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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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和煦的晚風(fēng)從小公主纖長的睫毛上掠過,在雋秀的眼尾擦出些微熱汗。這點汗水有些阻礙了她的視線, 讓她沒能看清楚母親眼中的嚴(yán)肅和沉重。 “母親,您說什么呀?”她搖著武后的手,不解地撒嬌。 “我讓你跪下。” 武后捉著她的手緩緩地褪下去,母女腕上成對雕琢的白玉鐲子磕出清脆一聲響,像一記不輕也不重的耳光, 讓年幼無知的公主臉上一紅。 她偷偷抬眼仔細(xì)打量著母親的神色, 終于發(fā)現(xiàn)這勾起的唇角里凜冽怒意, 忙提了裙角仔細(xì)地蓋在膝上,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雙腿彎了下去。 武后耐心地等她完成這些小動作:“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跪下嗎?” 太平左右一尋思, 她既沒有偷偷溜出宮,也沒有在太醫(yī)署搗蛋,更沒有偷吃御膳房的果子,到底哪里惹母親生氣了呢? 見她猶神在在不知情的樣子,武后也只是緩緩一笑,目光微沉,朝后一喚:“韋禾,你出來說?!?/br> 韋禾自武后身后一面碩大的錦繡屏風(fēng)后面緩緩踱出,一枚小巧的下巴低到鎖窩里,恨不得把腦袋都垂到地上去。 “稟報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楊氏她,她在賀蘭敏之家中聚會時,因遭人凌辱,不堪受恥,已經(jīng)自掛三尺白綾……去了?!?/br> 這話說得含糊不清,叫才到髫年的太平聽得懵懵懂懂,聽到最后,才恍然明白了一件事——司衛(wèi)少卿楊少儉的女兒楊氏,弘哥哥原訂的太子妃,她將來的親嫂子,已經(jīng)自縊身亡了。 她不禁在心中竊喜,她本想著用藥給楊氏,讓她變得病懨懨的,這樣自然就沒了入主東宮的福分,他的弘哥哥也就不用有個不生不熟的女子來拘著,仍舊是她最要好的弘哥哥了。 既然楊氏已經(jīng)自縊,弘哥哥也得兩三年不得娶妻,以表對早去的未婚妻的哀思和尊重。 武后冷眼瞧著,太平聽到楊氏的死訊,非但不驚不悲,反而喜上眉梢,一雙明潤的眼珠沾著笑意,毫無一絲自責(zé)內(nèi)疚之情。 她不由在心底微愴,她最疼愛的公主就如同大明宮中最嬌嫩的一朵牡丹,在她和李治這對天下最尊貴的父母的精心呵護(hù)下慢慢成長,而從未經(jīng)過任何風(fēng)霜雨露的洗禮。 他們所贈與她的總是好的、善的、美的,卻常常不是真的,所以到了這個年紀(jì),她都似一張潔凈無暇的宣紙,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從來不知道什么是“惡”。 這個遲到的教訓(xùn),來得實在異常沉重。 武后沉下臉色:“你知道楊氏為什么會被羞辱嗎?” 太平誠實地?fù)u一搖頭,就連“羞辱”這個含混的詞,她都尚且不懂其意。 “韋禾,你告訴公主?!?/br> 韋禾垂首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因楊氏天天吃著公主送去的百合酸棗茶,所以成日昏昏欲睡。那日……也是在官家小姐們的宴會里睡著了,給送到府里廂房就寢的時候,就被賀蘭敏之……” 話說到此,就給一聲哭噎擋在喉嚨里,韋禾克制地掩面抽泣著,不時用袖角擦一擦眼睛。 她本來就生得嬌俏動人,一哭更是梨花沾雨的可憐:“都是禾兒的錯,禾兒不該教唆公主做出這樣的事情,否則楊氏也未必就會被那賊子玷污,還請皇后娘娘責(zé)罰……” 太平一驚,忙欲解釋:“這不干禾兒的事情,是我……” 武后冷冷打斷她:“韋禾你挑唆公主行此不義之事,本該逐出宮去,念你年輕不知事,又懂得悔改,暫且罰你抄《女則》三十次,不抄完不許見公主!” 她目光一轉(zhuǎn),遙遙朝太醫(yī)署的方向一望:“至于那個教你方子的李璟,我已吩咐了沈博士要好好教訓(xùn),你以后再也不許見他,也不許去太醫(yī)署胡鬧生事,除開每日的平安脈,一概不許見太醫(yī)博士們?!?/br> 最后,才把視線落在太平那張懵懂的臉上:“此事雖主系賀蘭敏之yin心作祟,犯下彌天大罪,但若非你給楊氏下了昏睡藥,也斷不至于給他可乘之機(jī)。所以,我一定要懲罰這些挑唆你做壞事的人?!?/br> 太平此時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自己一時的錯念釀成了這場大禍。 “母親,太平知道錯了。”她反鎮(zhèn)定下來,彎腰一叩首,然后才抬起頭來,眼里淚光閃動。 她緩緩道:“民間都說,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此事是太平自己的主意,禾兒和璟兒都不知情,所以請母親懲罰女兒一人。女兒愿自抄《女則》三十遍,請您不要遷怒禾兒和璟兒?!?/br> 武后聞言,不僅不怒,唇畔反銜了三分春風(fēng)笑意。 出口的話卻如深冬里最凜冽的一抹風(fēng)雪:“你就是抄三百遍《女則》,也挽不回楊氏一條性命。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你是我朝最尊貴的公主,無論你做錯了什么事情,都自然有人替你擔(dān)著,你不僅不用領(lǐng)罰,還可以繼續(xù)吃,繼續(xù)玩,繼續(xù)做錯事。” 武后一番話帶嘲諷,便如一把雋秀的小刀,深深劃破了太平脆弱不堪的自尊心。 “可是……”武后話鋒一轉(zhuǎn),微蹙的眉心松懈下來,露出這個年紀(jì)女人本該有的淺淺皺紋,“你愿意這樣嗎?你愿意因為自己過錯再誤人性命,因為自己的決定使身邊的人被牽連嗎?” 太平怔忪地?fù)u搖頭,口中喃喃道:“不愿意,母親,我不愿意?!?/br> 武后這才伏下身去,將太平攬入溫暖的懷抱之中,用自己的羽翼包裹住心頭至寶。 “這個教訓(xùn),你要永遠(yuǎn)記著,永遠(yuǎn)不可以忘記——你是大唐公主,你永遠(yuǎn)不可以錯,你若是錯了,就會有人替你去錯,你明白了嗎?” 太平緊緊縮在母親的懷抱里,終于掌不住抽噎了起來,過了半響,才把下巴磕在武后的肩頭,疲憊而又堅定地回道:“我明白了,我會永遠(yuǎn)記住的。” 武后一番嚴(yán)厲的教訓(xùn),落在太平身上,終究不過是只言片語的教誨罷了。 到底是心尖上的一塊rou,磕了碰了都痛在自己的身上,何況是如此一場一刀見骨血淋淋的教訓(xùn),這一刀戳進(jìn)太平的心中幾寸,就在她傷痕累累的一顆心上又添了條多長的傷疤。 她緊緊地攏著太平,一刻也舍不得放手。 —— 太平得到的教訓(xùn)就如夏日里的一場瓢潑大雨,來得聲勢浩大,去得干干凈凈。 而李璟那邊,尚沒從吳議一句冷冷的“跪下”里緩過神來,就已經(jīng)被楊氏自縊身亡的事情震驚得不知所措,胸口像被人使勁揉捏在掌心,痛得說不出話。 他自投醫(yī)門,不僅僅是為了能跟著吳議,也是為了能救治更多的人,做一個懸壺濟(jì)世的好大夫。 自郿州一行,見沈寒山等人盡心竭力、力挽狂瀾,阻攔住天花的蔓延,挽救萬千百姓的性命,他欽佩之余,緋燙的心中就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 他要成為沈博士、吳議哥哥這樣厲害的大夫,能救人于水火之中,防患于未然之時,能拯救天下無辜百姓,能阻止一切病害的肆虐。 沒有想到他生平所開的第一個方子,就要了楊氏一條無辜的性命。 這件事,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是吳議所始料未及的。 這個時代的醫(yī)學(xué)生不需要背誦希波克拉底誓言,不知道“我不得將危害藥品給與他人”的行規(guī),更不需要踐守“檢柬一切墮落和害人行為”的職業(yè)精神。 太醫(yī)署中見不得光的事情遠(yuǎn)比楊氏一案更多,埋得更深,做得更狠。 李璟也不過是遵了太平公主的一道口諭,給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方子,但再普通的方子用在刀刃上,都能成為要命的利器。 他自詡為李璟的師父,就自問應(yīng)當(dāng)有教其醫(yī)德的職責(zé),如今犯了這樣的事情,太平有五成的錯處,他也有五成看顧不周的錯處。 不由捫心自問,他真的能做李璟的師父嗎? 第53章 賀蘭之死 千言萬語在心頭一一掠過,最終化為一句輕聲嘆息。 “起來?!?/br> 李璟還未出言應(yīng)聲, 沈寒山已經(jīng)嗤笑一聲:“哪有你這樣教徒弟的?跪下起來, 你當(dāng)他是五歲的小孩?” 吳議自覺赧然,身為人徒, 在行醫(yī)的道路上,一直都有一道或瘦削或挺拔的身影走在他的前面,不管是嚴(yán)謹(jǐn)如張起仁, 還是開明如沈寒山, 這些先輩都是用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替他試路,引他走上正途。 而相反的, 李璟是他第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學(xué)生,第一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的小徒弟, 自己這個“師父”對他的教養(yǎng)訓(xùn)導(dǎo), 的確疏漏了許多。 只不知道沈寒山何時洞悉了他和李璟的關(guān)系,這雙如含寒火的眼睛如兩面明鏡, 將他心底那點隱藏的秘密全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寒山又提點一句:“當(dāng)日沛王急病,張博士是如何教導(dǎo)你的?” 吳議不禁想起當(dāng)日沛王李賢急病,他還沒到病人跟前,就先狂妄地下了診斷。還是張博士以一棵銀杏樹和他做比方,打機(jī)鋒, 委婉地指出了他的錯誤。 如此一想, 自己對李璟粗糙的放羊式教育的確太不負(fù)責(zé)任了。 于是半蹲下去, 和李璟視線平齊:“你知道這一次錯在哪里了嗎?” 李璟垂著腦袋略一思忖:“因為我開的方子耽誤了楊jiejie的貞潔和性命?!?/br> “你還記的在袁州的時候, 我給你母親看病的時候嗎?”吳議不急著追責(zé), 反而溫和地攬住他的肩膀,陪他追憶往事,“其實那時候你母親并沒有生什么大病,只是夏用人參,把藥用成毒。所以讓她忌口之后,她反而就轉(zhuǎn)好了?!?/br> 李璟已經(jīng)長大了不少,小時候的事情漸行漸遠(yuǎn),記憶也逐漸被時光蒙上一層渺渺的薄紗,重重疊疊的往事里,唯有和吳議初逢時那張慘瘦瓷白的臉與那對燒成灰燼般的青瞳,依舊印刻在他的腦海之中。 那時候他可把師父當(dāng)成神仙,天天拿胡餅去好生供奉著呢。 見他眸光閃爍,追溯往事,吳議接著循循善誘:“所以,藥材也好,方劑也好,都沒有好與壞的分別,只有用得恰不恰當(dāng)?shù)姆謩e,你說對嗎?” 小腦袋重重地一點,已經(jīng)知道錯在哪兒了。 “我不應(yīng)該隨便開方子,因為任何方子用得不恰當(dāng)都可能成為毒藥,對嗎?” 吳議贊許地摸摸他的腦袋,替他拍掉膝蓋上的灰塵:“所以看不到病人,就不能隨便開方子,知道了嗎?” 李璟順勢撲在他的懷里,自責(zé)過了,終于委屈起來:“可是公主的口諭我也不能違抗啊。” 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蓄滿了淚光,如兩池雨點細(xì)細(xì)的秋水,映出吳議無奈勾起的唇角。 “那就要告訴祖師爺啊?!彼喟胄χ揶砩蚝揭痪?,“沈博士可是能‘治’公主的第一人呀?!?/br> 不等沈寒山開口說不,李璟已經(jīng)從吳議懷里掙出去,跑到沈寒山面前,往地上干干脆脆地磕了個頭。 “祖師爺好?!?/br> 沈寒山不由笑道:“你倒比你這小師父乖覺,當(dāng)初張博士說我賺了,原來是賺了個聰明伶俐的小徒孫!” 他隨口幾句調(diào)教玩笑的話,就把之前凝重的氣氛一筆化開,仿佛打開了某扇緊閉已久的窗戶,讓戶外三兩金燦燦的夏陽重新鋪入屋中。 —— 賀蘭敏之jian污楊氏一案,就被一個隨手買來的小奴才頂包蒙混過去了,這也是吳議后來才從嚴(yán)銘口中聽來的信兒。 “明面上說是楊氏福薄命淺,得了重病去了,其實真相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有個底數(shù)?!?/br> 嚴(yán)銘往嘴里丟一顆花生米,嚼得吧唧作響,花生寡淡的滋味里摻上了長安城里的宮闈秘聞,頓時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其實誰不知道,是賀蘭敏之那個賊子色欲熏心,將楊氏強(qiáng)行要了?可憐楊氏剛烈要強(qiáng),不肯茍全于世,到最后,連個貞女牌坊都掙不上?!眹?yán)銘喟嘆一聲,就連嘴里的花生都停了停,以示對楊氏的同情。 吳議手上不由一滯,添藥的小銅秤登時傾倒于一邊,好在嚴(yán)銘眼疾手快接住了堪堪落地的藥材,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吳議也聽不進(jìn)去了。 武后要包庇的不是罪魁禍?zhǔn)椎馁R蘭敏之,而是禍根之源頭的太平,她一面不痛不癢地削了賀蘭敏之幾百傾田地流放雷州,一面又加官封爵好生安撫了楊氏一族,要的就是“息事寧人”這四個字。 他心中明白其中的癥結(jié),卻不可能像治病救人那樣去解開這個死結(jié)。 嚴(yán)銘擱下藥材,才吃下最后一口花生,牙齒搓得咯吱作響,像要把傳聞中那個罪惡滔天的賀蘭敏之一口嚼碎了。 “聽說那賀蘭小兒長相還挺風(fēng)流,下次讓我撞見這個混賬小子,一定把他捆了,找一眾貪色的糙漢來,讓他也嘗嘗被人強(qiáng)要的滋味!” 嚴(yán)銘只有一股西北漢子的豪情仗義,這“以牙還牙”的方法聽起來倒還真夠解氣,只不過賀蘭已經(jīng)流放去了雷州,只怕他想碰也是碰不上的了。 吳議一面重新擺平了面前的銅秤,心里同時慢慢稱量著賀蘭敏之在武后心中剩下的分量,這個不知收斂的甥男已經(jīng)將武后僅有的親情和耐心揮霍一空,等待他將只會是窮途末路。 銅秤在空中旋擺片刻,很快穩(wěn)在一個微妙的平衡中,剛把稱好的藥材一一傾倒在紙上,便見李璟一路小跑地從門口闖進(jìn)來。 他也漸漸有了沉穩(wěn)的樣子,緩過氣一口,才道:“師……議哥哥,賀蘭敏之他……死了?!?/br> “什么?”嚴(yán)銘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痛得“噯喲”一聲,臉上卻是一片快色,“什么,怎么死的,快說來聽聽!” 李璟和嚴(yán)銘不過因吳議而有數(shù)面之交,也不愿透露太多:“我也是聽宮里的小太監(jiān)說的,別的也不太清楚?!?/br> “這我可得去好好問問?!眹?yán)銘哪里察覺得到李璟心中淡淡的敵意,甩開手中的花生殼,就火急火燎地去摻和到別處的八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