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容常曦一頓亂猜,還順嘴提了一下容常凝的養(yǎng)母慧嬪,容常凝面色如土,卻不敢反駁。 容常曦打了個哈欠:“還有一種可能,他安排這么多事兒,就是為了最后能揭發(fā)那個錢公公,在父皇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公正唄,你看他這次受益最大,還能去西靈山了……還有,他不肯讓我搜明泰殿,指不定里頭還有什么下三濫招數(shù),他那個明泰殿,我非查不可!” 容常凝默默點頭:“這……聽起來,居然倒也有幾分道理?!?/br> “哼?!比莩j貪M意了,又實在犯困,揮揮手,讓容常凝走了。 容常凝一走,容常曦便倒頭休息,這夜她竟做了個噩夢,夢中二皇子是傳說中人/彘的模樣——沒有手腳,只一個腦袋和身子,孤零零地在地上蠕動著,活似一條蟲子,他忽然抬頭,離容常曦很近很近,那雙微微上吊的眼睛泛著可怖的紅絲—— “容常曦!納命來!” 容常曦于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外頭的尤笑姑姑聽見動靜,立刻帶著兩個小宮女掀了帷幔進來,道:“殿下魘著了?” “沒有……”容常曦驚魂未定,胸/口突突地跳。 尤笑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容常曦看著她:“有什么就說?!?/br> “殿下,就在您醒來前不久,明泰殿那邊傳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告訴我,一點兒都不許隱瞞!” 若容常曦醒的再晚一點,那尤笑一定會得到皇上的旨意——這事兒決不能告訴容常曦。 可這個清晨,容常曦眼里的光太過堅定,一點兒也不像以前那個公主,于是尤笑也不由得道:“明泰殿……后頭那個枯井里,搜出了十多具尸/體……” *** 容景祺此人,年方十五,在一眾皇子公主中排老二,生的還不錯,身形適中,不似大皇子微胖,也不似容景謙瘦弱過頭。他總是微微蹙著眉,久而久之,眉心那處兒便顯得有點凹,加之天生顴骨頗高,一雙三白眼向上吊著,面相有些陰沉刻薄。但他的性子卻不似看起來那么可怕,相反,大部分時候,他瞧見容常曦,總是堆著一張笑臉,親切地喊容曦,嘴角扯的老高,眼里卻看不出什么真正的笑意。 容常曦不喜歡他,這輩子是,上輩子也是,她能感覺到容景祺對自己是有巴結之心的,但這巴結之心也并不算太強烈,甚至很偶爾地,容常曦會覺得容景祺不怎么喜歡自己,至少,他對自己,絕無身為哥哥的真心。 容景思容景興容景昊若是瞧見她有什么喜歡的,必是拱手送上,而容景祺察覺了,只當不知,非要容常曦開口了,再忙不迭送去,又三番四次強調(diào),這東西自己是如何如何不易地得到,是如何如何地珍惜,但如今皇妹喜歡,自要給她……總而言之,極愛邀功,狀似親昵,卻從未交心。 容景祺十六歲那年也如常出宮立府,但在容常曦的印象里,容景祺也是所有皇子中,回宮回的最為頻繁的一個,大節(jié)小節(jié)總是想方設法回宮不說,還總能想出些奇奇怪怪的法子,譬如母妃身子不適啦,什么自己這兩日在民間撞上一個神醫(yī),開了個據(jù)說能延年益壽的方子啦,什么太過思念父皇母后啦…… 但凡回宮,必要見父皇,言辭懇切,講的毫無例外都是自己如何不舍父皇與母妃,似是生怕將來正式封地了,會離京太遠,又或是,他根本就想不打算離開這個紫禁城,想要到老,都死在這里。 他必是覬覦皇位的,從前容常曦沒有在意,如今一思索,卻是明白了,只是他的手段實在一般,上一世,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容景祺就忽然很少再回宮了,似還被皇上調(diào)去過南邊打理水利之事,后來雖又回來,在皇上病重時,也同其他所有的皇子一道在宮內(nèi)居住侍疾,最后還落得個被做成人/彘的下場,但他爭奪皇位之路,顯是極其不順的。 只是到了現(xiàn)在,容常曦才隱約知道,為何之前容景祺會忽然消失匿跡,還被“流放”去了南邊。 一個皇子的殿內(nèi),挖出十二具尸/體,這是何等可怕的事——即便這事兒已被以最快的速度壓了下去,甚至皇帝還動了殺念,打算把知道此事的人一次性解決了——可帶頭去搜查的人,乃是陪著容常曦長大的張公公,決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于是這事兒只能不了了之,大家都繃緊了皮,閉上了嘴,只字不談明泰殿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連容常曦也問不出來。 尤笑只知道尸/體的事情,說完才知道不能告訴康顯公主,等張公公領著人回來了,容常曦追問尸/體究竟是怎么回事,張公公一笑,道:“回殿下,明泰殿曾起過一樁刺殺案,那十二個奴才膽大包天,要謀害二皇子的性命,二皇子將他們都秘密處罰,又念及此事如果揭露了,徒惹恐慌,這十二人的家人也要遭受滅九族之災,故而壓了下去。” 容常曦盯著張公公:“公公莫騙我,若是如此,為何我聽說,二皇兄被帶去了靜思園?” 靜思園名義上是供皇子修身養(yǎng)性的地方,實際就是小黑屋,犯了極大的過錯,才會被關進去,容常曦上輩子自己作死,走進去過一趟,那地方又黑又小,潮濕陰暗且老舊,便是回想起來,容常曦都喉頭泛酸。 ☆、求助 張公公對容常曦總是很有耐心的,他仍微笑著,道:“回殿下,這么大的事兒,二皇子卻沒有上報,總是要小懲大誡一下?!?/br> 一旁的趙嬤嬤跟容常曦說這兩日西邊進貢了一批上好的玉石,尤笑則輕輕給容常曦梳著頭,問她今日想要什么樣的發(fā)式,他們都很有默契地轉移著容常曦的注意力,容常曦心知這件事非同小可,自己哪怕撒潑打滾,大概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哼哼唧唧地窩在尤笑懷里,任她給自己梳了個漂亮的發(fā)髻。 梳完頭,容常曦便出了昭陽宮溜達,她先是去上書房,心不在焉地聽完課,不等她開口,容景興容景昊便熱切地拉著她討論起了這件事,但他們的關注點都是在宮內(nèi)竟然有刺客上,可見這兩個白癡已經(jīng)完全把那套表面說辭當真了。 容常曦抓著容景思旁敲側擊,容景思笑而不語,反問她想知道什么,為何覺得現(xiàn)在那套說辭有問題,容常曦說:“二皇兄那種人,若真是遇了這么大的事情,肯定會上報父皇,讓父皇又是心疼又是嘉獎他臨危不懼,怎么可能瞞著?” 容景思摸了摸容常曦腦袋:“常曦確然比以前伶俐了不少,只是,不可以惡揣人,這件事或許與大家說的確實不同,但具體如何,既然父皇不希望我們知道,那又何必深究?” 說了和沒說一樣。 容常曦拍掉他揉著自己腦袋的手,郁悶不已地走出上書房,卻見下學后第一時間就離開的容景謙正站在角落,身后跟著那祿寬,容常曦掃了一眼,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還沒等她想明白,容景謙緩緩抬頭,這外頭陽光普照,獨他站在那一角陰影里,似鬼非人,容常曦忽然想到昨晚那個夢,嚇得往后退了一點。 容景謙輕聲道:“皇姐?!?/br> 他講完這兩個字,并沒有立刻閉嘴,眼神有些游移,似是不安又似有些難言之隱,容常曦察覺出一點古怪:“有話直說,別磨磨唧唧的。沒事就走開?!?/br> 容景謙于是遲疑片刻,點點頭,當真轉身就要走。 容常曦一陣無語,吼道:“等等!” 容景謙回頭看她,過于清秀的臉上,不見慌張,也不見悔意,似如今初春枝頭隨風輕蕩的柳芽,有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這個瞬間,容常曦甚至覺得這一切都在容景謙的掌控之中。 但這個錯覺一閃即逝,容景謙很快不安地抿了抿嘴,容常曦靠近一點嚇唬他:“你到底有什么事想同我說?你不說清楚,今日非要你皮開rou綻。” 容景謙不是很適應她忽然的湊近似的,低下頭:“不是什么大事……” “和二皇兄有關?”容常曦忽然想到了什么。 容景謙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容常曦壓低聲音說:“你跟我過來!” 雖已是初春,天氣逐漸暖和起來,但念及容常曦身子不好,故而??档罾镞€是微微燃著地龍,容常曦一進屋便將厚厚的小襖解開,隨手丟給一旁的尤笑,在軟塌上坐下來:“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和七皇弟說?!?/br> 尤笑等人立刻離開,可容景謙身后那個祿寬卻一動未動。 容常曦搖頭:“容景謙,你的下人聽不懂本宮講話嗎?” “回皇姐,這次的事,與祿寬有些關系,他不能走?!?/br> 容常曦一愣:“不是二皇兄的事情嗎?怎么會和他有關系?” 祿寬很麻利地跪了下來:“求康顯殿下做主?!?/br> “我又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爺,做什么主啊?!比莩j夭挪簧袭?,“你們先說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br> 祿寬的聲音頃刻間已染上一點哭腔:“回康顯殿下,奴才在宮內(nèi)待的時間并不長,唯一的好友,便是福海,他曾在明瑟殿當值,后來因為生了重病,便被調(diào)來了允泰殿,至今仍在病著。而他有個親弟弟,名為福泉——” “——等等!”容常曦坐直了身子,“福泉?!” 上輩子,福泉和祿寬這個兩個死太監(jiān)乃是容景謙在宮內(nèi)的左右手,祿寬機敏善辯,八面玲瓏,福泉話少人悶,卻有一身高強的童子功,據(jù)說與大內(nèi)統(tǒng)領交手也不曾落敗,這其中祿寬是一直跟著容景謙的,可福泉,容常曦卻真想不起他是何時冒出來的,只知道他開始有了存在感以后,容景謙在宮內(nèi)的待遇已十分不錯,而自己上輩子會摔死,也和那個騰飛著追自己的福泉脫不了干系。 想不到他這時候就已和容景謙相識了! 容常曦心里盤算著,若福泉在容景謙身邊,自己要對容景謙下手必然十分不便,必須要先搞死福泉…… 容景謙抬眼看著容常曦,有些莫名:“皇姐曉得福泉?” “自然不曉得!”容常曦擺手,“他人呢?” 祿寬哭著道:“應是死了。” 容常曦怔忪片刻,驚呼道:“怎么可能?!” 容景謙更加疑惑地看著她,容常曦只好壓下心頭震驚,道:“到底怎么回事?” 祿寬擦擦眼淚:“我與福海熟起來以后,也結識了福泉,福海在明瑟殿,我在允泰殿,福泉卻是在二皇子的明泰殿,故而并不能時常見面。開始還好,后來不知怎的,福泉身上總有傷,有時顯然是被踹出的青紫,有時甚至是鞭/傷,我與福海擔憂不已,福泉卻怎么也不肯說。” 容常曦不可思議道:“福泉武功不是很高么,怎么會被人打成那樣?” 此言一出,容景謙和祿寬都不講話了,祿寬是不敢抬頭直視主子的,容景謙卻靜靜地看著容常曦,深黑色的眸子看不出太多情緒,他只很輕地問:“福海福泉自幼習童/子功,皇姐怎會知曉此事?” 容常曦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捏了捏裙擺,裝腔作勢地說:“本宮忘記是什么時候聽到下人議論的罷了,有問題嗎?!” 她很怕容景謙繼續(xù)說什么福海福泉會童/子功的事情無人知曉——好在容景謙聽到她這么說,也并未追問,只道:“祿寬,你繼續(xù)說?!?/br> 祿寬道:“我與福海十分擔心,奈何福泉說,我們知道了,只會連累我們,如此過了小半個月,福泉便忽然失蹤了。我與福海去明泰殿問,明泰殿的人說之前派他出宮辦事,他便再也沒回來了,可福泉不過十二歲,怎么會讓他出宮去辦事……” 容常曦終于明白過來:“所以你們懷疑,這次明泰殿撈出來的那些尸/體里,有福泉?” 祿寬閉目,輕聲道:“奴才打聽又打聽,只知道有十二具尸/體,都是十來歲的太監(jiān),再多的,便也問不到了……奴才認為其中必有福泉,但福泉是絕不可能刺殺二皇子的?!?/br> 容常曦摸了摸下巴,情緒極其復雜。 一方面,知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可能就這樣莫名其妙死在井內(nèi),確實有點嚇人有點可憐,可另一方面,想到這個死了的就是自己想要除掉的禍害福泉,容常曦覺得自己能忍住不笑出聲就已經(jīng)很好了……只是,好端端的,福泉怎會死? 不過上一世,也并沒有明泰殿撈出十二具尸/體的事情,可見有些事情隨著她的重生,確然在悄悄地改變。 容常曦思考完,道:“那你們來找我是什么意思,想要我?guī)湍銈內(nèi)グ咽?體領回來?可你們甚至不能確定,這里頭有沒有福泉啊?!?/br> 容景謙道:“正是如此,所以才來找皇姐。那些尸/體,今夜子時便要全部被燒掉,若不能及時去辨尸,那福泉的生死,將永遠成為一個謎?!?/br> “今夜就燒掉?”容常曦也不由得蹙眉,“既是一群刺客,那不是應該好好調(diào)查,株連九族的嘛,怎么會這么匆促地燒掉?” 容景謙不語,容常曦也越發(fā)感覺到這件事的古怪,殿內(nèi)暖意融融,她卻覺得背脊發(fā)涼:“容景謙,你到底還知道什么?這十二具尸/體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容景謙并不因她的厲聲厲色而恐慌,只是狀若誠懇地說,“我只知道,福泉應當不是會刺殺二皇兄的,而他倘若真要出手,二皇兄現(xiàn)在應已不在人世?!?/br> 這句話倒是不假……十二歲的福泉,想來沒有日后那般的身手,但在明泰殿,要殺掉容景祺,卻并非難事。 容常曦前所未有地對整件事好奇了起來,包括這些尸/體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景祺到底做了什么,還有,福泉究竟有沒有死。 她瞥了一眼屋外,天色已逐漸暗了,離子時已不遠,若錯過了今日的機會…… 容景謙安靜地站在她面前,不催促,也不惶恐,只是微微低著頭,像是等待她的決定,等待命運的判決—— 容常曦說:“容景謙,我可以幫你,但你能回報我什么呢?” 容景謙很快回答:“但聽皇姐吩咐,只要我做得到?!?/br> 容常曦思索片刻,發(fā)現(xiàn)除了想他死,自己目前還真沒什么想讓容景謙去做的事情,但也不能說“我要你去死”,于是擺擺手:“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到,你記住,你欠我一件事,這事日后但凡我想到了,你怎么也得去做?!?/br> 容景謙毫不猶豫地應下:“好。” ☆、珍妃 才離了昭陽宮,便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天上黑云堆積猶如層層鱗片,教人幾乎喘不過氣,容常曦坐在歩輦里,輕輕撩開薄紗,瞥見云層縫隙間一道深紫色的電光一閃而過,隨即如鼓聲般響起的悶雷似擊在容常曦心上,她眉頭一跳,目光轉向一旁的容景謙。 他沒有歩輦,跟在旁邊慢吞吞地走著,身后的祿寬舉著一把暗青色的紙傘,卻仍有一些細雨絲順著風吹在他面頰上,而他低垂著眉眼,恍若未覺,與身后同樣面無表情的祿寬兩人,似都在奔赴一場祭奠之禮。 容常曦看著莫名有些不安,而容景謙像是感覺到什么一般,緩慢地抬起眼來,容常曦在他與自己對視以前趕緊收回手,放下了歩輦旁的紗布,撫著心口,安慰自己只是去辨?zhèn)€尸,不會有什么問題。 存放尸體的地方名為衡玉園,數(shù)年前有個珍妃,本是行宮的女花農(nóng),極愛各色花草,因緣際會下得了圣寵,皇帝為了照顧她,還特意將她之前負責打理的小御花園給圈起來,辟為衡玉園,讓她自己養(yǎng)喜愛的花草,好景不長,后來那珍妃早產(chǎn),且因難產(chǎn)而亡,誕下死胎,這園子也就就徹底淪為荒園,除了偶爾有下人過來打理,其他時候極其陰森,也有不少鬧鬼的說法。 容常曦下了歩輦,衡玉園外站著兩列守衛(wèi),顯然也不是什么訓練有素的內(nèi)衛(wèi)隊,松松散散地立在那兒,還時不時抬頭看天,仿佛在擔憂這雨是否會越下越大。 見容常曦來了,侍衛(wèi)們連忙行禮,容常曦隨口胡謅了理由,說是眼瞧著雨勢越來越大,張公公安排了一隊人來替他們,讓他們先回去歇著,免得淋雨晚上又要燒尸體,怕邪氣入體,那幾個侍衛(wèi)也不追究,聽了容常曦的話,十分歡喜地走了,容常曦怕自己的歩輦太顯目,又將幾個抬歩輦的給趕走了,讓他們?nèi)ピ侍┑罡浇D一圈,晚些時候再來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