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關(guān)中連營已遙遙可望了，十萬大軍屯駐豈同等閑，刀槍如麥穗，劍戟似麻林，營連營寨連寨，藩籬柵欄綿延數(shù)里，旌旗如云遮天蔽日。許褚不敢大意，趕緊馳到隊前攔住曹cao，喝令騎士包圍護衛(wèi)。曹cao毫無懼色，手指連營譏笑道：“此皆無謀鼠輩，有何懼哉？”

    郭奕道：“今又聞軍報，侯選所部五千人馬也趕來助陣，賊眾勢力更盛?！?/br>
    程閔反而大笑：“我不懼其多，就怕賊少！賊勢雖盛，軍心不聚號令不一，又何難破之？”

    他的話確實有道理，但小隊人馬靠近營盤，離得太近又不能不防。五千騎士將程閔團團圍住護于核心，這才重新列隊繼續(xù)前進。關(guān)中軍焉能不知？早有斥候報入營內(nèi)。數(shù)里連營諸將并不在一處，屯于東面的乃是程銀、成宜兩部。二將得報頗感詫異，豈有五千兵馬跑來踹營之理？成宜忙點一千馬隊出去阻攔。

    轉(zhuǎn)眼間程軍距寨門只一箭之地，這才不再前進。守寨的兵士哪有不慌的？膽大的拿起弓箭護住轅門，膽小的都躲遠處去了。成宜的兵很快也點齊了，匆匆忙忙涌出寨門——卻見程軍這五千騎可非等閑，個個頂盔冠甲罩袍束帶，手持長矛身背箭囊，精光耀日威武雄壯。

    成宜腦袋有點兒發(fā)懵，真后悔自己沒多帶點兒兵，這要是真打起來，自己這點兒兵還不夠人家墊牙縫，連寨門都沒敢關(guān)，吩咐將士高喊：“來者何人，焉敢在我軍營前撒野？”

    程閔一見旗號就猜出是成宜，并不用親兵答復(fù)，自己放聲喊道：“本官就是當(dāng)朝太尉程閔，特來拜會！”

    這一句話可就炸了窩，關(guān)中軍一陣sao動，營里的將士也聽見了，扒著寨墻寨門都往這邊看。成宜領(lǐng)兵以來還沒遇上過這種事呢，敵軍統(tǒng)帥親率隊伍到營外拜會，何況這位是當(dāng)今太尉！他也慌了神了，有心下馬拜見，可自己是叛軍，不作禮遇又太失氣度，琢磨了半天才拱手道：“兩軍交鋒恕末將甲胄在身不得施以大禮，敢問您親自前來有何賜教？”

    程閔朗朗大笑，捋髯道：“雖是兩下為敵也有見面之情，將軍是知禮之人。煩勞您轉(zhuǎn)告韓老將軍，老夫約他明日午時陣前相會，再談議和之事?！?/br>
    成宜更覺詫異：程閔何以如此看重韓遂，竟不顧身份親自來邀，看來他們果有不可告人之謀……

    殊不知程閔要的就是他們生疑，莫說不知道韓遂屯于哪一營，即便知道也不直接去，一定要讓第三者轉(zhuǎn)告。他遙遙望見成宜低頭不語，情知計謀得逞，又喊道：“老夫此來就為此事，并無他務(wù)，請將軍務(wù)必轉(zhuǎn)告韓將軍，明日之約不見不散！”

    “領(lǐng)太尉之命?！背梢斯笆肿鞔穑南聟s很為難。按理說人家大老遠來了不該慢待，雖說武力相爭，也要有武人之德。若單單來個使者也罷，讓進來歇歇腿，說說話都可以。程閔親自帶兵來的，把程閔請進來喝碗水，吃頓飯，這也不合規(guī)矩呀！故而無話可說，只有瞪眼看著。

    這會兒看熱鬧的絕不止成宜一人，整個連營都轟動了，無論胡人漢軍，長這么大誰親眼見如此大的官？各處的士兵都往這邊涌，柵欄轅車上都攀滿了人，爭相目睹這位鼎鼎大名的太尉，都快把寨墻壓塌了。程銀也帶領(lǐng)麾下將校趕出營門，紛紛向程閔行禮。

    程閔見這么多敵人圍觀自己，越發(fā)得意，把馬往前提了提，揮袖道：“爾等皆欲觀程某乎？本官亦凡人一個，并非有四目兩口，不過比平常人多些智謀罷了！哈哈哈……來日再會！”說罷與五千騎士一并撥馬，列著整齊的隊伍，順著來時的路又走了。

    程銀、成宜等生平未見過如此瀟灑的老將，不禁望著程兵遠去的塵埃出神。忽聞鑾鈴聲響，馬超急催坐騎，手挺大槊穿營而過：“程賊來否？”

    成宜道：“已經(jīng)走了?！?/br>
    “為何而來？”

    “約會韓老將軍來日議和?！?/br>
    馬超聞聽“議和”二字氣不打一出來，罵道：“爾等無能，何不就陣殺之以除后患，待我前去！”

    “別追了，早就走遠了?！背蹄y冷冰冰道，“你能打，人家也不是吃白飯的，去稟報韓將軍吧……唉！明天還不知什么樣呢！”

    翌日，兩方再度商討議和之事。不過這次馬超也跟韓遂一起來了——關(guān)中諸部已對韓遂產(chǎn)生懷疑，故而推馬超同來，明為商討軍務(wù)，實是從旁監(jiān)視韓、程二人舉動。韓遂自以為沒病不怕吃涼藥，也未深加阻攔。

    兩軍陣前韓遂依舊帶著自己貼身愛將閻行，馬超有帳下大將龐德相隨，令他們始料不及的是，程閔的舉動卻變了，前番會晤雙方咫尺相對，今天程軍卻提前派兵在陣中列了數(shù)層拒馬，雙方相隔足有兩丈。馬超一見此景心中先存了三分怒意：程閔與韓遂如此親昵，今日見我卻要布置拒馬，他二人必有勾當(dāng)！

    程閔也到了，與前日大不相同。前番相會他不過便衣狐裘，今天鎧甲也披上了，兜鍪也戴上了，戰(zhàn)袍也裹上了，馬鈞親自打造的寶劍背在身后，全副武裝來的；身邊帶著豹頭環(huán)眼的保駕大將；身后百步開外還有百名陷陣營將士，隨時準(zhǔn)備過來接應(yīng)。

    “太尉別來無恙？”上次是程閔先開的口，韓遂因此耿耿于懷，故而今日搶先問候。

    程閔欣然一笑：“多承韓將軍掛念。”說罷只輕輕瞥了馬超一眼，未作理會。

    韓遂頗覺尷尬，趕緊引薦：“太尉，這位是馬衛(wèi)尉之子、偏將軍馬孟起?！彼f的是馬超的官號。

    人之常情見面總要套，何況當(dāng)朝宰輔？可程閔卻很不近人情，根本沒搭理馬超。

    韓遂更覺不自在了，連忙打圓場：“昨日太尉不辭勞苦親自相邀，末將感激不盡，至于劃分地界之事，還請?zhí)緫?yīng)……”

    話未說完，程閔抬手打斷：“韓將軍，你我昔日舊交，什么條件都可以談，不過今日有旁人相隨，恐怕不能盡言吧？”說罷又瞄了馬超一眼。

    “有何不能盡言？”馬超已火撞眉頭，忍不住插了口，“我關(guān)中兵馬十余部，罷兵之事當(dāng)大家應(yīng)允方能施行。太尉偏偏只與韓老將軍商議，這恐怕不妥吧？”

    程閔冷笑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國有萬乘獨尊一君。本官何等人物？豈能與你等烏合之眾挨個商談？韓將軍德高望重又與本官相厚，故而可言。至于那些為臣不忠，為子不孝之人，就算了吧！”

    馬超聽他一再相譏，火氣都快頂破頭了，真有心舉槊將程閔廢命當(dāng)場，卻見他身旁那員大將手持長矛威風(fēng)凜凜，又不敢輕舉妄動。馬超在渭水岸邊險些箭攢曹cao，那時就是因一虎將未能得手，后來打聽到營救之將名喚許褚，人稱“虎侯”；可惜那日相隔甚遠看得不清，今觀此將身量倒有幾分相似。若非許褚也罷，若是許褚還需謹慎行事。想至此馬超把怒火壓了壓，試探著問道：“久聞太尉營中有一虎侯，有萬夫不敵之勇，莫非……”

    程閔挺了挺胸膛，手指許褚道：“虎侯今便在此?！?/br>
    許褚來至陣前就注意上馬超了，聞聽程閔引薦，更是圓睜虎目，死死盯住不放。馬超情知這是個對手，固然自己有龐德相助，但偷襲之事無法明著商量，再者一旁的閻行也非等閑之輩，還不知他究竟是幫哪頭的呢。

    程閔何等精明？猜到馬超不懷好意，立刻撥馬：“本欲與韓將軍共議大事，不想貴軍諸部尚有異議。我看今天就算了，請您回去先與諸將商議，達成一致再尋本官商談吧?！?/br>
    “太尉且慢……”韓遂還欲挽留。

    不叫還好，這一叫程閔忽然提高了嗓門：“將軍莫急，你我謀劃之事徐徐圖之，本官自不會虧待你?！?/br>
    韓遂聽來這句話沒什么不妥，他本意就是要議和，諸將意見不同也要徐徐商討，故而未覺出有詐?？神R超聽來卻完全另一番意思，更坐實了韓、程二人有陰謀，霎時間恨韓遂更勝程閔，扭過臉來狠狠瞪著韓遂。閻行也沒揣摩出程閔心思，卻見馬超怒視自家主公，忙斥道：“馬孟起，你意欲何為？”

    馬超還未答話，程閔又搭了茬：“這位將軍可是金城閻彥明？”

    “正是末將。”閻行只曾出使許都一次，當(dāng)時曹cao以死，程閔接見了一次，沒想到程閔還記得自己。

    歷史上閻行可是差點殺死馬超的牛人，程閔怎么可能不記得，深記于心不能忘啊，此時繼續(xù)拉攏道：“學(xué)善莫學(xué)惡，記得要好好當(dāng)個孝子！”說罷，程閔打馬而去。

    “氣煞我也！”馬超又羞又臊又急又恨，再沒理旁人，帶著龐德打馬回營，只把莫名其妙的韓遂扔在了陣中……

    程閔、許褚回歸營寨說起陣前之事，眾文武無不撫掌大笑，皆道此計足以離間韓、馬，唯有龐統(tǒng)沉吟不語。程閔主動問及，龐統(tǒng)才道：“只恐此計未為穩(wěn)妥。韓、馬二人回至大營，若彼此敞開明言，又有閻行從中為證，只恐嫌隙易解?！?/br>
    “哦？”程閔想來，這話倒也有理，“若以士元之計？”

    “依在下所觀，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謀，然韓遂精明老到，不過一時不悟耳。今韓、馬嫌隙已生，諸將心中生疑，萬不可拖延日久使其釋然。主公何不趁今日之勢作親筆信一封，單與韓遂？這封書信要……”龐統(tǒng)伏到程閔耳邊細細述說。

    程閔聽計樂不可支：“甚妙！本官現(xiàn)在就寫?！边@便搦管，龐統(tǒng)從旁，兩人商商量量把信寫成，又大涂大抹改易一番，也不用皂套密封，單尋精明細作送往韓遂營中……

    韓遂、馬超剛回到連營便大吵大鬧起來，眾將也咄咄逼人，都疑韓遂與程閔通謀。韓遂指天為誓絕無異心，費盡唇舌才把眾將勸走，已是心力交瘁，伏于帥案長吁短嘆。閻行在陣前聽程閔之言觸動頗深，見大家散去，又來勸說：“當(dāng)初謀劃之日我就勸將軍莫行險徑，將軍不聽，被群小所誤偏要舉兵。眼下眾心不齊互生嫌隙，長此以往必將事敗。既然程閔有意結(jié)好將軍，將軍何不順?biāo)浦蹥w附程營？”

    韓遂已經(jīng)夠煩的了，還得耐著性子解釋：“非老夫不誤，然既已舉兵無可更易，程閔雖信誓旦旦似有籠絡(luò)之心，但恐終不能見容。再者老夫馳騁半世，費盡心機打下西涼之地，焉能拱手獻與他人？”

    “將軍不為兒孫想想嗎？”

    韓遂朗言：“大丈夫一生立業(yè)為本，韓某人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即便兒孫受戮，只要還有口氣在，必要保地盤不失?！遍愋幸娝绱斯虉?zhí)，只得無奈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