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長陵微微詫異了一下,“誰都能參加……那金陵城豈不是要人滿為患了?” “武舉的規(guī)矩與文舉相似,都是從州縣層層選拔上來的,這些趕赴金陵的,大多已都是武舉人了……當然,有些名門貴派舉薦的生徒到了金陵能直接入清城院修習,待到武舉之日與其他人一并應試?!?/br> “清城院……又是什么?” 符宴歸燙好了一副干凈的筷子將炮豚分塊,“你既知文舉,可聽過國子學吧?” “喔,知道一些?!?/br> 古來皇帝設立國子學,置明師,以養(yǎng)天下之士,其門生多為貴胄子弟,當然不乏普通中舉的文士,而兩者皆經(jīng)明經(jīng)入仕。 符宴歸拿文舉為例,說明這清城院如同武學中的國子學,也是由朝廷興辦的——無怪這么多武林人士跟趕集似的趨之若鶩,有升官發(fā)財?shù)臋C會,誰不去誰傻。 長陵眉頭微微一蹙。 縱是她從前不太關心政事,也知道“武官打天下,文官治天下”的道理,沈曜這皇帝沒當幾年,拓寬武舉的限制不說,還建了一所武院,難道就不忌諱以武犯禁之說? “陛下推行武舉已有六年,現(xiàn)朝中不少武官都是從武進士里出來的,南姑娘久居蒼狼山,不知東夏局勢也屬正常,方才……”符宴歸稍稍一頓:“你說武舉都是從行伍出生的官家子弟里挑選的,這些前朝舊事,你還能記得,我倒是有些意外?!?/br> 糟了。她一時又忘記維護“失憶的五毒門主”這個身份了。 長陵低頭扒了兩口飯,隨口扯淡:“唔,許是以前聽過,就擱在腦子里了……欸,這rou都要涼了,你怎么不吃?” 符宴歸沒有刨根究底的意思,微微一笑,“好,你也吃。” 長陵覺得這個符宴歸挺奇特的。 按理說,這一路上他對她算得上是頗有關照,既不會過分噓寒問暖令人不適,衣食住行也安排的甚是妥帖,吃飯的時候還會適當?shù)奶酎c話題,短短幾日相處下來,簡直可以說是自帶如沐春風的氣質—— 但卻半點兒也讓人捉摸不透。 雖然說葉麒和明月舟也都屬于滿肚子藏著秘密無數(shù)的典例,但不同的是,符宴歸連“藏”字本身,都隱的無影無蹤。 長陵默默把這種人劃入“絕不能交心半句”的行列。 菜過五味,差不多也吃了個半飽了,這時,符宴歸的侍從踱到身旁低語了幾句,他稍一點頭,對長陵道:“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回來?!?/br> 說罷,十分貼心的把荷囊交給她,又留下另一個侍從,這才匆忙掠去。長陵把剩下的清了盤,胃撐的太過,于是打包了一整袋茴香豆,出了酒樓信步閑晃了起來。 打入夏境的這幾日,走的多是山林野道,偶爾穿過邊頭小鎮(zhèn),還是那種沒有人煙味的村郭,難得來到這種大城鎮(zhèn),聽著耳邊人聲嘰喳,攤販吆喝,頓起了些欣悅之意—— 闊別中原已有十一余載了,要是把那兩年漠北打仗的日子也疊上,她都快有十三年沒逛過這種鬧騰的市肆了。記憶中上次路過此處還是窮鄉(xiāng)僻壤,如今已是商販成群,長陵一路沿街走過去,跟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巴佬似的,瞅哪哪都是新鮮玩意兒。 “快來看呀快來瞧,上好的金花綿胭脂……哎呀姑娘這么美,就是血氣差了些,要不要來試試?” 長陵一見女攤主滿嘴的春紅妖豔,沒走近就掉頭,一轉身,又聽貨郎們紛紛道:“上好的血玉,百年難得一遇啊,辟邪防小人保平安……” “上好的白貂皮,終峽山的貂子那可是沾了仙氣的……” “上好的金釵……” 總之一條街賣的全是“上好”的貨色,甭管有沒有人信,能招呼一個算一個。 長陵踱到鞋攤子邊,一眼掃去盡是那種玲瓏織霞貼箔的鞋履,要么就是厚底的木屐,腳感肯定不好,另外一些相對簡約的布靴都是給男子穿的,長陵揀了幾雙發(fā)現(xiàn)都太大了,不免犯了難——現(xiàn)在這雙經(jīng)歷了嚴寒、浸過水、翻過山,鞋底早就爛的不像話了。 從前她的鞋都是越長盛找匠人訂做的,想不到時隔十一年,在這偌大的集市,連一雙稱腳的都買不著。 侍從陪著逛了好幾個鞋攤,看她都沒有下手,不由問:“姑娘怎么盡選男人的鞋子?” “因為女人的鞋丑。” 侍從莫名撓了撓頭:這女人的鞋面都繡的跟畫似的,哪兒丑了? 長陵悠悠哉哉的晃到街口,乍聞一陣喝彩之聲,放眼看去,但見不遠處人頭攢動,圍成一個大圈吵吵嚷嚷的,不知在看什么熱鬧。 她起了好奇之心,挨入人堆中往中間望去,前方一大塊空地上擺著一個生了銹的水缸,邊上放著十來個盛滿水的木桶,缸后站著一人,長陵正疑惑著,就見那缸被人托了起來。 托缸之人抱著缸轉了半圈,惹來一片叫好之聲,那人放下大缸,亮出身來,居然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小個子少女。 少女身著一套粗襖子,褲子上打了紅布補丁,一條長長的麻花辮搭在肩上,額間的兩撮劉海微微卷曲著,像海藻一樣搭在兩邊。雖然衣著襤褸,眉目間透出幾分清秀,看去十五六歲的年齡,尤是一臉稚氣。 “就這么個小身板,能扛得起大缸?嘿,老子才不信!” 人群中有個彪形漢子竄入圈內(nèi),指著那大缸道:“這水缸定不是鐵鑄的!” 少女眉心一皺:“這確實是個鐵缸,你要是不信,上來舉一下便知。” “好!我來試試,諸位可都看好嘍!”那彪形漢子也不客氣,捋起衣袖,走到缸前使勁一托,也將這大缸抬了起來。 他放下缸后扯著嗓門道:“果然不是鐵缸,頂了天也就五六十斤,你這小丫頭片子,既是出來賣藝,不動真格盡使這種小把戲,這不是唬人么!” “你——” 看客們原也不大相信一個小姑娘能有這么大的能耐,聞言更是信以為真,眼見著就要一哄而散,那少女忽然大聲道:“諸位要是不信,那就用水把缸都給填滿了,這一桶桶的水,總不至于是作假的吧?” 如此規(guī)模的水缸,要真給灌足了,單就水的重量少說也得有一百來斤。眾人聽她這么一說,立時來了興趣,那少女不由分說,拎起水桶便往缸里倒,片刻之后整個缸內(nèi)盛滿了清水,她走到彪形大漢跟前,將腰一叉道:“這大叔如此高大威猛,這缸子要真是瓷缸,您不會連挪也挪不動吧?” 那大漢眼看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實在是騎虎難下,只好重新走到缸邊,兩手連蹭了幾下衣角,岔開馬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卯足全身之勁——大缸果然連挪都不曾挪動半分。 大漢不信邪,猛地大喝一聲,大缸倒也晃動了一下,然后就跟釘在地底似的石樁固若磐石,他撐的臉紅脖子粗,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個四腳朝天。 旁觀眾人一看,轟然大笑起來。 那少女將辮子往后一甩,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她蹲下身,雙手捧住缸體下端,但見那缸子隨著她身體而緩緩上升,直至她完全立直,當即引來一片驚呼。正當大家以為她要放下時,那少女沉沉的“嘿”了一聲,身子微擺,竟然堪堪將大缸舉過了頭頂! 這下,就連長陵也不免有些嘖嘖稱奇。 鐵缸的直徑三尺有余,加上水,那分量必然更加沉重,這小姑娘如此嬌小,居然能把缸就這么扛了起來,確是有些能耐。 眾人不禁拍手稱快,紛紛上前將銅板擲入托盤中,那漢子見砸不成場子,便在眾人的噓聲中灰溜溜的遛了去。少女捧起沉甸甸的鐵盤子,笑容可掬的道了一輪謝,長陵瞧她圓溜溜的杏仁眼彎成月,甚是討人喜愛,便摸了兩塊碎銀遙遙一拋,不偏不倚的落入盤中。 這銀子塊頭不小,抵得上整盤子銅板了,少女眉色一喜,正要致謝,一抬頭,已瞧不見前方人影。 長陵懶懶散散的行在街上,暗自感慨了一番“江山代有才人出”,想到身上尚有九成麻魂散未解,不免一嘆——當日她將解藥分給了那些姑娘,內(nèi)息到現(xiàn)在還被禁錮著,連施了好幾日南華針法都不頂用,而五毒門樹倒猢猻散,都不知道要上哪兒去討解藥。 侍從見長陵慷慨的撒了銀子,復又連連嘆息,正奇怪著,突然聽到身后有人高呼道:“搶錢啦!” 長陵扭過頭,卻見一個小乞丐抱著鐵托盤風風火火的穿過街道,身后跟著個少女,正是方才賣藝的那個。那少女奔的極快,一縱一撲就要揪住人,小乞兒足下一蹬,一個飛身躍起,人已落在屋頂之上。 少女氣極,沿著屋檐下一路追著跑,跌跌撞撞的幾度差些都要掀翻那些攤子。 一個地上跑,一個檐上飛,須臾之間就拉開了距離,小乞兒眼看著就要溜之大吉,沒留神,腳下猝不及防的踩著什么東西,“撲通”一聲從房頂上跌了下來。 那少女追上前來,看著銅板撒的一地都是,一把擒住乞兒,怒道:“你為什么搶我的錢?” “哎哎哎,疼疼疼!”小乞兒當場栽了個屁股開花,這一摔摔斷了尾椎骨,“這位姑奶奶,我都兩日沒吃過東西了,若不是餓壞了,哪敢搶你的錢?” 少女看他瘦如柴骨,神色一軟,松開了手,“你想吃東西,好好說便是。”說著蹲下身,撿了那兩枚碎銀塞給小乞兒,“拿去吧,今后可別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br> 那小乞兒有些不敢置信,千恩萬謝的拜了兩拜,忙扶著臀一瘸一拐的離開。少女蹲下身揀銅板,發(fā)現(xiàn)地上溜著幾顆茴香豆,都是從屋頂上滾下的,正疑惑間,聽到一個女子道:“那小賊能飛檐走壁,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一看就是誆你的?!?/br> 少女仰起頭,只見跟前站著一個容貌極美的女子,左手握著一個紙包,里邊躺著小半袋茴香豆。她瞬間反應過來,跳起身道:“jiejie,那豆子是你撒的?” 長陵一時間都有點不想搭理她。 方才她隨手抄起一把茴香豆,本是有心幫這姑娘討回那二兩白銀,誰知這姑娘傻到了家,連無賴地痞的話也信。長陵敷衍的點了一下頭,正欲離開,那少女忙叫住她:“哎哎,你等一下?!?/br> 說著,彎下腰將銅板全給揀齊了,抓了兩大把塞入腰間的布囊內(nèi),往長陵身上一遞:“jiejie慷慨相助,我也不知怎么感謝你,這些你都拿去再買一包新豆子吧。” 長陵的目光在鐵盤內(nèi)所剩無幾的銅板掃了一圈,“我都拿走了,你的缸不就白舉了?” 少女巴眨著眼,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jiejie,那二兩銀子是你給的吧?” 長陵不答,正想將那布囊推了回去,一瞥眼,瞄到了布囊上繡著的一小串圖樣,是梵文的“璇”字。當年她的師父璇璣大師也會在自己的布袋行囊上縫上璇字,乍一看針線的走法,還真有幾分相似。 “這布囊上繡的像是梵文,你不是中原人?” 少女搖了搖頭,“我家就在臨安,這布囊是個老先生給我的……jiejie看的懂上面的字?” “看不懂?!碑斨虖牡拿?,長陵自不便多說,但瞧這姑娘空有一身蠻力,連輕功也不會,想必不是師父的徒弟,可這布囊萬一真是師父所贈,從她身上打聽出師父行蹤也尚未可知。 長陵將銅板倒回鐵盤內(nèi),余下兩枚連同布囊一并塞入自己的衣兜中,“半袋豆子就值兩文,多了我也不需要?!?/br> 少女看她收了錢,這才松了一口氣,侍從遠遠看到街尾的一道身影,提醒道:“南姑娘,公子爺已經(jīng)回來了。我們還要趕路金陵……” “你們也去金陵?我也是誒……不過jiejie一看就是貴人,自不會和我同行的……” 長陵看她眼睛忽閃忽閃的,透著滿滿的機靈樣,“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叫周沁?!?/br> “周沁?!遍L陵低聲重復了一次,點了一下頭,“好,到了金陵,有緣自會相見,你就此留步吧。”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大家喜歡看甜寵,不希望男女主發(fā)生什么誤會虐心的矛盾。 現(xiàn)在只是寫了一個用南絮的身份進金陵,大家仿佛就已經(jīng)腦補了之后狗血橋段輪番上演…… 如果我真的寫到了什么男主角捅了女主一刀說你為什么要殺死我最愛的人之類的玩意兒你們再下結論也不遲?。?/br> 至于為什么這么寫,講道理啊,陵姐是沒有身份證的無業(yè)游民,人在國外,如果沒有這次的“湊巧”,連通關文牒都沒有,怎么快速的回金陵,怎么報仇??? 大概見到沈曜之前都要再寫上九九八十一難吧?o(╥﹏╥)o 還有就是,相信一下男女主角吧。 就像一開始阿舟說了一句話被罵個狗血淋頭,事實證明他并沒有那么遭人討厭,就像大家抱怨長陵被囚于五毒門看的很憋屈,事實證明她爆南絮的一瞬間大快人心不是么。 容許劇情有起有伏,偶爾緊迫愁人,但是都會往好的方面去發(fā)展,對吧? 最后還是感謝大家的喜歡,今后要是再遇到質疑的點,還請更溫柔一些好么??( ?` )比心 本章評論偶有紅包掉落~謝謝觀賞~周末愉快~ 第三十七章: 金陵 “公子這次心脈確實受了重挫,好在有人及時替你疏通了督脈,接下來得靜心調養(yǎng)一段時日,不可大意……” 肖長老將葉麒心俞血上的銀針緩緩抽出,又扎入了督俞血上,“可惜任脈未通,要不然老夫還能試試以任督二脈為契疏通陽維脈……” 葉麒打了個噴嚏。這三月的武陵山還殘留著冬日的料峭,風一絲一絲的滲過門縫,時有時無的拂過他赤、裸、裸的膀子,饒是這床榻邊擺了一排炭爐子,后背還是激出了雞皮疙瘩:“還以為這回又撿回了一條命,聽您老這話意,我還是活不久了?” “公子這淤滯之癥畢竟是先天宿疾……雖說你年少遇到了肯傳功助你通脈的高人,可這股內(nèi)勁實在霸道至極,這十一年來,縱使有人肯心甘情愿渡送功力,也無法與之融匯……” 肖尹將針一根根取下,啞著嗓子問:“這回為你運功療傷之人究竟是誰?此人既可疏你督脈,說不定也有可能……” “這就別想了。”葉麒匆匆套上了衣裳,一邊系衣帶一邊下了床踱到桌邊,拎起茶壺對嘴灌了幾口熱水,“您就照直說吧,我現(xiàn)在這么個情況,還能活多久?” “往好處想,一年半載是沒有妨礙了,若是在此期間能尋到此內(nèi)功的修行之法,自可再往下多延數(shù)年……”肖尹也站起身來,“當然,這天下之大,也并非沒有起死回骸的杏林圣手,假若公子有緣……” “行了長老,您身為靈寶閣閣主,東夏第一圣手,車轱轆話年年說,聽的人只會覺得更絕望好吧……”葉麒手心搓揉著手心,難得揉出了點溫意,“一年半載已是賺大發(fā)了,我很知足。倒是您,眼睛怎么老瞇著,是不是毒還沒解清?” “瞎了大半個月,見光還是有些不適應,過些日子就好了……終究是染過毒的,我上了歲數(shù)倒無妨,可惜了那些年輕的小輩,今后瞧遠點的地方興許就不如過去利索了……”肖尹低頭嘆了一口氣,一抬眼,發(fā)覺葉麒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離自己三丈遠的位置,朝自己豎起了食指和中指,“長老,這是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