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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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議無奈地搖搖頭,一邊慢慢替他收拾好一桌子的花生殼,一邊趁機教李璟:“別看這是別人吃剩的東西,花生殼煮透曬干后也能入藥,是斂肺止咳的一味好藥材?!?/br> 李璟把他的話細細記在心中,過了好一會,才又提起剛才的話頭:“其實是太子殿下處的裴源哥哥告訴我賀蘭敏之的事情的,他說賀蘭行至雷州,就被當(dāng)?shù)亓x士捉住,用馬韁勒死了?!?/br> 義士?吳議不禁在心中冷笑一聲,恐怕殺手這個詞才更符合那人的身份。 他還是頭一回覺得人的死訊也能帶來快意,這快意像一把帶血的刀,雖然刺破了他醫(yī)者仁慈不可存害人之心的底線,卻也挑開了心里那個怎么也解不開的死結(jié)。 他心頭略松解了些,才垂眼望向李璟:“這話你方才怎么不講?” 李璟趴在桌子上,眼睛跟著吳議的手一起落在花生殼上:“嚴銘哥哥吃完花生就忘了殼,說明他是個粗心大意的人,這樣的人是守不住口的,告訴他,不久等于告訴了整個長安城的人嗎?” 這話倒是不錯的,他家小徒弟從小就可有眼力價了。 “行了,咱們?nèi)ハ戳阑ㄉ鷼ぐ伞!?/br> 天涼了,呼吸系統(tǒng)的疾病就要趁著肅殺北風(fēng)一起殺來,是時候預(yù)備預(yù)備些止咳防喘的藥劑了。 —— 楊氏和賀蘭敏之一前一后的死亡,就像秋天飛揚的落木,在天穹中令人矚目地旋舞片刻,便很快地落定在地面上,慢慢腐化進泥土里,被人徹底遺忘。 咸亨二年的冬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仿佛應(yīng)驗了吳議的想法,大明宮中的咳嗽聲是越來越多了,百部丸、百合杏仁湯、川貝枇杷露等等藥丸藥劑流水介從太醫(yī)署里送出去,內(nèi)科圣手們不停揮筆灑墨,寫下一個個止咳平喘的方劑。 在一眾藥方里,送去東宮的月華丸便顯得格外有些與眾不同。 吳議本只覺得這藥丸名字好聽,又仿佛在哪里聽過,半響,才記起在郿州的時候,張博士似乎也是替人開過這劑藥丸的。 “月華丸?沒聽過。”沈寒山撥開李璟的手,“和你師父一邊玩去?!?/br> 李璟到底年紀(jì)小,好奇心旺盛,得不到一個明確的解答,心里就像小貓抓癢似的耐不住。 見沈寒山忙里抽不出空解答他的疑惑,便又纏上吳議,非要他把這個方子列給他。 吳議自不過只聞其名,不知其方,倒也挺想知道到底是哪幾味藥材湊出這么一副名字動聽的藥劑。 最后也只能提議道:“不如我們?nèi)枂枏埐┦堪?。?/br> 第54章 紙筆之誤 吳議本來便有意謁見張起仁, 詢問他老人家有沒有收到過李素節(jié)的書信。 這兩年來, 不光他沒有再收到李素節(jié)的書信, 就連他自個兒投向袁州城的信也仿佛投進一潭死水,連個水花也瞧不見。 其中關(guān)竅,他想來想去,也只有張博士或許可以點撥一二。 本來年后初見李璟時, 他就準(zhǔn)備去張府登門拜帖, 沒想到圣上李治突發(fā)頭風(fēng),此事便被耽擱了過去。 之后又被郿州一行絆住了腳, 再回長安, 他就一直沒有找到一個適合的時機去開這個口。 繁重學(xué)業(yè)和太醫(yī)署里忙碌的活計已經(jīng)讓他應(yīng)接不暇, 直到令人喘不過氣的歲終試都結(jié)束了,才勉強有了個十?dāng)?shù)日的假期。 短暫的年休中, 家住外地的學(xué)子往往不得返鄉(xiāng),但出去玩玩總歸是可以的。嚴銘原想再邀吳議去府上小住,卻被吳議笑著婉拒了——以前是獨身一人,到哪里不過都是寄人籬下,如今帶了個小跟班,自然不能忝居人家府上。 自楊氏一案,武后便禁了太平同李璟的往來, 斷不許李璟再出入太極殿中, 反倒給這個扣留長安的小世子落得自由自在。他成日介跟在吳議背后, 學(xué)得極用功, 性子又比太平安靜乖巧, 時不時還幫忙跑個腿,倒和一撥太醫(yī)們混得熟絡(luò)了起來。 一大一小兩個人都是背井離鄉(xiāng),湊在沈寒山的小院里做個伴,難得閑下幾日,趁沈寒山出門買醉的功夫讀一讀這里的珍藏典籍,書頁簌簌翻動的聲音中偶然夾兩句師徒間的問答,混著從老槐新葉里穿插而過的絲絲風(fēng)聲,一起為這個不安分的年份畫上了一個靜悄悄的句號。 —— 吳議拜了帖子約在元月初五登門拜訪張起仁,當(dāng)日便攜了李璟早早地出了門。 畢竟是一年之中最隆重歡慶的節(jié)日,它亦在凜冽的冬風(fēng)中勉強安撫了人們一年來櫛風(fēng)沐雨的動蕩不安,為連日積蓄的陰霾低沉添上一抹鮮亮的新紅。 新春的街頭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氣。 古人無事不會隨便出來東游西蕩,這樣難得歡慶的日子里,人們紛紛穿上新衣,走出家門,與同鄉(xiāng)摩肩擦踵地分享著新歲的喜悅。 不時有陌生的面孔從眼前閃過,對他們微微作揖:“新年大吉!” 吳議亦拱手相對,李璟也討巧地賀一句“恭喜發(fā)財”。 兩個人手牽著手,在興奮涌動的人潮中,很快就到了張府的門口。 吳議初來長安時,就落在張府暫居過幾日,因此家里的婢子仆人都是相熟的,雖然如今已不是張起仁門下的學(xué)生,但他素來謙卑有禮,自然比吳栩、徐子文兩個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紈绔子弟更討人喜歡,看門的下人一見是吳議來謁,忙不迭傳話送了進去,不過片刻便有人引師徒兩個進去。 一進廳堂,張起仁緩緩從簾后踱出,仍舊一身厚重寬大的鶴氅壓在身上,老來瘦削的身子不堪重負似的拄在一根手杖上,叫人看著都替他覺得累。 他一身上下唯有一雙冷徹的眼睛保存著年輕時候的活力,只剜過一眼,就能剖出眼前這個年輕人心里潛藏的想法。 吳議忙和他請安問好:“學(xué)生吳議,拜見張博士?!?/br> 李璟也是有樣學(xué)樣地一彎腰:“璟兒見過張博士。” 張起仁忙抽出一只手,扶住李璟:“小世子真是折煞老臣了,應(yīng)當(dāng)是臣向你見禮才是?!?/br> 李璟卻搖搖頭:“您為老者,璟兒為幼,幼者尊老,是禮數(shù);您是博士,璟兒將來也要做醫(yī)科的學(xué)生,學(xué)生給老師問安,是規(guī)矩。所以論情論理,都應(yīng)該是璟兒向您行禮?!?/br> 李璟一篇話說得十分討巧,倒讓吳議也暗中吃了一驚,他也沒怎么教過這孩子禮節(jié)道義的事情,害怕束縛住了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本性。沒想到一晃眼過去,當(dāng)初那個只會磕頭求人的傻小孩,如今已經(jīng)能說出頭頭是道的一番話了。 張起仁素性冷肅的眼里也含了三分笑意,虛扶一把的手落在李璟的肩上,輕輕將他提起來:“你也想學(xué)醫(yī)?” “璟兒也希望成為張博士這樣的醫(yī)者?!?/br> “哦?”張起仁倒暫且先撂下吳議的事情不管,對小小的李璟產(chǎn)生了興趣,“為什么?你和我不過數(shù)面之緣,怎么要拿我做榜樣?” 一邊說著,一邊已引吳議李璟二人落座,自有仆人無聲無息地遞上幾杯上好的茶水,張起仁精銳的視線撥過裊裊的一片霧氣,落在李璟明亮的眼睛上。 李璟面前的是一杯棗泥杏仁茶,吃得滿嘴的甜:“您醫(yī)術(shù)天下無雙,當(dāng)然是所有醫(yī)者的榜樣了,而且我在郿州的時候,都只聽見百姓稱贊您平易近人,而對其他博士沒有這樣的話,可見博士醫(yī)德過人,早已深入人心。所以璟兒也想像您一樣,懸壺濟世,做天下人的大夫?!?/br> 張起仁聽?wèi)T了恭迎之詞,聽到前半句也不過緩緩一笑,直到李璟后半句話,才算擦進了他的心坎里。 他在官場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年少得意的心性也好,高潔傲岸的氣節(jié)也罷,都被歲月修建得整整齊齊,再也不是當(dāng)初獨秀于林的那個小小生徒。 所剩的,也唯獨一顆懸壺濟世、行醫(yī)為人的赤子初心。它藏在這具老邁的驅(qū)殼里面,不受任何風(fēng)霜雨露的侵蝕,也不為任何利益好處所誘惑,至今保存著當(dāng)初踏入太醫(yī)署時立下的誓言。 世人皆見他風(fēng)光于杏壇,卻不見他幾乎撐不住自己的一雙腿腳,更見不著他藏在心里的那些初衷。 李璟一番話,倒無意地撥開他的心門,一時之間,數(shù)年付出的心血與情感都涌上心頭,千言萬語與百轉(zhuǎn)千回的心境交融在一起,都釀作為長長一聲嘆息。 吳議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的神色,忙岔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璟兒年幼無知,出言無狀,還請博士不要放在心上?!彼掝^一轉(zhuǎn),終于提起了今天的來意,“其實學(xué)生此番前來,也是有兩件事情,希望博士能點撥一二?!?/br> 張起仁亦收斂其一瞬的感慨,目光挪到吳議恭敬的臉上:“你說說看?!?/br> 吳議在心中權(quán)衡一二,先拋出李璟的問題。 “學(xué)生所見博士開具的藥里有一劑月華丸,但翻遍醫(yī)經(jīng)都沒見到此方,所以特地來請教博士這個方劑?!?/br> 張起仁但微微一笑:“你雖不在我門下,但仍然是太學(xué)的生徒,這種問題,只要在官學(xué)或者太醫(yī)署中見面就可相問,為什么非要特地趕來拜謁?!?/br> 如果不是吳議已經(jīng)知道太子年歲無多,也斷然不會把這藥丸放在心上,此番主要還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疑。 但面上仍帶了波瀾不驚的笑意:“學(xué)生嘗求教于沈博士,就連沈博士也不知道這月華丸的配伍,可見此方之難得。所謂千金易得,貴方難求,自然少不得登門拜訪,才能請先生賜教此方?!?/br> 張起仁的話不過客套幾句,吳議又不是當(dāng)真初出茅廬的學(xué)生,不管在哪個年代,想要參考參考別人的科研成果,好話總是要講兩句的。 “月華丸滋陰保肺,消痰止咳,是治療陰虛咳嗽的一味好藥?!睆埰鹑识似鸩璞朴迫秽艘豢?,仿佛吳議所提的不過是小事一樁,“具體配伍,待會我讓人用紙筆記下,你拿回去,也可以慢慢研究?!?/br> “博士不吝賜教,學(xué)生實在感激不盡?!?/br> 說到紙筆,吳議便順勢提及另一件事情:“其實學(xué)生登門拜訪,還有另一重原因?!?/br> 張起仁從茶蓋里翻起一雙眼皮,目光在裊裊的霧氣中變得捉摸不定:“說吧?!?/br> “紙筆易得,書信卻不一定能傳達到,就拿博士方才所提及的月華丸的藥方來說,如果中間出了什么紕漏,就不能傳達到學(xué)生手里?!?/br> 此言一出,張起仁已摸透了吳議此行的目的,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也擱下自己臉上淡薄的笑意,神情凝重起來。 “你指的是鄱陽郡王的書信?” 吳議倒不意他如此開門見山地點明自己的來意,一時間也愣了神,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倒是李璟從凳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朝張起仁行了一禮:“父親多封書信,都是寄往張博士府上,而議哥哥數(shù)封書信,郡王府卻從未收到,所以我們才疑心其中有人做了手腳,阻攔了議哥哥與郡王府的書信往來。因此事與博士相關(guān),所以特地來與博士商量。” 難為他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能把一席話說得清楚利落,他年紀(jì)尚小,有話直說,倒也不顯得突兀,反而省去吳議仔細構(gòu)思如何開口的功夫。 吳議正在心中暗嘆這孩子的長進,張起仁已經(jīng)淡淡地開口。 “此事老夫也早有注意,此前已經(jīng)差人著手調(diào)查了?!?/br> 第55章 傳尸之病 張起仁垂眸吹開茶面一層薄薄的霧氣, 同時撥開吳議縈繞心頭的那股淡淡的迷惑。 “郡府所來的書信, 與你所寄往郡府的書信, 都被吳刺史所攔下,這一點老夫已經(jīng)查明。至于那些書信,早就被他付之一炬,尋不到了?!?/br> 吳議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 但沒想到吳績竟然真的敢把事情做絕, 甚至動到張起仁的頭上——要知道這位老太醫(yī)不僅屹立于東宮而不倒,更是銜接鄱陽郡王和東宮的一道橋梁。 敢斬斷這條通路, 把自己擺在東宮的對立面上, 可不是一貫小心謹慎的吳績該做得出的事。 吳議心頭掠過一陣不安的疑惑, 口中無意識灌進的淡淡的一口雨后龍井也漫出苦澀的滋味。 仿佛看穿他動蕩的心神,張起仁擱下茶杯, 輕輕的砰然一聲,卻把吳議從糾結(jié)的想法中敲醒。 “郡府而來的書信,這兩年也有兩三封送達老夫手里,其中對你的事情卻只字不提,也是今年開始,老夫起才起了疑惑?!?/br> 張起仁從袖中取出幾封泛黃的信紙,但并沒有遞給吳議, 僅僅讓他過目一眼。 李素節(jié)與張府的書信, 自然就是與東宮的來往, 其中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 當(dāng)然不能泄露給一個有外黨嫌隙的小小生徒。 但信封上“鄱陽郡王李素節(jié)書”[1]幾個大字, 就是郡府尚有來信的鐵證,而兩年之多,竟無一字抵到吳議手上,吳績這番功夫,可算是下足了。 思及頭年歲終試后,他被分到沈寒山門下,沈博士雖然明示是張起仁的授意,但吳議始終沒有猜透這位太醫(yī)博士的用意,如此一來,事情反倒撥云見日,清晰了起來。 不由在心中暗嘆一句,好狠的一招“釜底抽薪”! 吳績?nèi)魯[明立場站定東宮,那么吳栩進入張起仁門下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而斷了李素節(jié)給他的書信,就等于斷了他的后路,把他置于退無靠山,進無立場的境地里。 太醫(yī)署中各黨勢力隱隱叢生,撥開太醫(yī)博士們積年的同班之情和和睦睦的表象,底下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糾葛,當(dāng)然遠勝于一個天資稍佳的小小生徒所具有的價值。 “雖然老夫與你無師徒的緣分,但也算有一則知遇的佳話。”張起仁放緩了神色,眼中不乏暖意,“沈博士雖然玩心不泯,但是醫(yī)術(shù)無雙,且?guī)煶袑O思邈仙人門下,老夫嘗自嘆弗如。照今看來,你與他也算是投緣?!?/br> 這話算是解開了吳議心頭那個繞了一年的結(jié),也帶了一重寬慰的意思。 其實吳議自從郿州一行,早已對沈寒山心服口服,沒有了“屈居”其門下的想法。只不過在外人看來,錯失張起仁這個眼下熾手可熱的大紅人,而投入性格怪癖的沈寒山門下,的確是委屈了他這個“天資過人”的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