又高了不少,十六歲的容景謙,若是按照上一世的發(fā)展,今年秋天便要外出打仗,但聽容常凝剛剛說,如今交還獵場的不在少數(shù),加上容景謙的運籌帷幄,已不可能發(fā)生上一世那般被阿扎布長驅(qū)直入的事情。 他不會去打仗,更無法建議累累戰(zhàn)功,他當皇帝的籌碼,自然也隨之消失,不過他為這獵場和牧馬場還有馬市所做的事情,又同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功勞。 容景謙獨自一人走到容常曦床邊,先是喊了容景睿與容常凝,容常凝朝外看了一眼,點點頭。 容常曦倚在床上,容景謙立在一旁,他自上而下地望著她,顯得那雙本就微微上挑的眼睛更多了幾分銳氣,容常曦看到他便覺得渾身都痛——頭也痛,手腳也酸痛,就連背后那已好了的刀傷都隱隱痛了起來。 容常曦還以為他要說什么,他卻只道:“皇姐?!?/br> 翻來覆去,仍是這樣一句不咸不淡的皇姐。 容常曦勉強擠了個笑:“景謙?!?/br> 容景謙道:“皇姐身子如何?” “四皇兄和御醫(yī)都替我看過了,毫無大礙。”容常曦僵笑著道,“景謙不必擔心?!?/br> 容景睿好笑道:“我才同你說過,你三番四次受傷,身子已受影響,往后都要好好休養(yǎng),怎么就毫無大礙了?” 容景謙沉默片刻,道:“皇姐身后的傷可好了?” 半年了,哪怕沒上藥都該好了,何況她昏迷的這些日子,必是每日在用最好的藥材,這問的實在不走心,容常曦便也敷衍地活動了一下背,以示自己背上的傷已全好了。 本以為問到這里就算完了,他卻又看向角落的尤笑:“皇姐背上可有留疤?” 尤笑一愣,輕輕點頭:“有一些,但日后好好上藥,應當不會太過顯眼……” 容景謙不問,容常曦還真沒想到這一層,眼下驚聞自己身上留了一道疤,不由得大驚失色:“什么?!留疤了?!多大,多長,現(xiàn)在很明顯嗎?!” 尤笑趕緊道:“殿下,御醫(yī)已拿了藥來,每日涂抹,不會太過惹人注目的……” 其實哪里會惹人注目,這背上的疤痕,能看到的本就只有將來的駙馬一人,但容常曦光是想到這一點,都有點崩潰,她不由得抬眼,憤憤地瞪著容景謙。 都怪你,都怪你!?。?/br> 她的怨懟到底是還是沒忍住,一股腦地冒了出來,容景謙神色淡然地與她對視了片刻,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仿佛在說“皇姐莫惱,此事與我無關(guān)”。 而這事確實也和容景謙沒關(guān)系——若不是容常曦自己自作聰明要逃走,莫名替他擋了那一刀,也不至于會這樣…… 容常曦恨恨地一捶被子,容景睿安慰道:“我那邊也有一些膏藥,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常曦,不必太擔心?!?/br> 容常曦實在擠不出笑臉,只能隨便點了點頭。 容景謙道:“既是如此,皇姐好生修養(yǎng)。景謙先行告辭?!?/br> 此人臉皮隨著時間顯然越發(fā)厚實,知道此事,竟絲毫不見愧疚,略一頷首,便又大步走了,實在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一走,容常曦便忍不住地道:“這個容景謙!他,他未免太冷漠了些,我受傷好歹是因他而起,還落下了疤,他竟,他竟……” 容常凝也有些疑惑地看著容景謙的背影,道:“不對呀,這半年你臥床不起,景謙分明時常來昭陽宮,在宮外的亭子里坐著……” 容常曦好笑道:“是嗎,他若是來了,為何不入宮探望我,要在宮外坐著呢?” 容常凝道:“這……” “這件事既然皇姐你知道,想必其他人也都知道?!比莩j爻读顺蹲旖?,“大家想必十分感嘆景謙的善良吧。” 容常凝點頭:“景謙想必是愧疚,才不想入昭陽宮的?!?/br> 才怪。 容常曦心里冷笑,這容景謙真是手段頗多,只是在昭陽宮外隨便裝裝樣子,就能為自己又拉上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