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夏日里天氣變幻無常,方才還是晴空萬里,這才過了多久,層層疊疊的鉛色云層積聚,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往下落,打在青黑瓦片上,發(fā)出嘩嘩的響聲。 薛素坐在炕邊,顛了顛頗有分量的枕頭,她這段時日賣楊柳露與緊膚膏給劉小姐,攏共攢下了二十幾兩銀子,大多放在了軟枕中,留下一小部分花用。 先前楚家缺少些米面調(diào)料,她來回進(jìn)城幾次,也全都給補齊了,甚至還給家里人做了幾套新衣。 懷里抱著靛藍(lán)色的衣裳,女人手里撐著傘,邁步直直往大屋的方向走。 雨勢太大,為了不將衣裳弄濕,薛素將布料緊緊按在懷中,肩膀都被冰涼雨水浸透。 今早楚清河幫了她一回,沒讓她在桌角處磕的頭破血流。 說起來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薛素卻十分感動,好像在冰寒刺骨的嚴(yán)冬將香甜馥郁的溫?zé)崦鬯噙M(jìn)肚,那股暖融融的滋味讓她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起來。 大屋木門沒關(guān)嚴(yán),露出了一條細(xì)縫兒,蓮生跟楚清河叔侄倆都在屋里,隱約能聽到說話的聲音。 “你記得離薛氏遠(yuǎn)點便好,那種紅杏出墻的女人最會作戲,別看最近表現(xiàn)的不錯,實際上內(nèi)里指不定有多少腌臜心思,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剛才因為回想早上事情心情變好的薛素,在聽到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后,心中別提有多委屈了。 低頭掃見懷里抱著的新衣,女人水眸中霧氣彌散,死死咬唇不讓淚珠落下。 突然,薛素手里的傘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響聲與來時輕微腳步不同,壓過了細(xì)密連連雨水敲打的動靜,驚動了大屋的二人。 瞥見門縫外一閃而過淺紫色的衣角,蓮生瞪圓了眼,吶吶道: “嬸娘好像在外面……” 楚清河沒想到薛素竟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自己剛才說的話也不知她聽到多少。 不過他也沒說錯,那婦人本就不是什么本分性子,否則也不會用左手腕上的粉痣糊弄他,要不是陳山提過一嘴,自己怕是真就被薛素的謊言給蒙騙了。 心中這般想著,男人薄唇卻緊抿成一條線,端著茶盞的大掌也迸起青筋。 瞧見叔叔罕見的猙獰神情,蓮生怕的厲害,也不敢提醒,只能縮著肩膀坐在木凳上。 飛快地跑回小屋,先前那把傘扔在楚清河屋外,薛素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澆過一遍,濕潮潮挑不出一處干爽。 胡亂抹了把臉,薛素將房門關(guān)嚴(yán),踉蹌幾步坐在木凳上,雙手捂著臉,消瘦肩膀不停地輕輕打顫。 從來沒想過自己在楚清河心中竟然是這種人,紅杏出墻,最會作戲。 她前世里做錯了,現(xiàn)在也知錯了,為什么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她? 第12章 三年內(nèi)不能休妻 瑩瑩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薛素氣的渾身打著哆嗦,撲在炕上哭了整整半個時辰才恢復(fù)平靜。 天黑后雨勢沒有先前那么大,她提著木桶去井邊打水。 井水常年不曬日光,十分沁涼,將細(xì)棉布制成的帕子浸濕,覆在紅腫熱燙的眼眶上,那股難受的感覺倒是稍微消散不少。 邊冷敷薛素邊嘆氣,原本她以為重活一回,好好跟楚清河過日子也就是了。 盡心盡力照顧這瞎眼男人,為他生兒育女,總能將前世過錯彌補一番。 哪想到楚清河根本不像她認(rèn)為的那樣本分老實,只憑著在門外聽到的冷酷言語,便能推知這人心腸有多冷硬,簡直就跟鐵水澆筑似的。 這樣的男人,前世里沒有將與人私通的妻子休棄,肯定有別的原因。 至于到底是什么因由,薛素說不清楚,卻并不妨礙她對楚清河生出厭惡之心。 自己前世欠下的債的確要還,但卻不能將一輩子都搭在了楚家,反正她跟姓楚的相看兩生厭,早些和離,說不定還是解脫。 心中忿忿轉(zhuǎn)過許多念頭,帕子被肌膚溫度燙的有些熱了,她一把將濕噠噠的布料扔進(jìn)盆里,腳步虛浮走到桌邊,端起裝滿涼水的海碗大口大口喝著。 因哭的時間太久,女人眼皮紅腫,向來紅潤的唇瓣也消了幾分顏色,看著很是憔悴。 次日一早,薛素起的有些晚,她進(jìn)廚房時蓮生已經(jīng)在灶臺邊忙活著,掃見她就跟耗子遇上貓似的,臉色煞白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嬸、嬸娘……” 怯怯喚了一聲,蓮生從灶臺邊上退開,暗想昨天她跟叔叔的對話薛素究竟聽到了多少。 被自己男人說紅杏出墻,身為女子又怎么可能不難受,怕是得心如刀割。 瞥了眼薛素略有些浮腫的雙眼,蓮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用砂鍋熬了瘦rou粥,自打手頭寬裕后,薛素就沒在吃食上節(jié)省。 無論她還是楚清河每日都有忙不完的活計,蓮生又在長身體,多吃些葷食也能補補。 聽到艱澀沉悶的腳步聲,薛素不必回頭,就知道是楚清河過來了。 男人坐在了木凳上,耳中聽著廚房里悉悉索索的響聲,能猜出薛素究竟站在哪里,做些什么。 端著燙手的粗瓷碗走到楚清河面前,薛素咬了咬紅唇,見廚房里只有他們兩個,聲音冷淡道: “楚清河,你的心思我也大致清楚,無非就是認(rèn)定了我被人污了身子,已經(jīng)不清白了,既然這樣,咱們兩個干脆和離,也省的委屈了你們叔侄……” 越聽楚清河眉頭皺的越緊,心中升起絲絲怒意。 他都沒有嫌棄薛素這婦人不知檢點,她倒好,率先提出和離,是不是想著離開他后就能跟王佑卿雙宿雙棲了? “暫且先不必提和離一事,若你真打定主意離開楚家,三年后再說。” 薛素咬牙問:“為什么非要等上三年?” 粗糲手指在桌面上輕叩幾下,楚清河不急不緩道: “我們楚家有家訓(xùn),成親三年內(nèi)不能休妻?!?/br> “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甘愿被你休離還不行嗎?” 感受到薛素聲音中的急切,楚清河面色一沉,聲音驟然冷肅不少: “我雖是個瞎眼瘸腿的殘廢,卻還是一家之主,是否休妻你一個婦道人家無從過問!” 聽到這話,薛素氣恨的不行,胸口似是壓著一塊大石,憋悶的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姓楚的,做人不能這般不講道理,你疑心我與人私通,對我百般嫌厭,卻非要讓我頂著楚家婦的身份,不就是想要困死了我,等到人老珠黃再也沒人要,你便稱心如意了是不是……” 越說薛素越覺得是這個理,紅嘴喋喋不休吵嚷著,眼見著蓮生進(jìn)了屋才心不甘情不愿閉口。 自打這日起,薛素看見楚清河一眼,心口便覺得堵得慌。 即便如此,在吃穿用度上她也沒有虧待楚家叔侄兩個,每回進(jìn)城都得買些五花三層的騸豬rou,無論是紅燒還是切成薄片燉在菜里,那油汪汪的滋味兒都好的很。 像蓮生這種干瘦的小丫頭,一頓能吃上兩個饃饃,若非薛素怕她撐壞了腸胃,恐怕小姑娘還能吃的更多。 至于楚清河吃的多還是少,薛素便沒有心思管了,這人活了二十多年,又不是傻子,哪能跟半大孩子比? 在面對那人時,薛素的的確確是憋了一肚子火氣,但余下事情卻十分順利,讓她心情稍微轉(zhuǎn)好了些。 自打城中米鋪的劉小姐服下楊柳露,最開始幾日瘦了足足五斤,后來清減的速度雖然沒有先前那般迅速,但也十分可觀。 原本穿著嫌小緊緊貼身的衣裳,眼下又松又垮。 疼愛女兒的劉夫人都舍不得給劉怡卿做衣裳,女子七八日就換一個身形,要是頻繁做新衣的話,豈不是糟踐了那些好料子嗎? 劉家雖不缺買衣裳的銀錢,但早些年到底也是過過苦日子的,知曉儉省,準(zhǔn)備等劉怡卿身形穩(wěn)定后,再重新趕制衣裳首飾。 這日薛素帶著楊柳露與緊膚膏上門時,就被名為翠芙的小丫鬟迎了進(jìn)去,邊走邊說: “楚夫人來的真及時,小姐早上還叨念您呢,哪曾想晌午便到了……” 薛素抿嘴笑著說: “那還真是巧了?!?/br> 掀開簾子走進(jìn)主臥,她掃了一眼坐在軟椅上的劉怡卿,水潤杏眼中不由露出絲絲驚色。 照比月前那副癡肥壯碩的模樣,劉怡卿整個人縮水了一大圈,原本盤大的面龐,眼下也小了些,五官的輪廓出來了,遠(yuǎn)遠(yuǎn)看著竟然與姿容秀麗保養(yǎng)得宜的劉夫人有些相似。 還未等薛素走近,劉怡卿便急急上前,掃了眼女人身后背著的包袱,眼里露出即是驚喜又是滿意的神情,道: “薛jiejie,今日我有一件好事要與你說……” 將包袱交到翠芙手里,薛素坐在八仙椅上,輕聲道: “什么好事值得你如此高興?” “jiejie有所不知,我認(rèn)識一名貴女,也患上了這癡肥之癥,頭三年她身段曼妙腰肢纖細(xì),不知怎的,一年之內(nèi)整整胖了百來斤……” 紅唇抿了一口茶湯,薛素笑問: “劉小姐是給小婦人介紹了一樁生意?” “正是如此,只是這生意怕不太好做,那位貴女可是皇商的女兒,不比我們劉家小打小鬧,若楊柳露治不好她,還是別送過去。” 薛素對自己手里的秘方極有信心,她現(xiàn)在什么東西都不缺,就是缺銀子。 只要銀錢積攢足夠,便能在涇陽城中開一間私館,到時候只招待一些女客便能賺的不少,可謂是一本萬利,日子過的甭提有多舒坦了。 “劉小姐放心,楊柳露肯定有效果,若是那位小姐不信的話,也可像您似的,先喝上幾日,起效了再買也不遲,不過……” 薛素說著,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猶豫來。 “薛jiejie有話直說便是?!?/br> “當(dāng)初給您的價格,委實便宜了不少,若是遇上客人就將楊柳露折價來賣,我這生意怕也做不太好?!?/br> 劉怡卿還當(dāng)出了什么大事,拍著胸脯保證: “先前不都說了嗎,那位胡小姐家里可是皇商,自然是不缺銀子的,薛jiejie放心便是,正好送來的楊柳露還剩下些,我先拿過去幾瓶,讓胡小姐試一試……” 粉潤舌尖舔了舔干澀的唇瓣,薛素見劉怡卿面色有些蒼白,問: “是不是來葵水了,怎么面色不太好?” 劉怡卿苦著臉說: “快要來了,我這身子不好,每月來小日子時,就好像被人用力在腹上踹似的,甭提有多難受了。” 不少女子都有痛經(jīng)的毛病,有的輕些,有的重些。 家境不差的請了大夫來看,但涇陽城中鮮少有精通婦科的醫(yī)者,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來,只草草開上幾幅止痛補血的湯藥也就罷了。 薛素記得她娘留下的秘方中有一種姜油,常年使用姜油按摩腹部,也能緩解幾分。 心里這么想著,她卻沒提姜油的事情,那物什想要做出來,必須得請四五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用榨油機壓榨,既費力,產(chǎn)量又少,薛素一時半會兒也不想弄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