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此時的景修玄已經(jīng)面完圣出宮,不想在宮門口遇到大司馬程世萬。程世萬從另一側(cè)宮門出來,那里一般是外臣命婦被召進(jìn)后宮才走的。 不消說,程世萬必是見過程皇后。 兩人之前約過一場武斗,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擱置著。 「景侯爺這次立了大功,陛下龍顏大悅,老夫亦是感到安慰。想當(dāng)年,匡家劍法橫掃盛京,五爺是何等的威風(fēng)。少年成名,天下誰人不知。」 武神匡長風(fēng)在他一輩排五,人稱匡五爺。 景修玄眼一瞇,眸一沉,「選日不如撞日,你我武學(xué)切磋,何不就選在今日。不知大司馬以為如何?」 程世萬撫了一下短須,眼底精光一現(xiàn),「甚好,老夫正有此意?!?/br> 至于比武的場地,兩人的想法謀而合,皆是城北的武神祠。武神祠建得極大,正中大殿供著武神的畫像。 畫像傳神,是一位堅毅俊朗的男子,約三十來歲的模樣。男子一身的戰(zhàn)甲,手握長劍,虎目生威,令人敬畏。 祠堂的后面,則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一丈高的圍墻。 他們從宮門一路至此,沿途驚動了許多人。兩人到達(dá)時,后面跟著一群人,都是京中的勛貴官員。個個表情嚴(yán)肅,把好事的百姓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 程世萬掃了一圈跟進(jìn)來的官員,朝景修玄拱手。 「此次你我切磋,拋開身份雜念,只論武學(xué)。當(dāng)年五爺不止一次告誡過我,武學(xué)無巔峰。唯有戒驕戒躁,靜心苦修,才能大成。幾十年來,老夫一直謹(jǐn)記五爺?shù)慕陶d,不敢懈怠。今日就在五爺?shù)纳耢羟?,老夫要向五爺證明,不負(fù)他的教導(dǎo)?!?/br> 一番話說得激昂,他看向前面供奉畫像的祠堂,眼神復(fù)雜。 其實五爺看重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家將。他一直不服氣,憑什么五爺看不上自己。他就是要讓世人看看,就算是沒有匡家,沒有五爺,自己一樣能出人頭地,位極人臣。 不知五爺有沒有看到? 等會,他就讓五爺再一次后悔當(dāng)初的輕視。他要在五爺?shù)纳耢羟按驍】锛覄Ψǖ睦^承人,再次向五爺證明自己的能力。 邊上的官員開始低聲交談,有人提到了景修玄腿上的傷,便有人站出來反駁說大司馬年事已高,而景修玄年富力強(qiáng)。 一方年老,一方年輕,年輕者腿上有傷,才算是公平。 匡家以劍法聞名天下,所以兩人選用的兵器都是劍。 互行過禮,比試開始。 很快,隨著他們劍術(shù)的加快,圍觀之人只看到劍影寒光,陣陣閃現(xiàn)。交纏的身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令人眼花繚亂。 不知不覺,過了近一個時辰,眼見著日頭開始西沉,兩人還沒有分出勝負(fù)。 在旁人看來,大司馬身經(jīng)百戰(zhàn),自是占上風(fēng)。 可程世萬越來越心驚,他曾聽說景侯爺學(xué)到了匡家劍法的精髓,但真正的功夫還沒有領(lǐng)教過,一直以為是別人以訛傳訛,夸大其辭。 一番較量之后,才知名不虛傳,甚至言不盡實。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怎么能把劍法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他見識過五爺?shù)膭Ψ?,已是登峰造極。而眼前的年輕人,身手比五爺還要精進(jìn),怎能不令他心驚。 四十年來,他自問一天都不曾停歇過,一直苦練劍法。可是在對方的招招緊逼下,他發(fā)現(xiàn)已漸無還手之力。 世間的武學(xué)奇才,他只聽說過五爺。很顯然,景侯爺亦是。 他的劍法慢慢開始凌亂,很快一個交合之下,他沒能接住對方的招術(shù),落了下風(fēng)。 圍觀的人只看到兩人的身影停下,而景修玄的劍指向大司馬,僅一指之距,就能刺中大司馬的前胸要害。 有人驚呼起來,滿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司馬怎么會輸給錦繡堆里長大的錦安侯。雖說錦安侯一直習(xí)的是匡家劍法,但是大司馬是武神一手教出來的,按理來說,十個錦安侯都不應(yīng)該是大司馬的對手。 可是他們現(xiàn)在卻看得分明,大司馬敗了。 錦安侯勝出,且勝得看似輕輕松松。 「你輸了?!?/br> 景修玄收回劍,利落地入鞘,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程世萬胸口急劇地起伏,沒錯,他輸了。在五爺?shù)纳耢羟?,他輸?shù)靡粩⊥康?。為什么,一個后輩居然能打敗自己? 若是此時身在戰(zhàn)場,自己已經(jīng)命歸黃泉。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姓景的小子似乎根本就沒把自己看在眼里。 那樣的眼神,輕飄飄的,懶懶的。 就像五爺! 他心一驚,看到對方離開的身影,遍體生寒。不光是眼神,這走路的姿勢,都像極了五爺。他眼花起來,仿佛看到了五爺。 不,五爺已經(jīng)死了! 已經(jīng)死了四十年! 再一定睛,分明還是那個景小子,哪里是什么五爺。 「舅舅(父親)?!姑洗笕撕统碳依洗筅s緊上前攙扶住他。 他搖搖頭,感嘆著,「老夫真是老了,后生可畏?。 ?/br> 「父親您身子骨還壯得很,不過是前段時間生過病,所以才會…」程老大說著,一臉的痛惜。 旁邊的人聽到,有人跟著感嘆。爭先恐后地說著大司馬的豐功偉跡,生怕說不急,被別人搶了先。 程世萬擺了擺手,示意兒子和外甥扶他到前面祠堂。 他在武神的畫像前上了一柱香,磕了三個響頭?!肝鍫?,屬下今日敗給了景侯爺,雖敗卻喜。喜的是匡家劍法后繼有人,有景侯爺在,一定會將匡家武學(xué)發(fā)揚光大。屬下慚愧,還不如一個外人,五爺…屬下實在是無顏去見您…」 「舅舅,您都六十多了,景侯爺卻正值壯年。雖說他勝了,外甥以為他不過是勝在年輕。」孟大人安慰著,得到了一些人的附和。 景修玄正走到門口,聽到祠堂里的聲音,冷「嗤」一聲。 余暉下的武神祠,顯得是那么的寂寥。不遠(yuǎn)處的天空有蝙蝠在飛,開始四散覓食。蒼天仍在,乾坤已挪移。 若不是自己與程世萬今日在此比試,試問京中還有誰會記得此地。誰還會記得灑血邊關(guān)的匡家子孫,誰還會替匡家人道一句不公? 什么是神? 不過都是死后哀榮,不要也罷。 他步履不停,徑直離開。 夕陽金色的光暈圍繞在他的身邊,那離去的背影太過挺拔修長,令人望而生畏。拖拽拉長的影子斜斜地從門邊溜過,漸漸消失不見。 一路丟馬棄車,步行歸府。 他一身的煞氣,冷面如刀,旁人不敢靠近。 行至侯府,天色已暗,府門前的大紅的燈籠亮起。他冰封霜凍般的面容漸漸緩和,此一世彼一世。 世間種種,蒼天明鑒。 「侯爺回來了!」 守門的侍衛(wèi)低呼著,行禮開門。 他低眸抬腳,拾階而上。左三一直跟在他的不遠(yuǎn)處,自始自終沒有說一個字。侯爺打敗大司馬,明日一早,必會傳遍京中。 京中眾人慣會見風(fēng)使舵,也不知會引起什么樣的異動? 那些人無論如何吹噓大司馬過去的戰(zhàn)績,如何替大司馬的落敗尋找理由,都不能改變自家侯爺贏了大司馬的事實。 從今以后,論朝中武學(xué)第一人,不再是大司馬,而是他們侯爺。 前面那道修長的身影沒有回原來的院子,而是直接走向夫人的院子。左三立馬會意,去侯爺?shù)脑鹤邮帐耙恍┤粘S梦铩?/br> 景修玄一踏進(jìn)屋子,正坐在軟榻上冥想的郁云慈像被驚到,差點跳起來。任誰剛想到不可說之處,那情景中的男子突然出現(xiàn),都會驚慌失措。 「侯爺,您用過了飯了嗎?」 他坐下來,沒有說話。 她忙吩咐采青去廚房弄些吃食過來。 「侯爺,可是朝中有什么事?」她輕聲地問著,實在是他的臉色太過凝重,讓她有些擔(dān)心。 他不語,伸手過來拉她,讓她坐在身邊。 「無事,不過是面圣過后偶遇大司馬,切磋了一番?!?/br> 切磋? 她的眼睛忙看向他的小腿,腿上的傷都沒有好全,他居然還敢和別人斗狠。上一次也是,若不是與虎二爺決斗,也不會跌進(jìn)山崖。 這才過幾天,又和人打架。 當(dāng)真是…無力吐糟。 他看到她的視線及不贊同的目光,淡淡地道:「無事,傷不在骨,已好得差不多。況且,我贏了?!?/br> 根本不是誰輸誰贏的問題,而是他身上的傷沒有好全,不能動手的原則問題。 「侯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br> 話是這么說,她語氣中的埋怨還是能聽得出來。他心下一暖,握住她的手,直直地看著她,像是要看進(jìn)她的靈魂深處。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br> 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換個身份重活一回,他又怎么會不珍惜現(xiàn)有的一切。 只是程世萬,在他死后的四十年中竟然一路高升,位至司馬。以前他不知道侄兒們的死因是人為,現(xiàn)在他知道了,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從前心懷不軌的屬下,踩著匡家子孫的骨血高高在上。 「你知道就好?!顾吐曊f著,看到采青進(jìn)來,把手抽開。 擺好飯菜后,采青就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景修玄自回京后一直未停,先是面圣,后來又和大司馬比試一場。眼下平復(fù)心神后,才發(fā)現(xiàn)腹中饑餓。 不用人侍候,就著三樣菜,吃了兩碗粳米飯,還喝了一碗湯。 郁云慈一直靜靜地看著,只覺得這男人怎么樣都好看。嚴(yán)肅的樣子冷酷俊美,吃東西的樣子都是這么的優(yōu)雅。 當(dāng)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是越看越滿意。 撤走碗碟后,左三把他的日常衣物用具送過來。采青接過,拿進(jìn)屋子。 「夫人,左三大哥送來侯爺?shù)臇|西,奴婢放在哪處合適?」 她看了一眼坐著的男人,指指了衣櫥,道:「把中間那格收拾出來,放侯爺?shù)囊路伞!?/br> 采青領(lǐng)命,歸置好東西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