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莫道云眼神閃著幾分冷冽,“那時我被洞內(nèi)煙霧熏倒,之后皇上和荊將軍便將大公子和我解救而出,他們說你那家仆因吸入太多的煙瘴,救之不及,這些侯爺不都已經(jīng)知曉了。”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我走的時候大公子身受重傷、莫院士也是渾身上下都是血口,觀伯倒沒有什么損礙,可最后你們都躲過了那一劫,他怎么會躲不過呢?” 莫道云道:“興許是你那家仆上了年紀(jì),經(jīng)受不住呢?” 葉麒了點(diǎn)頭,深以為然道:“他經(jīng)受不住本也情有可原,莫院士與大公子都陷入昏迷,但是大公子卻能比莫院士醒得更早、并且將親筆手書與兵符托付給皇上,這些,本也是情理之中??墒俏覀兒孟穸己雎粤恕l能篤定情理之中便一定就是真相么?” 莫道云終于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出陰影之處,走到距離窗邊一步的位置停了下來,沉聲道:“賀侯,十一年前你也在那山洞之中,大公子將身上最為重要之物都托付于你,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但我莫道云既答應(yīng)了大公子要保守秘密,不論過去多久,必定恪守諾言,我若要存心與你為難,但凡透露給皇上,你此刻,還能有閑情逸致問我這些么?” “這句話說得更是不錯?!比~麒聽得此言,“所以我也從未質(zhì)疑過莫院士對越家的忠義。” 莫道云的臉上冒出一股薄薄的煞氣,“既然如此,你為何突然要將這些舊事翻出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右手指節(jié)不經(jīng)意的一抖,葉麒看在眼里,反倒是一怔,“我不過是隨口聊一聊,莫院士為何如此緊張?” “我沒有?!蹦涝茖㈦p手背在身后,“如今武試在即,武試之后便是武林大會,我只是希望……侯爺莫要此等時節(jié)平添是非,否則,西夏和大雁隨時都有可能趁虛而入。” 葉麒沒去接這話茬,忽爾一笑,“莫前輩,你變了很多?!?/br> 不等回過神,窗戶已經(jīng)被關(guān)上,只聽小侯爺?shù)溃骸懊髟邕€要早起,院士忙完早點(diǎn)回家?!?/br> 莫道云一愣,再度推窗時,窗外已空無一人。 南門出來右拐,有一條叫做烏子巷的,每到這個時辰就特別擁擠,各種小吃、柑橘野果、織錦緞子、yin詞小書攤什么的,隨處可見國子學(xué)或是清城院的學(xué)生在外頭晃悠。 長陵人走在路面上,心卻還飄在方才聽到那些話中。 原來在她毒發(fā)之時,大哥還活著。 原本他……是可以活下來的。 沈曜果然……果然是用那樣的手段,徹底騙取大哥信任之后,“臨危受命”,將越家軍徹底據(jù)為己用。 可是最后呢?最后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葉麒跟在長陵身后默默的走了好一會兒,終于憋不住先開口道:“你晚飯吃過了嗎?” 長陵沒吭聲,葉麒快一步走到她身前,指著不遠(yuǎn)處一個烤rou攤道:“想不想吃串串?那家的烤醬味道不錯?!?/br> “賀瑜?!遍L陵冷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跟著我的?” “噓,出門在外叫我葉麒,而且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葉麒沒正經(jīng)道:“我沒跟著你,只是閑來無事舉頭望明月的時候不小心在樹上看到一道倩麗的身影……” 淡沒扯完,長陵一個快步繞開他,葉麒“哎呀”一聲,忙不迭追上去道:“我真沒跟你,就是感覺你可能會去三清堂,瞎貓碰上死耗子……哦我不是說你是死耗子,我是說……” “為什么來清城院?” “嗯?是不是覺得我無處不在啊。” 長陵突然腳步,轉(zhuǎn)過身:“我要聽實(shí)話?!?/br> 葉麒走得太急,差點(diǎn)沒迎面撞上去,等看到長陵眸光清澈的望來,滿肚子瞎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輕咳一聲道:“因?yàn)椤阍诎 !?/br> 長陵原地呆了片刻,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回答:“我只是前兩日臨時起意,你如何知道我會在?” “真巧,我也是昨日臨時的決定?!?/br> “那你為什么要問莫道云那些問題?” 葉麒看長陵神色緊繃,不由道:“我覺得……你可能會想知道。” 他的嗓音溫和,叫人聽入耳中,饒是置身于這聒噪的街巷中,心神卻不覺靜了下來。 “你很關(guān)心……大公子的事,我在想,你來清城院也許就是為了這個……所以……”所以什么,葉麒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他嘆了一口氣,“下次不可這么魯莽了,莫道云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長陵從這句話里聽出了某種想責(zé)怪又不敢責(zé)怪的關(guān)切之意。 她背回身去,這次走的慢了些,沒有繼續(xù)說話,葉麒微微錯開,悄悄盯著她的身影,出了神。 記憶中的那個人很高很高,望她的時候需要仰著頭,不論身邊圍著許許多多的英雄豪杰,依舊桀驁不羈,仿佛天地萬物都不入她的眼。 可是眼前之人……好像沒有那么高了,肩也不算寬,后頸白皙纖長,華燈下還能隱約看出一層薄薄的絨毛,雖然總是這樣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但是看她這樣一人徐徐而行,就忍不住想要上前并肩,不愿讓她獨(dú)自飄搖。 他這樣想著,腳下已經(jīng)快滑出一步,對著長陵一笑道:“我?guī)闳€地方好不好?” ***** 北齋藥鋪離清城院不遠(yuǎn),就隔著三條街,穿過兩個窄巷能看到門面。 與烏子巷的鬧騰截然相反,這兒整條街十鋪九關(guān),北齋藥鋪的大木門前也掛了一個“東家遠(yuǎn)行,有緣再會”的木牌。 長陵看這街上冷清的連一只狗都不見,“你帶我來這兒干什么?” 葉麒遞去一個“反正不會坑你”的眼神,跨步踏到門前,“紀(jì)老頭兒,是我?!?/br> 他十分有韻律的敲了幾下門,不過片刻,里頭門栓微微一動,掀出一個小縫,一只眼睛警惕的朝外瞟了一眼,但聽一個老頭兒的聲音跟幽魂似的飄了出來,“葉麒,都說了多少次了,能走后門走后門,你這么嚷嚷,不怕給人聽著?” 長陵一怔,這還是進(jìn)金陵城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葉麒”而不是“賀侯”的,老人家“哼”了一聲便兀自轉(zhuǎn)身,葉麒忙將門開了比了個“請”的手勢,長陵淡淡瞥了他一眼,跨入鋪內(nèi)。 這鋪?zhàn)雍推胀ㄋ庝伈o分別,陳舊的老式藥柜,每個抽屜都貼著藥品,長長的案臺上擺著各色藥罐、搗藥錘、銅稱之類的物什,墻角砌了個小小的炤爐,罐蓋正咕嚕嚕跳著,不知在熬什么藥,墻后掛著一幅對聯(lián),“對癥開方可除小病,起死回生請求神佛”,橫批,“恕不賒賬”。 整家店都充斥著一種隨時倒閉的氣質(zhì)。 老人家拄著拐棍一瘸一拐的往桌案前一坐,看長陵背著手站在那兒東張西望,頗是不悅的用指節(jié)扣了扣桌板,“還看不看病了?坐啊。” 長陵不明所以,“看???” 葉麒將板凳往外一拉,“我還沒來得及介紹,這位是紀(jì)北闌紀(jì)先生?!?/br> 紀(jì)北闌,號稱“找不著北神醫(yī)”,聞名江湖長達(dá)數(shù)十年之久,卻是萍蹤無影,行醫(yī)治病全靠緣分,反正過去長陵行走江湖那么久,從來只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 長陵這才重新打量起眼前這位老人家,一頭鶴發(fā),肩上搭著一件灰不溜秋的褂子,看去至少已過耄耄之年,但臉膛紅潤,神采奕奕,令人毫不懷疑他還能再活上個二三十年。 “紀(jì)先生平日里一般找不著,不過咱們運(yùn)氣好,最近紀(jì)大夫采藥的時候不小心折了腿,所以這段時日跑不動了……” 葉麒正忙著給長陵解釋,紀(jì)北闌怒瞪了他們一眼,“老子腿斷了你很開心?” “怎么會,我是看到先生高興。”葉麒拉著長陵與自己一起坐下,“這位姑娘上個月中了五毒門的麻魂散,吃過解藥了,不過只恢復(fù)了一些功力,您快幫忙看看?!?/br> 長陵詫異的望著葉麒,就算城中破廟那次他知道她拿到解藥,但功力沒有全部恢復(fù)之事她并沒有提過,“你怎么知道我功力未復(fù)的?” 葉麒笑笑,“因?yàn)槲覠o所不知啊?!?/br> 紀(jì)北闌將診脈墊往前一推,“遞手。” 不等長陵反應(yīng),葉麒扶著她的手腕遞了上去,紀(jì)北闌原本一臉的興致缺缺,觸手之際雙眼驀地一睜,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瞪向長陵。 幾乎也是在同一瞬間,長陵回過神來——連楚天素都能探出她身上真氣的異常之處,更何況是天下第一神醫(yī)紀(jì)北闌? 她連忙撤手,佯作若無其事移開視線,“我沒事,功力總會慢慢恢復(fù)的。” “有沒有事得聽大夫的,”葉麒看向紀(jì)北闌問道:“紀(jì)先生,您瞧她這……有辦法么?” 紀(jì)北闌將雙手?jǐn)n回袖子里,慢吞吞起身道:“麻魂散與普通迷藥不大相同,講究的不是一時的麻痹,而是以封丹田之xue來封氣,這就好比說同樣是禁錮,可以用有形牢籠,也可以用無形的……這麻魂散,就是無形的那一種?!?/br> 長陵沒聽太懂,葉麒眨了眨眼道:“能不能說的再淺顯易懂一點(diǎn)?!?/br> “魚離了水活不了,人在水中卻呆不久,中了麻魂散就像是硬生生的把魚帶出了水,開始的時候失去力氣,時間久了便難以為繼……你別急,”紀(jì)北闌看葉麒變了臉色,補(bǔ)充道:“不過這位姑娘中毒之初便服了些許解藥,些許真氣游走,性命自是無礙,只是她的其余內(nèi)力卻因與麻魂散持之抗衡,時間一久,難免偏移了一些位置……” 長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說,你的大半內(nèi)力自己游出了丹田之xue,卻因麻魂散如影隨形,你無從感知,”紀(jì)北闌拄著拐杖走到藥爐邊把火熄了,“而你所服用的解藥只針對被禁封的丹田之xue,所以……” 葉麒眼神一亮,“是否解開了其他要xue的麻魂散,就能盡數(shù)恢復(fù)了?” “話雖如此,但我方才探姑娘脈象,除了心脈淤結(jié)之外,其他大xue暢通無阻……”紀(jì)北闌又瘸回桌案前,“由此可見,余下的內(nèi)力多被封鎖于心脈之中,而心脈之xue最不易解,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患?!?/br> “您繞來繞去,我都給您繞糊涂了,”葉麒道:“直說,可有法子解?” “這解毒的辦法,其實(shí)不難,而且還不止一種……”紀(jì)北闌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帕,遞給長陵,認(rèn)真看著她道:“哭一場?!?/br> 長陵一怔,葉麒也卡殼了,“哭、哭?” “一場不夠,哭兩場,”紀(jì)北闌道:“兩場不夠哭三場,把你心中所有的不痛快、委屈、憤怒都哭出來,心脈通了,那些內(nèi)力自然就能掙出牢籠了?!?/br> 葉麒聞言長舒了一口氣,“這還不容易,不就是……” “第二種方法呢?” 紀(jì)北闌似乎并不意外長陵直接跳過第一種,他目光深沉的與她對視了片刻,將手帕收了回去,重新坐下身,答非所問道:“姑娘家中可還有親人在世?” 長陵眸光微微一黯,搖頭道:“沒有?!?/br> “那……姑娘可有心上之人?” 這話問的太突然,突然的令長陵一懵,“什么?” 葉麒下意識斜睨過去,臉上露出一點(diǎn)微不可察的在意,但聽長陵道:“沒有?!?/br> “姑娘可曾經(jīng)有過心上人?” “沒有?!遍L陵道:“這和解毒有關(guān)?” “心脈淤結(jié)本就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姑娘心防之固,又無處得以紓解,自然無藥可解,”紀(jì)北闌往椅背上一靠,笑得有那么點(diǎn)“月老”的意思,“但若姑娘心中另有牽掛,心中有愛,久而久之,或可敞開心懷,不藥而愈?!?/br> 第五十五章: 攤牌 長陵一臉平靜的盯著紀(jì)北闌,越瞅越覺得他像個神棍。 她淡定的偏過頭,問葉麒道:“你的病也是他治的?” “???嗯?!?/br> 長陵恍然大悟,“怪不得總是一副隨時要翹辮子的模樣?!?/br> 葉麒:“……” 紀(jì)北闌聽到有人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立馬吹胡子瞪眼道:“這賊小子要是肯聽老夫的話,再活個十年八載又有何難?還不是……” “嘿嘿,紀(jì)先生息怒,長亭姑娘就是同您開個玩笑,”葉麒笑嘻嘻打斷他的話,“其實(shí)我覺得您說的這兩種方法都不算難,只是第二種嘛需要緣分慢慢來,第一種……” 長陵:“我從來不哭。” “從來?”葉麒有點(diǎn)嘆為觀止,“是從小到大的從來么?” “從記事開始,我就沒有哭過?!?/br> “哇,姑娘的淚點(diǎn)真是、佩服,佩服……”葉麒拱了拱手,扭頭問紀(jì)北闌,“有沒有第三種?” 紀(jì)北闌換了個坐姿,半垂著眼皮,指著墻角邊的藥罐道:“街頭二號鋪的王鐵匠家的老太太等著用藥,我腿腳不便,能勞煩葉公子替我跑個腿么?” 葉麒“嘖”了一聲,“您這個支開人的方法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