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jié)
“你再不開門,阿耶破門了! “阿耶,我無妨的!叫我一個人靜一靜!” 洛神躺在昏暗里,用沙啞的聲音,低低地應(yīng)了一句。 耳畔再次安靜了下來。 世界也終于得以清凈了。 洛神閉目,便如此一個人在床上臥著,也不知睡著或是醒著,良久,及至深夜,方慢慢地坐起身,自己燃了燈,坐到妝臺之前,對鏡理好凌亂的發(fā)髻,整了整衣裳,最后打開了門。 蕭永嘉和阿菊她們,都還等在她的門外。 見她終于現(xiàn)身,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阿彌,你到底怎的了,你嚇死阿娘了——” 蕭永嘉眼睛通紅,喚了聲女兒,聲音顫抖。 “阿娘,我無事了。” 洛神朝她微微一笑。 “阿耶呢?我想見他?!?/br> …… 書房里,銀燭高燒。 高嶠面容削瘦,眉頭深鎖,望著面前眼眸還帶著哭過的紅腫痕跡的女兒,臉上露出微笑,叫她坐下。 洛神搖了搖頭,依舊立著。 “女兒知阿耶事忙,就幾句話,說完便走?!?/br> 高嶠眸帶慈愛,點頭:“阿耶聽著?!?/br> “李穆之能,阿耶必定比我更為知曉。于千軍萬馬中單槍匹馬救回阿弟,是為絕勇。江北之戰(zhàn),領(lǐng)區(qū)區(qū)先鋒之兵,五戰(zhàn)五捷,是為善戰(zhàn)。如此絕勇善戰(zhàn),空前絕后。倘若他沒了,放眼朝廷,阿耶可否能再尋到第二個似他之人?” 高嶠沒想到女兒尋自己,開口說出這樣的話,一怔。 “我知朝局紛爭,阿耶身處其中,身不由己,自有取舍權(quán)衡。女兒不敢論斷是非。但女兒從前曾與兄弟同讀孟子,言,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伯樂常有,良駒卻是可遇而不可求。高氏名滿天下,阿耶被人尊為相公。何為相?國之重器,民之所望!何人無父,何人無母?阿耶既身居相位,女兒斗膽問阿耶,倘因門戶私怨,令大虞失了如此絕勇悍將,叫那六千被派去隨他同戰(zhàn)的將士白白送死,阿耶你真不覺可惜,真的問心無愧嗎?” 高嶠望著女兒,方展開的眉頭,再次緊鎖。卻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阿耶,我知你生平唯一夙愿,便是北伐中原,光復(fù)兩都。阿耶年輕之時,也曾為之奮戰(zhàn),惜壯志難酬,折戟而歸。這些年來,阿耶雖再未于人前重提舊事,但我不信阿耶沒有遺恨?;拾⒕四苡美钅?,阿耶才干,難道不及阿舅?為何就不能以他為劍,籌謀日后再次北伐?阿耶你人未老,當年壯志,如今卻又早早去了何處?” “因各家之爭,女兒先失陸家大兄,斷送了良緣。如今新婚不過月余,眼見又要做寡婦了。女兒不過一女子,余生如何,只干系我一人,無關(guān)緊要。但李穆卻非尋常之人,留下了他,焉知日后不能成為國之利劍?” 洛神的眼中,漸漸再次淚光閃爍。 “阿耶,我知你和阿娘的打算。這趟接我回家,不管李穆此戰(zhàn)是死是活,往后是不再叫我回去了。此事無妨。嫁他本就不是我之所愿,我必聽阿耶阿娘的安排。但李穆生死之事,阿彌切切懇求阿耶,重新考慮。他的老母,雙目失明,如今正在家中,等著他回……” 她潸然淚下,向著父親鄭重下跪,叩首完畢,便起了身,快步而去。 高嶠坐于案后,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兒背影消失的方向,良久,眉頭緊蹙,一動不動。 …… 是夜,高嶠書房里的燭火,通宵達旦。 天明之際,高允高胤得訊,匆匆前來見他,見他兩顴高聳,雙眼熬出了血絲,昨夜似又一夜無眠,便勸了幾句。 “伯父放心,六弟已被看好,值此之際,絕不會叫他再添亂子?!?/br> 高嶠點了點頭,問:“李穆如今行軍到了何處,可有消息?” “三天前,探子回報,已至涪江丹渠一帶,離袁節(jié)兵馬重鎮(zhèn)元城,不過數(shù)日之距?!?/br> 高嶠沉思了良久,望向高允。 “二弟,如今你手上可用之兵,還有多少?” “北邊如今戰(zhàn)亂迭起,廣陵吃緊,更是萬萬不可有失,須重兵駐防。若說可用,也就只有駐于廬江的兩萬兵馬尚可調(diào)動。兄長問此,意欲何為?” 高允有些不解。 “子安!” 高嶠看向高胤。 “你領(lǐng)虎符,速速過江,率廬江兩萬兵馬,速去巴郡援戰(zhàn)。事關(guān)緊急,今日便動身去!” 高允和高胤都是吃了一驚。 高胤遲疑了下,未說什么。 高允卻立刻道:“兄長,你這是何意?何以突然要增兵巴郡?此戰(zhàn)起因,全是許泌慫恿,陛下妄誕。我高氏出三千兵馬,已是仁至義盡,就當作有去無回。兄長如今增援,莫說戰(zhàn)敗,損兵折將,毀損名譽,于高氏有百害而無一利,便是僥幸獲勝,功勞又如何計算?陛下那里,非但不領(lǐng)我高氏之情,恐怕反愈發(fā)疑我高氏另有所謀!更何況……” 他咬了咬牙,恨恨地道:“陛下如今本就忌我高氏正深!先前江北之戰(zhàn),你我便未封功!如今這一趟渾水,我高家,又何必再趟!” 高嶠閉目,宛若入定,良久,睜開一雙鳳目,目光清明,湛然有神。 “二弟,以我高氏門第之望,便是真到了不得已退的那日,再不濟,你我也可賺作一個田舍翁,子孫后代,官祿可圖。然國若不國,家何以在?多年門戶之爭,已是貽害不淺,更是誤我至深。我已決議,你莫再多言!” 士族大家極是崇尚家主之地位,凡事進退,皆以家主為號。而為保證家族勢力得以綿延,選擇繼承人時,英明的家主,未必一定就會選擇自己的兒子,族中兄弟、侄兒,能者居之,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