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硯一時怔?。骸澳菫楹巍?/br>
    “當然是因為傷口會留疤呀?！崩畎素砸荒樀睦硭斎唬澳愕哪樐敲春每?，要是留了疤，唔?！闭f著她又仰頭仔細打量著池硯的臉，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fā)，“好像也好看……”

    池硯：“……嗯。”

    窸窣。

    這時，一陣輕微的破風聲傳來，兩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只泛著淡淡盈光的竹鶴銜著一個油紙包自遠處飛來。

    竹鶴見到池硯，當即撲閃著竹翅膀飛到他面前，把油紙包放到他的掌心，然后“唰”一聲，碎成無數(shù)細碎的碧綠光點，排成一封長長的信：

    二師兄，近來安好？還有大師兄，他的眼睛可有加重？這包草藥是我們在西南一苗寨找到的眼疾偏方，用法是把藥材蒸熟后搗碎，熱敷在眼睛四周約莫一個時辰。若有用，師兄速派竹鶴傳話回來，我們即可帶藥趕回。

    最后，明舟和元清托我告訴你，他們很掛念你和大師兄，還有不知所蹤的三師兄，以及每月一問，等到小師妹了嗎？他們，很想很想她。

    云流字。

    兩人看完，碧綠的字再次恢復成竹鶴，靜靜懸浮在空中。

    “原來八師兄和十一師兄他們消失，是為了幫大師兄尋藥呀?！崩畎素匝垌查g璀璨，從池硯的掌心拿過油紙包，撒著腳丫往回跑，“我現(xiàn)在就去噴火蒸藥！”

    “主人，為什么不告訴瘦竿子，孟道長的眼睛根本治不好?！焙芸?，一道脆脆的聲音響起，變回原形的池慧從無葉樹上落到池硯掌心，毛茸茸一個球。

    池硯靜靜站在原地，久到池慧都放棄聽答案了，他才淡淡道：“她會自責?！?/br>
    “可總有一天她會知道?！背鼗鄄徽J同地在池硯掌心滾來滾去，“難道晚一點知道，她就不會自責，不會難過？”

    池硯繼續(xù)給無葉樹灌入靈力，不多會兒，似開未開的無葉花緩緩展開花瓣，滿樹皆是星星點點的淡藍光芒，越發(fā)有生氣。

    他平靜的眸底泛起絲絲波瀾，語氣一如既往地云淡風輕：“不會有那一天。”

    “為什么？”池慧不解，“孟道長的眼睛不是尋常的眼睛，除非把他丟失的盤古神力找回來，否則他永遠不能重見光明。但到嘴的盤古神力，誰會吐出來呢？而且到現(xiàn)在，你們都不知那個黑衣人是誰，你的三師弟追查幾百年，不是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查到嗎？”

    原來孟洵的rou身乃女蝸用神泥所塑，若無盤古神力保護，損傷后藥石無靈。

    換言之，他從泥人變成了易碎人，從此再不能磕著碰著，否則破條口子，血會一直流。受了風寒，會永無止境地咳下去。

    那日在場的除孟洵外，只有太上老君、須菩提祖師、池硯和花無邪知曉。

    因此等太上老君帶著李八卦離去，花無邪氣急攻心，被壓制在心底的魔性頃刻間爆發(fā)，強大魔氣瞬間席卷東海龍宮，猶如狂風海嘯。

    他要把搶了他師兄盤古神力的黑衣人找出來，取回盤古神力，然后把他挫骨揚灰！

    然后自那時起，花無邪就天涯海角追尋黑衣人而去，至今毫無消息。

    曲云流和明舟他們不知其中秘密，只好一邊天涯海角找魔化的花無邪，一邊替孟洵尋治眼良方。

    而須菩提祖師更是心疼他一昏一盲的兩個愛徒，放下他一手建立的鶴靈觀，帶著池硯和孟洵住到思過崖底，等池硯蘇醒，才離開尋找其他恢復孟洵眼睛清明之法。

    “還有另一個辦法?！背爻幷Z氣不變。

    “另一個辦法？”池慧低聲重復著，搖頭，“沒有呀，除非把你的……”說著她突然住了聲，“砰”一聲變回人身，死死拉住池硯的手，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池硯沒有回答。

    旋即，大滴大滴的淚珠從池慧眼眶砸落在地面，她咬著下唇，執(zhí)拗著重復：“我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你聽到?jīng)]有？！池硯！”

    池硯靜靜看著她，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薄唇揚起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嗯，聽到了?！?/br>
    “可是你還是會那樣做對不對？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你就會……是的，你一定會……”池硯的手指很涼，可在池慧心里，那是世上最溫暖的手，她一下哭得更兇了。

    她知道的，這個總是一臉冷漠，冷冰冰的人，其實是世上最溫暖最孤獨的人。她永遠記得，在她因為渡劫失敗，掛在生命樹上快枯竭而死時，他是多么珍惜地摘下她，用靈力喂養(yǎng)她一百年，她才再次活了過來。

    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所以不愛說話的她，開始變成一個話癆，總是嘰嘰喳喳，喋喋不休，她想啊，也許這樣一來，他的世界就不會那么安靜了。

    后來他昏迷，為了好好照顧他，她日夜勤修苦練，終于成功修為人身，頭三百年照顧他，后三百年照顧他珍惜的師兄。

    她從未有過奢求，盼望的，不過是溫暖而孤獨的池硯能夠幸福而已。

    但是現(xiàn)在，他竟然……

    池慧抱著雙膝蹲下，埋頭悶聲道：“池硯，你是個大傻瓜，真的，你是我見過最傻的傻瓜?！?/br>
    此時一陣微風拂過，一朵無葉花從花枝飄然落下，恰好落在池硯的長睫，細碎的淡藍光閃過，似是花也在悲鳴。

    另一邊。

    李八卦興沖沖地沖進廚房，見孟洵正在給她做早點，開心不已地跑過去：“大師兄，八師兄他們給你寄藥回來了，說是蒸熟搗碎，熱敷一個時辰，你的眼睛就有可能恢復。我現(xiàn)在就給你蒸上！”

    孟洵搟著面團的手沒停，目光溫柔地看向李八卦，笑著點頭：“好啊?！?/br>
    窸窸窣窣。

    李八卦打開油紙包，站在灶臺前茫然片刻，無措望向孟洵：“額，大師兄，藥……要怎么蒸??？”

    “別急?！泵箱闷鸩说叮贿吳忻?，一邊溫言指導著李八卦，“先把藥草用涼水浸泡半個時辰，接著倒水瀝干一個時辰，最后攤開放進蒸籠就好?！?/br>
    “嗯嗯！”李八卦挽起袖口，找到一個銅盆，先去打了滿盆的水，小心翼翼把藥草一點一點放進去。

    然后她蹲在銅盆邊，眼睛一眨不眨觀察著藥草，嘴里碎碎念著：“一，二，三……”

    孟洵知曉她在數(shù)時間，也不打擾她，雖然看不見，卻行動自若地切面，燒水，煮面，煎荷包蛋。

    雞蛋是養(yǎng)的山雞所下，味道極好，一下鍋就滿廚房飄向。

    李八卦被香味勾得連擦好幾次口水，但又擔心藥草泡錯時辰，還是硬生生等數(shù)完半個時辰，一鼓作氣倒水攤開瀝干，這才頂著咕嚕嚕叫的肚子飛奔過去：“大師兄，你做的什么面??？好香！”

    “普通的雞蛋面?！泵箱诶畎素缘拿嫱敕帕藘蓚€荷包蛋，遞給她道，“你先吃，我去叫子墨和小慧?！?/br>
    “不不不，我去叫！”李八卦不舍地看了雞蛋面最后一眼，立刻撒著腳丫子一陣風似地狂奔出門。

    “跑慢些，別摔著?！泵箱瓏诟酪痪?，又往她碗里再添一個荷包蛋。自從李八卦離去，他養(yǎng)的山雞已經(jīng)下了一屋子雞蛋，全存著等她回來，現(xiàn)在一頓多吃些，她也能長點rou。

    想著他眉心微微皺起，他的八卦長大了，也變瘦了，要好好補回來才行。

    第108章

    眾人吃過雞蛋面，孟洵和池硯商議了一會兒，便讓竹鶴給曲云流帶信回去，只六個字，八卦已歸，速回。

    然后他起身，對李八卦道：“八卦，跟我來?！?/br>
    因為藥草已用三昧真火蒸熟，李八卦懷抱藥臼，一邊用木杵搗藥，一邊亦步亦趨跟在孟洵身后。

    等兩人出了院子，她好奇問：“大師兄，你要帶我去哪兒?。克幉蓠R上搗好了，在外面敷藥不方便?！?/br>
    “不急?！泵箱p輕按住她搗藥的手，牽著她慢慢往前走。

    “很急啊，八師兄的信上寫得清清楚楚，藥草要熱敷?！崩畎素該u頭，反手扯住他不讓走，一臉嚴肅，“除非你等我搗碎藥給你敷上，不然十頭牛都拉不動我！”

    孟洵沒有說破這藥無論冷熱，對他的眼睛都沒任何影響，點頭：“好?！?/br>
    “這才乖?！崩畎素詽M意了，抱著藥臼蹲下，使出吃奶的勁兒把藥草搗得粉碎，然后仰頭道，“大師兄，你也蹲下。”

    孟洵依言蹲下，明明視線一片黑暗，他卻仿佛能看到少女認真專注的模樣，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充滿期待。

    他在心底輕嘆一聲，唇角勾起溫暖的弧度：“八卦，你要記住，現(xiàn)在是師兄最開心的時候，所以眼睛復明與否，都不重要?！?/br>
    李八卦敷藥完畢，又給孟洵系上紗布，這才不解道：“現(xiàn)在嗎？可是現(xiàn)在你眼睛看不見呀。”要是她眼睛看不見東西，一定難過死了。

    孟洵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溫聲道：“我能看見。”

    “這藥那么靈？”李八卦當即激動得嘴巴長得老大，“竟然剛剛敷上就有效果！”

    “不是。”孟洵失笑，抬手摸著他跳動的胸口，“我有你給我的七竅玲瓏心，看萬物比眼睛更清楚?！?/br>
    “不一樣?！崩畎素酝铝送律囝^，拉著他起身，“等你眼睛恢復光明了，你會發(fā)現(xiàn)眼睛加心，看萬物更清楚。”

    孟洵一時怔住，思索片刻，決定還是先轉(zhuǎn)移話題：“走吧，沿著溪流在崖底轉(zhuǎn)一圈?！?/br>
    “嗯?！崩畎素渣c頭，走了約莫半盞茶，見孟洵只是摸摸花，拔拔草，她才后知后覺撓了撓頭，“咦，大師兄你帶我出來是為了散步？”

    “不是?！泵箱犞南髀?，眸底一片祥和，“我是想好好看一遍崖底的景色。”

    怎么聽著像告別一樣？李八卦眨巴著眼睛：“以后還有很多時間慢慢看啊，不急的?！?/br>
    這時兩人走到無葉樹下，滿樹璀璨的淡藍光芒飄落，孟洵輕輕摸著樹干，溫溫笑著：“雖是不急，但下來一次崖底總是麻煩，走之前再看看也好。”

    走之前？！

    聞言李八卦急了：“你要去哪兒？你眼睛還沒好呢。反、反正我不管，你去哪兒我都要跟著！”

    “不遠，那兒?！泵箱ь^，準確無比地看向掩在漫山杏花樹林的鶴靈觀，無神的眸底瞬間散發(fā)異樣的神采。

    “你的意思是說回鶴靈觀？”李八卦驚訝不已，孟洵一向喜歡清靜，而且現(xiàn)在鶴靈觀物是人非，她本以為他不愿回去的。

    故此她雖然很想回去，但也一直忍著沒開口。

    孟洵點頭：“嗯，回去。昨日我和池硯已經(jīng)商議好，一會兒咱們一起回鶴靈觀。等師父和云流、明舟他們回來。”

    “為什么？”

    “因為你回來了，物依舊，人亦依舊?！?/br>
    ……

    李八卦和孟洵歸來的消息，池慧作為報信者，先飛到鶴靈觀通知圓空。

    淡定沉穩(wěn)多年的圓空第一次在眾多驚愕的弟子面前失了態(tài)：“姑娘，你、你是說大師伯和小師叔要回來？！”

    因為池慧修成人身以來，一直在思過斷崖陪伴孟洵，因此圓空盡管拜入池硯門下，也未曾見過智慧果池慧，此時完全不敢相信她的話。

    然心口卻跳不停，期待盼望著。

    池慧也失了態(tài)，雙眼冒光地打量著四周不時偷偷打量她的小道士和小道姑，這么多的人，以后再不怕無人陪她談天說地了！

    她從袖口翻出池硯給的信物：須菩提祖師十二大弟子獨有的玉牌，點頭如搗蒜：“沒錯！再有半個時辰就到?！?/br>
    “半個時辰……大師伯，小師叔！終于，他們終于要回來了！”圓空一個激動，當場昏厥過去。

    池慧：“……”

    偷偷圍觀的小道士：“不好，首座太激動暈過去了！對了，首座不是只有一個奇怪，不不，不是奇怪，而是仙風道骨的師父池道長嗎，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大師伯和小師叔？”

    偷偷圍觀的小道姑：“很簡單啊，大師伯是池道長的師兄，小師叔是池道長的師弟?！?/br>
    “不?！背鼗圩詠硎斓販惖奖娙酥虚g，口若懸河，“李八卦是女的，應(yīng)該是我家主人的師妹。我和你們說，我的主人有一個師兄，十一個師弟師妹，李八卦排行最末，是最小的小師妹?！?/br>
    哐當。

    就在此時，一蒸籠熱氣騰騰的饅頭滾落滿地，土地散仙不可置信地站在偏殿門前，激動不已問：“你、你們剛剛說，小八卦要回來了？！”

    池慧探出半個腦袋，點頭：“嗯，馬上就到！怎么你也認識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