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她這侄女平日里最愛打扮,今日卻穿上了灰撲撲的衣裳,面帶斗笠,與往日的模樣無半分相似,也怪不得凌母認不出來。 “嬸嬸,還請您救救侄女吧!趙磊在外頭養(yǎng)了個女人,肚子里懷著孩子,最近把她帶回府中,成了姨娘,這是要將侄女往死路上逼?。 边呎f,凌鳶邊低低啜泣,眼珠子里爬滿血絲,看起來萬分可憐。 凌母略微疊眉,道: “此事我管不了,你還是去找你爹吧?!?/br> 話落,凌母轉(zhuǎn)身欲走,卻不想凌鳶竟掙脫了侍衛(wèi)的鉗制,幾步?jīng)_到她跟前,壓低聲音說: “嬸嬸,我有趙磊通敵賣國的證據(jù),當年侯爺墜馬,不止摔斷了一條腿,就連一雙眼也瞎了,若不是趙磊被人收買,在馬鞍中放了細針,這樣的慘劇根本不會發(fā)生!” 胳膊被女人用力掐著,傳來陣陣痛意,但凌母卻顧不上這個,她急切地反問: “你說的可是真的?” “侄女怎敢在此等大事上扯謊?若嬸嬸不信,還請您將我?guī)У匠?,親自見一見侯爺,當年之事自會真相大白?!?/br> 凌鳶眼神中帶著急切,希望凌母能答應自己,她從書房中偷了密信,要是不扳倒趙磊的話,恐怕這條命就保不住了。 作品 卷 第226章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對于這個侄女的心思,凌母也能看出來幾分,但她卻無法拒絕凌鳶的要求,畢竟通敵賣國茲事體大,萬一鬧出了什么岔子,可不是她這等后宅婦人能承擔得起的。 先前輔國侯被陛下削去官職,關(guān)外的匈奴一個個高興極了,集齊人馬、調(diào)兵遣將,恨不得馬上將玉門關(guān)攻破。 想起邊城怨聲載道的景象,凌母不由打了個寒顫,她牢牢攥住凌鳶細瘦的手腕,轉(zhuǎn)身折回了楚家。 守門的侍衛(wèi)認識凌母,但看到貴客還帶了生人過來,也不敢貿(mào)然將她們請進去,而是快步走到客房通報。 在這關(guān)口,凌鳶心里無比忐忑,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帷帽,又緊緊捏住藏在袖中的密信,生怕趙磊派人追趕過來。 時間慢慢流逝,女人的情緒越發(fā)焦灼,好不容易將侍衛(wèi)給盼回來了。在被人帶到小院兒里時,凌鳶幾乎要落下淚來,天知道她究竟有多害怕,方才她說的句句屬實,要是讓趙磊發(fā)現(xiàn)了她的行蹤,這條命絕對保不住。 楚清河夫妻倆就在客房中歇息,凌鳶甫一推開門,就聞到了又腥又苦的藥味兒,她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一名挺著肚腹的女人坐在床沿邊上,眉眼微挑,笑容明媚,不是薛素還能有誰? 心中生出了幾分妒意,但近段時日經(jīng)歷了大起大落,她的城府也比最初深了不少,這會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沖著對面的夫妻倆盈盈福身。 “鳶娘見過侯爺、侯夫人?!?/br> 薛素掃了一眼女人蒼白的面色,以及手掌上的血痕,之后便移開目光,沖著凌母點了點頭。 “素娘,我這侄女兒有話要跟你們倆交代,若她說的屬實,還請將人安置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不被趙磊發(fā)現(xiàn),否則她就會陷入到險境中。” 凌母到底心善,見凌鳶如此年輕,就算她做錯了事情,也希望能得到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才多說了幾句。 薛素雖不知凌鳶登門的目的,但她本就沒將這女子放在眼里,等到匈奴的禍患解決了,她跟楚清河就會回到京城,說不準十年八載都不會來到邊關(guān),何必計較那么多? “嫂子放心,我絕不會苛待鳶娘。” 聞言,凌母松了口氣,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她不該多聽,索性道別離開。 等客房的木門被關(guān)嚴后,凌鳶從袖中取出密信,送到床頭,將先前發(fā)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出來: “侯爺一直以為自己是被五皇子謀害了,但實際上,真兇另有其人,趙磊被匈奴首領(lǐng)巴魯收買了,當時他察覺到五皇子對您的不滿,便順水推舟,在馬鞍里藏了針,這些都明明白白寫在信中,您一看便知。” 薛素將這話收入耳中,細眉不由一皺。 她想起楚清河最初瞎眼瘸腿的模樣,即使武功底子不錯,卻依舊遭到了無數(shù)的白眼與譏諷,那段日子幾乎是他們最難的時候,本以為已經(jīng)找到了真兇,卻未曾想到還有漏網(wǎng)之魚。 感受到身邊人在不住發(fā)抖,楚清河喉結(jié)滑動了一瞬,他飛快地看完信上的內(nèi)容,鷹眸中翻涌著殺意,道: “信的確是真的,我會派人將你送走,等軍中的叛徒除去后,是否回來全看你自己?!?/br> 得到了輔國侯的保證,凌鳶甭提有多高興了,彎著腰,一疊聲地道謝。此時此刻,她心里對這夫妻的厭惡減輕了不少,甚至還添了絲絲感激,月前她一直給薛素添堵,甚至還做出了許多錯事,此刻他們不計前嫌,出手相助,胸襟確實比她寬廣多了。 楚清河拍了拍手,便有侍衛(wèi)走入房中,他吩咐一聲:“將凌鳶送出城安置,她的安全由你負責。” 侍衛(wèi)抱拳應諾。 薛素捻著手腕上掛著的佛珠,輕聲提點,“臨走前記得從秋菊手里拿些銀子,千萬別苛待了客人?!?/br> 說完,薛素擺了擺手,目光落在楚清河面上。 凌鳶神情復雜地看了女人一眼,她用力咬著嘴唇,跟在侍衛(wèi)身后離開了客房。 “侯爺準備如何處置趙磊?要是不讓他付出代價的話,我心里委實不甘?!?/br> 薛素自詡不是那等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性子,但趙磊做下的事情委實觸及了她的底線,那人險些害得楚清河喪命!這樣的大仇若是不報,她怎堪為人? 瞥見小妻子漲得通紅的面頰,男人不免有些心疼,傾身上前,將人牢牢抱在懷里,輕咬著柔白細膩的耳廓。 “素娘想怎么處置他?” 杏眸中尤帶著恨意,薛素咬牙切齒,“圣人曾經(jīng)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殺了他實在是太便宜了,想要徹底討債,必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趙磊不是在馬鞍中放了針嗎?那也讓他嘗嘗眼瞎目盲的滋味兒,如此一來,想必他也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誠心悔過。” 說話時,薛素一直盯著楚清河,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堪稱狠辣,要是這人生出嫌厭,覺得她是個毒婦,該如何是好? 心中涌起紛雜的念頭,薛素自己都不知道,她面上透著nongnong忐忑,那副模樣既可憐又可愛,楚清河只覺得一陣暖意劃過心頭,小妻子這般在乎他,他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厭惡?怎會提防? “好,就按素娘說的辦?!?/br> 他痛快地應了一聲。 * 趙磊將姨娘送回房中,兩人好生溫存了一會兒,由于陳蕊懷著身孕,胎象也不算穩(wěn)當,他也沒有敦倫,呆了片刻便起身去到了書房。 甫一邁過門檻,趙磊心底咯噔一聲,突然察覺到幾分異樣。 他咽了咽唾沫,快步?jīng)_到桌前,不住摩挲著藏在下方的木匣。待指尖碰到硬物時,趙磊松了口氣,他將木匣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將盒蓋打開,看到空無一物的匣子,男人面如土色,好懸沒嘔出血來。 是誰?是誰把密信拿走了? 腦海中浮現(xiàn)出凌鳶那張臉,趙磊死死咬牙,目眥盡裂,連喘了幾口粗氣,他趕忙跑到了院中,沖著侍衛(wèi)吩咐: “去將夫人帶過來,快去!” 侍衛(wèi)有些不解,卻不會違抗主子的吩咐,飛快地去了后院,仔細找了一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夫人的身影。 趙磊在書房中來回轉(zhuǎn)著圈,等看到去而復返的侍衛(wèi)時,他眼珠子里爬滿血絲,兩手按住侍衛(wèi)的肩膀,拼命搖晃著: “人呢?” “回將軍的話,夫人沒在府里,聽守門的小廝說,晌午時有名女子穿著暗色衣裳,頭戴帷帽出了府,想必便是夫人了……” 趙磊沒想到凌鳶竟有這么大的膽子,偷偷摸摸從書房中拿了密信,還喬裝打扮離開了趙府,她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將人抓回來以后,定要讓她記住,背叛自己究竟會有怎樣的下場…… “派人在城里找,誰先找到夫人,便賞賜五百兩紋銀!” 五百兩紋銀委實不少,邊城比不得京里富庶,普通兵丁之所以參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要是能拿到這筆豐厚的賞錢,就能在郊外買下大片良田,用以耕種。 侍衛(wèi)激動極了,急急應了一聲,隨即快找了人,去搜尋凌鳶的蹤跡。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趙磊深諳這個道理,他本以為拿出了賞錢,就算凌鳶有千般本事,只要她還在邊城,就無法逃脫自己的掌控,哪曾想整整找了一日,居然連半點消息都沒有。 男人急的滿嘴長滿了燎泡,他也顧不上別的,親自駕馬在城中搜尋。 走了一段路,身下的馬越來越不安分,有時將蹄子高高抬起,有時發(fā)出痛苦的哼聲,險些沒將他甩下來。 沒找到凌鳶,趙磊心里本就火燒火燎,他動了真火,拿著帶倒刺的長鞭,狠狠抽在馬兒身上,駿馬嘶鳴一聲,不住地狂奔起來,速度極快,將他駭?shù)眯捏@膽寒,不由用力勒緊韁繩,卻收效甚微。 他這時才知道怕了,嘴里不住念叨著:“停下!快停下!” 牲畜聽不懂人語,又被陣陣刺痛折磨得萬分難受,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拼了命往前沖,速度快得驚人,沒過多久便將趙磊甩在地上,馬蹄高高揚起,好巧不巧地踩斷了他的右腿,劇烈的疼痛讓他額間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嘴里不住哀嚎。 周圍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心臟亦是狂跳不止。 城中早就立下規(guī)矩,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官員皆不許縱馬,趙磊身為副將,不守軍紀,不遵法令,險些害了別人的性命,這樣的混賬哪配當副將?比起牢中的匪徒也差不了多少了。 此時此刻,趙磊根本顧不得旁人的指指點點,他摔下馬時,不止右腿被畜生踩斷,后腦也磕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趙磊驚恐地尖叫,心里涌起陣陣絕望,現(xiàn)在他再也顧不上凌鳶了,只希望有人將自己送到醫(yī)館中診治。但很可惜,因犯了眾怒的緣故,這會兒不止沒有一人相助,圍著他罵罵咧咧的人倒有不少。 作品 卷 第227章 同命鎖 趙磊被劇烈的疼痛所包圍,整個人神智都不清醒了,他雙手摳著身下的泥地,指甲縫里沾滿了污穢,費盡全力往前爬。 世人大都同情弱者,趙磊鬧市縱馬的舉動雖讓人惱恨異常,卻也罪不至死。 普通百姓罵歸罵,看到男人這副慘狀,心里不由生出了幾分憐憫,兩個高大的漢子從人群中走出來,一左一右攙扶著趙磊的胳膊,將人帶到最近的醫(yī)館中。 邊城的大夫?qū)ζou傷的診治分外在行,就算趙磊摔斷了腿,只要他還留有一口氣在,傷口都能包扎妥當,但傷筋動骨到底對身體有損,即便養(yǎng)好身子也會瘸,想要繼續(xù)在戰(zhàn)場上拼殺,無異于癡人說夢。 年歲頗大的老大夫正在給趙磊處理后腦上的傷口,此時男人尚未昏迷,他心里驚恐,顫巍巍地問,“大夫,我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這是怎么回事?可還能治好?” “您從馬背上摔下來,磕破了腦袋,外傷小老兒能治得,但顱內(nèi)產(chǎn)生的血塊卻屬于內(nèi)傷,普通大夫可沒本事消除血塊,趙副將還是另請高明吧,耽擱的時間越久,越不利于傷勢恢復?!崩洗蠓驊n心忡忡地叮囑。 趙磊臉色難看,忍著劇痛不住思索。 他記得很清楚,京中有位神醫(yī)名為閆濯,治好了楚清河的病癥,數(shù)次將他從閻王爺手里拉回來,醫(yī)術(shù)精湛,簡直堪比扁鵲在世,要是有閆神醫(yī)親自給自己調(diào)養(yǎng),顱內(nèi)的血塊肯定會完全消失! 這么一想,趙磊高大的身軀不由哆嗦了下,老大夫皺著眉頭斥責,只覺得這位趙副將怕是摔壞了腦袋,否則也不至于露出又哭又笑的奇怪模樣。 薛素呆在客房中,聽侍衛(wèi)稟報了趙磊的傷勢,緊繃的面頰終于透出了淡淡笑意,這抹笑雖稱不上濃郁,但卻深入眼底。 楚清河放下手中的密信,篤定道,“趙磊表面上看似安分,卻最是自私自利不過,如今他身受重傷,要是沒有神醫(yī)相助,說不準就會留下隱患,以他的性子,根本接受不了瞎眼的結(jié)果,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會主動登門,求請閆大夫出手?!?/br> 這會兒閆濯坐在不遠處的木椅上,低下頭,慢吞吞地喝著茶,聽楚清河提到自己,忍不住皺眉。 “什么人都往我這送,不治!” 薛素唇角抬了抬,道,“一切全憑表哥自己決定,只是趙磊早先害了侯爺,不讓他付出代價,我心里難受得緊?!?/br> 看著女人鼓脹的肚腹,閆濯緩緩點頭,也算是應承了此事。 轉(zhuǎn)眼又過了兩日,這天趙家的侍衛(wèi)推著板車來到楚家門口,走到門房跟前,掏出銀子塞到他手里,滿臉堆笑道,“勞煩進去通稟一聲,我們副將有事稟告侯爺。” 門房也是軍士出身,受軍規(guī)約束多年,自不會收下侍衛(wèi)的賄賂,當即將荷包塞了回去,甕聲甕氣地回答: “勞煩稍等片刻?!?/br> 說罷,門房轉(zhuǎn)身往府里走,過了好半晌才慢吞吞走回來。 “趙副將,您也知道侯爺在戰(zhàn)場上受了極嚴重的傷,因失血過多的緣故,近來整天都陷入到昏迷中,方才進去通報時,他還沒醒,想必是不能見客了?!?/br> 即使視線內(nèi)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卻不代表趙磊摔成了個傻子,連這樣顯而易見的托詞都看不出來。 他臉色黑沉,帶著nongnong怒意,不過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他只能強行收斂住自己的脾氣,道:“能否讓我進屋等著?若侯爺醒了,也能見他一面?!?/br> 要是不趕上寒冬臘月的檔口,趙磊也不會低聲下氣說這么一番話。 此刻他穿著厚厚的襖子,卻依舊抵擋不住西北凜冽的寒風,陣陣涼意仿佛能鉆進人骨頭里,將他凍得不住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