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若二公子想問的是西夏的君主,我與他的關(guān)系,你應(yīng)當(dāng)也有所耳聞,”魏行云道:“元玨昏庸無能,為了穩(wěn)固自己的勢力施行酷政、賦稅苛刻,置百姓生死不顧,我看他不順眼良久,如今你和大公子平安歸來,既是上天有意,行云敢不順天而為?” 長陵沒料到他上來就說的如此直白,一時語塞,魏行云見她似有顧忌,又道:“還是你擔(dān)心此舉會引發(fā)西夏動亂?其實元玨手中并無實權(quán),縱是江山易主,也無需大動干戈,何況我聽聞二公子已被擁為新任盟主,待天下人得知大公子歸來,眾望所歸本也是順應(yīng)民心……” 長陵打斷道:“魏將軍能有這份心,長陵已感念在心……只是現(xiàn)在,我大哥尚且昏迷,能否醒來尚且兩說……” 魏行云道:“大公子吉人天相,如何會醒不過來?” 長陵看魏行云神色激動,不愿在這會兒與他再來口舌之爭,她眸光微微一轉(zhuǎn),換了個話題道:“此事還得看我大哥意愿……我倒有另外一個問題,聽少玄說,此次你們趕來相救,是與賀瑜有言在先,而西夏皇帝沒有阻撓,是因為他的真實身份是……” 魏行云點了一下頭道:“不錯,賀侯本不姓賀,他是元玨親生兒子,本名元辭?!?/br> 元辭? 頭一回聽到這個名字,長陵的神經(jīng)不知不覺地緊繃起來。 “說起來,若非是前年太子薨逝,皇帝三番五次派人秘密前去東夏,我也想不到那位鼎鼎有名的賀侯居然是他的兒子……” 長陵低聲道:“既然元玨是前梁宗室的皇子,又怎么會讓自己的孩子淪落到賀家去?” “我只知賀侯的母親葉沛本是出自武林世家的絕色女子,二十多年前梁宮遭變,元玨為求自保,先假意讓葉沛與叛軍周旋,又不惜將她與腹中孩子一并拋下,直到葉沛為賀康文所救,成了他的妾室?!蔽盒性普f到此處,微微搖了搖頭,“其實前朝的宮闈之事,我也知之不祥,但十年前我扶元玨為帝,彼時正逢賀家內(nèi)亂,賀康文死后,葉沛遭賀家苛待而病故,他那時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只字不提,足見他不僅懦弱無能,更是涼薄寡義……” 看長陵靜靜站在原地聽著,魏行云長嘆一聲:“反倒是賀侯,倒真是一號人物,自幼體弱多病,不受賀家待見,卻能在賀家臨危時妙計連出助賀家度過危難,得賀老太爺賞識,拿下了主事之位……” 原來這就是他的身世。 原來他讓她喚他葉麒,只因他知道自己不姓賀,更不姓元。 長陵問:“他與你們有言在先的事……是什么?” 魏行云略感意外地看向長陵:“這半年來,賀侯找了幾波人變著法的試探過我,我以為二公子知道……” “試探?試探什么?” 魏行云淡淡一笑:“試探我對越家是否忠誠?!?/br> 后邊的話不必說,長陵能夠猜到。 “賀家信任賀侯、依賴賀侯,皆因賀侯之能,他知自己若是身死,賀家能為二公子所做的就實在有限了?!蔽盒性频溃骸八?,他曾派過親信前來,問我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怪不得他曾經(jīng)問過她是否信任魏行云,原來早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為她鋪墊后路了。 長陵眼眶有些酸澀,她閉了閉眼道:“所以少玄親臨武林大會,卻還能及時帶兵前來,是因為你們的大軍早就等候在外了……” 魏行云面起愧色,“其實若按原定計劃,我們該提前半日就到,但我始終對賀侯心存顧慮,畢竟他也沒有告訴我們二公子人在何處,會以何種面貌重出江湖……我還一度懷疑是羅后攛掇成功,導(dǎo)致賀侯想借此故與元玨聯(lián)手,將我除之……” 長陵重新睜開眼,“羅后是誰?” “羅后是如今西夏的皇后,葉沛的親meimei,賀侯的親姨娘?!?/br> 長陵被這西夏皇室復(fù)雜的人物關(guān)系攪得一時有些發(fā)懵。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翌日清晨,宮中特來傳旨,元玨要親自見越二公子越長陵一面。 念在他與葉麒的血緣關(guān)系,長陵接旨入宮,只是她沒有想到昨夜提到的葉羅也在場。 羅后比想象中年輕,也比想象中貌美,與滿頭華發(fā)的元玨坐在一處,簡直是老夫少妻的標(biāo)配。 從見長陵步入殿宇時,這一帝一后的臉上都難掩被驚艷之色,只是長陵始終眉目淡淡,他們才先后回過神來,元玨請她起身入座,葉羅則是盯著她半晌,意味深長道:“越姑娘如此姿容,也無怪辭兒對你癡心一片。” 長陵眉頭不是很舒暢的一皺,若是葉麒在,聽到有人這么喚他,多半也高興不起來。 實際在來前,她心中已然猜到元玨可能會說些什么,這位西夏皇帝既不甘傀儡,又同意魏行云派兵救她,當(dāng)初應(yīng)是存了拉攏之心,只是原本回長安的人應(yīng)該是葉麒,卻想不到兒子死了,這二公子竟把傳說中的越長盛給帶來了,如何不讓人忌憚。 長陵對動搖他的權(quán)位不感興趣,但他畢竟是葉麒的生父,若元玨想要追究親子之死,她確實無話可說。然而想不到的是,元玨稍作客套之后就單刀直入,提議聯(lián)手。 “越姑娘不會以為魏行云接你們回來當(dāng)真是為了越家吧?”元玨瞇起眼的時候一臉的褶子,“當(dāng)年他能以匡扶前梁基業(yè)為由對朕稱臣,今日就能故技重施借重振越家之名拉朕下馬……你不妨細(xì)想,這偌大的錦繡山河本已唾手可得,焉有拱手相讓之理?” 葉羅看長陵木著臉,又道:“皇上本是打算等辭兒回來,就將太子之位傳給他,卻沒有想到他會遭此不測……越姑娘身份特別,又是辭兒的心上人,如今,除了越家舊部外,賀家上下對越姑娘也十分尊敬,以如今東夏的情勢,若然姑娘肯替皇上言詞一二,賀家老太爺多半也不會推拒……自然,我們并非要與魏將軍作對,實則越大公子有經(jīng)緯之才,若愿入朝為官,他日封侯拜相自不在話下……” 他倆一唱一和,后頭又說了一大堆話,長陵是半句也聽不入耳了。 忽然之間,她有些明白葉麒為什么從沒和她提過自己有這樣一個“爹”。 親子不幸身亡,他半句未曾關(guān)懷,他又何曾把葉麒看作是自己的孩子。 長陵悲涼地望向前方,只覺得和他們虛與委蛇都是浪費時間,于是她起身道:“皇上的提議容我慢慢考慮,我大哥還等我回去照顧,恕我先告退了。” ***** 是夜,長陵在夢中夢到了葉麒。 她極少做夢,他死后這還是第一次在夢中相見,夢里一片霧靄,看他就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不知怎么地,第一句話就問:“你叫葉麒,為什么小時候問你的名字,你告訴我你叫賀瑜。” 他輕輕攏了攏她鬢邊的亂發(fā),“我怕你找不到我?!?/br> 她想要握住他的手,但伸手時卻撈了個空,她清醒地望著眼前這個“虛無”的夢中人,不由悲從中來:“我現(xiàn)在就找不到你?!?/br> 他笑了笑,望著周圍的霧氣滂沱:“有時候看不到人影,不代表不在,我若知道你在來路,必會等你來赴約?!?/br> 她于夢中盡情哭泣,他為她拭淚,這一次,觸感卻真實的令人顫栗。 ***** 長陵驚地倏地睜開眼,看到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近在眼前,為自己拂去眼角的淚珠。 她怔怔地直起身來,但見床榻上的人放下手,望向自己微微一笑:“夢里被誰欺負(fù)了?告訴大哥,大哥為你做主?!?/br>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的留言紅包一會兒睡覺起來發(fā),這章也有。 對了,下章大結(jié)局哦~~~ 最初的設(shè)定還有一卷西夏篇,列了幾頁的細(xì)綱,很多關(guān)于西夏朝政的內(nèi)斗、魏行云以及越家的一些隱藏劇情,寫到這里覺得沒有必要贅敘,就不寫了。 如果要問對越家是忠心的么?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真的有忠到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讓給越家長兄么,元玨的話里幾分真幾分假,這部分就留白吧。 反正都是長陵沒興趣知道的事。 144、第一四四章:亂局(修) 長盛醒了, 雖是深夜, 對于整個將軍府來說卻是個不眠夜。 太醫(yī)們趕到時, 迦葉已為長盛運(yùn)過一個小周天的真氣,幾個老頭兒看昨日還在躺尸的活死人這就坐起身了,無不目瞪口呆, 待他們輪番為大公子把過脈象, 確定不是回光返照后,魏行云激動的難以自持, 要不是看在屋內(nèi)還有旁人在, 怕早就撲到床邊哭一番了。 這樣一番折騰,對環(huán)境尚存莫名的長盛,不知其然都該知其所以然了。 因是初醒, 太醫(yī)叮囑不能過于耗神,魏行云就算滿肚子衷腸也不敢挑這時候訴, 但他又實在想要多留片刻,侍奉長盛服過藥后,聽大公子親口對自己說道“魏將軍, 你變老了”時,這位年過五旬的老將軍終于沒忍住, 潸然淚下。 等到眾人先后離開, 屋內(nèi)只剩下一兄一妹時, 兩人同時望著對方片刻,笑出聲來。 長盛看meimei站在柱子邊,沖她招招手道:“過來, 這么久沒見,是不是瘦了,讓大哥好好瞧瞧?!?/br> 長陵在他身旁坐下,她還沒有太多真實感,看長盛的目光一挪也不挪,開口道:“我何止是瘦了?明明變了這么多,你怎么就一眼認(rèn)出來了?” “誰說你變了?”長盛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你這小鼻子小臉,生得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我怎么會認(rèn)不出來?” 一句話,仿佛一瞬間將匆匆流逝的年華都給拉了回來,看meimei又被自己惹哭了,長盛心疼的伸手接住眼淚,柔聲道:“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小時候那樣愛哭鼻子,不怕有損你戰(zhàn)神的威嚴(yán)么?” 長陵破涕為笑,長盛展臂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像是給一只小鳥順毛般:“別哭,大哥這不是回來了么?!?/br> 久別重逢非昨日,不忍言,“回來”二字,已抵過千言萬語。 不知過了多久,長陵把眼擦干,鼻端還微微泛著紅,卻是笑道:“你一定有許多話想要問我,我要從哪兒開始說起?” 本以為長盛會問她是如何起死回生,想不到他問的第一句話,卻是:“葉麒是誰?” 她倏地怔住,只聽他道:“我聽你在夢里一直喚著他的名字,便想著……等你醒來我勢必要問個清楚,是誰如此膽大妄為,敢惹我meimei掉眼淚?” 長陵略略失了神:“也是,若不是他膽大妄為,我與大哥恐怕就無緣相見了?!?/br> 若非從頭說起,長陵一直不曾發(fā)覺,不論是賀康文對她施的那一掌,還是那個把自己裹成□□包小男孩信誓旦旦的許諾半壁江山,亦或是從天而降笑說“唐突佳人”卻劫錯了人,她這一生命運(yùn)輾轉(zhuǎn)起伏,或悲或喜,竟在最初就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長陵本不擅言辭,縱然娓娓道來,大多時候也只是說事不說人,但她時不時來一句“這個病秧子”、“明明很弱還忒要強(qiáng)”、“總是不把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字里行間已是流露了太多太多,長盛靜靜聽著,眉頭時蹙時舒,心緒幾度跌宕,不等長陵講到后頭,就忍不住問:“那他人在何處?” 長陵眸光一黯,“他死了?!?/br> “為什么?靈蛇蛇膽不是已經(jīng)找到了么?” 長陵恐長盛內(nèi)疚,暫時不想讓他知道此中真相,便含糊道:“他……沒能服下藥丸?!?/br> 武林大會所發(fā)生的一切與找到長盛息息相關(guān),除了這段之外長陵慢慢詳敘,只是憶起龍門江時,那滔滔江浪聲如近在耳畔,她閉上眼,后頭的話倒是說不下去了。 “meimei能與此人結(jié)緣,是天賜的福分?!遍L盛眸光悵然,感喟道:“只可惜,我卻無緣與他一見。” 夜太深,長陵不愿惹長盛隨同沉湎悲傷中,勉強(qiáng)收拾了心緒,轉(zhuǎn)了幾個話題,便扶著長盛躺回去好好休息。 不論如何,長盛能平安醒來,對她而言,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盡管未必能如了所有人的愿。 不說西夏宮內(nèi)如坐針氈的元玨和一干?;世铣甲樱瓦B大將軍陣營中都有幾撥人馬各懷鬼胎——畢竟有不少跟著魏行云是奔著擁戴新君去的,要是大將軍愿意扶持舊住,那所有人的預(yù)期不也都跟著落空了? 一時間,風(fēng)言風(fēng)語從宮內(nèi)滲出宮外,到了民間再被嘴大漏風(fēng)之輩添油加醋了一番,謠言猶如大風(fēng)刮遍西夏,等到了東夏,最離譜的一種說法已經(jīng)變成了“魏行云不日即將宣布天下新主”,許多尚在觀望的老派氏族一聽,連夜收拾好了包袱拖家?guī)Э谥苯尤ネ侗嘉飨摹?/br> 畢竟東夏這兒皇帝剛死,年僅十三歲的小太子一邊籌備登基儀式一邊隨時做好登天的準(zhǔn)備——丞相符宴歸忙碌于肅清逆黨、奪軍權(quán),順便以整頓吏治為由將各重鎮(zhèn)州府來了個大換血,這樁樁件件就差沒把“本相要奪位”寫在頭上,如何不叫眾人惶恐不安。 話又說回來,東西夏干戈在即,皆由武林大會而起,龍門山動亂之后各派大門緊閉,私底下則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自是當(dāng)日力挺越二公子一干人等,至于站錯隊如逍遙谷、太虛門這些門派不得不追隨符黨以求蔭庇。 然而就在盟主繼任大典儀式召開的前半個月,武林盟發(fā)出書函告之各大門派,說越二公子自愿將盟主之位讓給大會比試的第二名——東海島主徐來風(fēng),凡有不服者可上書武林盟發(fā)起挑戰(zhàn)或集體請愿再補(bǔ)開一屆。 這風(fēng)云驟變,生生讓一大波人傻了眼——難不成這二公子是要輔佐大公子登基,無暇分身,把這大包袱甩給了旁人? “登登登,登什么基?”徐來風(fēng)怒極道:“我看她是甩包袱才是真。” 這一夜,新任盟主徐來風(fēng)因不堪武林盟事務(wù)繁多喊著要“退位讓賢”,他現(xiàn)在東海歸不得——據(jù)說外頭排著要與他比武的長龍;躲也無處可躲——之前在大會上他出的風(fēng)頭太過,連街邊的小叫花子都認(rèn)得出他來,不論他逃到哪兒,最終的下場都是被武林盟的人“請”回去主持大局。 “徐盟主稍安勿躁,”武當(dāng)派靈墟道長溫言相勸道:“近來武林諸多紛爭,需得有人出面解決,當(dāng)初二公子提議讓徐盟主暫代盟主之位,徐盟主亦是欣然應(yīng)允,是以盟主拜令已然昭告天下,如今豈可說變卦就變卦?” 徐來風(fēng)用指節(jié)敲桌強(qiáng)調(diào)道:“她和我說的是暫代,在你們這兒住一陣子能有很多高手前來切磋,到時她也會來和我過招?!?/br> 另一個長老撫了撫胡須道:“確是暫代啊,三年之后,徐盟主要是不愿繼續(xù)留任,武林盟也決計不會強(qiáng)求?!?/br> 言下之意是,你現(xiàn)在要想走,呵呵,沒門。 “三年……我這才三個月,別說是練功了,每天連覺都睡不夠。”徐來風(fēng)堅決抗議道:“行,不換人是吧,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不說話,不出面,你們打算這么供著我這尊隨時會逃的盟主,那就請自便,要是一不小心惹出什么大亂子,可別把賬算在我頭上。”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最終還是少林的慧光大師發(fā)話道:“盟主若無為武林造福之心,我們便是勉強(qiáng)也沒有意義……只是原本依照慣例,新盟主可得武林盟十佬其中一派的武學(xué)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