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通渠運糧
邢颙離開徐無山先去了鄴城,由于程閔領(lǐng)兵在外,未能如愿得見。不過那位留守荀彧真是殷勤好,又是賜宴又是贈金,硬是一連挽留了半個多月,直到大軍回拔。 可是大軍回拔之后更了不得軍師荀攸、祭酒郭嘉等等統(tǒng)帶領(lǐng)所有掾?qū)倭嘘犗嘤?,又是一番接風洗塵。邢颙在深山住了多年,原以為外間之人早把自己給忘了,沒想到程閔手下還有人記得,依舊把他奉若上賓,當下感動得無以言表。在鄴城里閑住,吃喝倒是不愁,惜乎還未能見到程閔,直到今天龐統(tǒng)說程閔有意召見,于是就被糊里糊涂送到了軍營。 邢颙對這位當朝三公“周到”的安排既覺怪異又感奇妙,更對其產(chǎn)生了興趣,城內(nèi)不見居然跑軍營里來了。 隨后一介布衣的邢颙被程閔拉著并轡而行,眾將掾?qū)俣家W避左右。 現(xiàn)在的程閔已今非昔比,嫡系舊部加上新歸附的河北之眾,兵似兵山將似將海,供程閔差遣的將官文吏宛如一個小朝廷,最近還來了不少地方官,中軍帳里容不下,早在營中搭起臨時帥臺。這座臺足有一丈多高,左豎白旄右掛黃鉞,只有一個獨座、一張帥案。 進入轅門,程閔直接就登了臺,轉(zhuǎn)身吩咐:“帥臺之上添座,請邢先生休息!” 邢颙嚇一跳,越發(fā)不敢僭越。龐統(tǒng)一旁走出,笑盈盈道:“邢先生,既來之則安之,快請上去歇息吧。”荀攸、郭嘉等人也來勸,邢颙推脫不過,半推半就登臺,作了個羅圈揖,在一旁杌凳上坐了。 這會兒滿營文武都站著,除了程閔只有他一人有座,這面子還???邢颙也漸漸放開了,邢颙頓覺榮耀,沉睡多年的仕途之夢也被徹底喚醒了。 安排完座位程閔也做下了,“久聞邢颙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邢颙被他的禮遇感動得心馳神往,早已拿定主意吐露來意:“實不相瞞,在下此來并非尋常拜會,乃為征伐烏丸之事?!?/br> “哦?真是巧合!”程閔哈哈大笑道:“某也正有此意,但烏丸屯軍之地乃在柳城,距無終縣六百里之遙,一路山川險惡,我軍雖眾既無糧道又不識地形,該如何進軍?若有熟悉道路之人充任向?qū)Ь秃昧恕?/br> 邢颙后退兩步大禮參拜:“若明公不棄,在下愿意引路!” 天下豈會有這么巧合的事?程閔正缺個向?qū)?,就有個向?qū)ё约好俺鰜恚啃巷J實是中了程閔的圈套! 問題就出在落腳鄴城的那半個月。程閔不在鄴城時,一切軍政大權(quán)都交給了荀彧管理,早聽人言“德行堂堂邢子昂”,邢颙到來可算讓他逮到一個表現(xiàn)自己禮賢下士的機會,所以擁彗折節(jié)招待殷勤。可日子一久,荀彧發(fā)覺邢颙似乎帶著一個很大目的而來,日日與其暢談,發(fā)覺他總會提到烏丸,便已揣摩到來意。 荀彧得知其中緣由,早暗地里一封書信打發(fā)到并州,程閔與龐統(tǒng)定計,做了詳細安排。所以邢颙來了才會列隊相迎,即便邢颙小有名氣,又豈會有這般殊榮?程閔為的就是得一向?qū)В沙鲕姙跬柚隆?/br> 程閔費盡心機已然得手,嘴上卻還要佯裝不知,雙手相攙道:“哎呀呀!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先生識得去柳城的路?您愿為向?qū)?,程某求之不得?!?/br> 程閔這話倒也不假,其實當初烏丸侵犯襄平之時,程閔就想直接滅了烏丸,可一方面還沒落腳的地方,另一方也不不認路,只能下穩(wěn)定河北再說其他,如今有了向?qū)?,正好可以出兵了?/br> “我在徐無山居住多年,此間道路早已摸清。若出山循西,經(jīng)令支,過肥如,順小路沿海而進,便可兵至柳城。憑明公甲士之眾、兵戈之利、懷柔之德,破烏丸不過舉手之勞?!?/br> “此功若成,皆先生之力也!” “不敢,”邢颙又道,“在下不過稍識道路,若要克敵制勝還需一人。昔日幽州從事田疇與我同隱山中,此人不但熟識地理掌握山川,對烏丸風土人情、俗世習性、部落內(nèi)情更是了如指掌,若再得他相助,更勝在下十倍!實不相瞞,就是他叫我來拜見您的呀!”只因他一時高興,把田疇也給賣了。 “好!”程閔撫掌大笑,“莫非遠涉塞外獻表西京的田子泰?程某久仰大名,曾聞袁紹父子屢辟不從,該如何請他出山?” 邢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br> “先生痛快!”一切皆如程閔所愿,這場辛苦總算沒白忙。 龐統(tǒng)在一旁看著,似乎嫌曹cao還不夠殷勤,也跑過來湊趣:“主公又要如何款待邢先生?” 這句話給程閔提了醒,于是接著套:“在中軍帳設(shè)宴,程某親自與先生把盞?!?/br> 龐統(tǒng)跟著幫腔:“邢先生有所不知,主公頒布禁酒令,本來不準飲酒。就因為您來了才破例,您可不要辜負這一片厚意??!走走走,咱們邊飲酒邊商量用兵之事。”他在后面推,程閔在前面讓,把邢颙哄得五迷三道喜笑顏開。 程閔以上賓之禮厚待邢颙,不過數(shù)日光景已使其推心置腹,眼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正式任命他為冀州從事,給他十名親兵一份厚禮,又親手寫下一道辟令,命他回山搬請?zhí)锂牎L锂牨臼亲屝巷J探探程閔品行,哪料連三公辟令都捧回來了。他暗自埋怨邢颙行事草率,也只得接受任命共赴鄴城。程閔聽說過田疇大名,對其禮遇更勝邢颙。 北上遠征先要解決軍糧問題,幽燕之地產(chǎn)出不足,需從冀州征調(diào)糧草補給大軍。曹cao采納董昭之計,調(diào)集軍民興修渠道,引呼沲河入泒水,命名為平虜渠;又從溝河口鑿入潞河,命名為泉州渠。這樣不僅可以漕運軍糧,還將河北、遼東的水道聯(lián)系起來,加強了對周邊的控制。 程閔自己帶著一幫親信掾?qū)亳R不停蹄趕去視察河工。要在短時間內(nèi)修出兩條運河絕非易事,龐統(tǒng)主動請纓全權(quán)負責,幾乎征調(diào)了沿河郡縣所有百姓服徭役。眼瞅著嚴冬降臨寒風刺骨,工程依舊毫不松懈地進行著…… 幽燕之地的大雪無可避免地到來了,天地間皚皚茫茫。時而狂風呼嘯,卷著萬丈冰凌混沌一片;時而又萬籟俱寂了無聲息,只有鵝毛雪片洋洋灑灑撲向大地。這場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三天,不知何時才能停。程閔后世就是東北漢子,零下三十幾度的天披件薄外套就敢出門,自然是不懼冷,可屬下將士們卻不一樣,所以程閔已將青布軍帳換成了牛皮的,又添了好幾個炭火盆,即便如此將士們還是不覺暖和。田疇、邢颙左右相陪,他倆都久居河北,早習慣了此種天氣,披著程閔賞賜的裘皮大氅,守著炭火盆,頭上都快冒汗了,還不敢吱聲。 低頭瞅著帥案上的羊皮紙——那是平虜、泉州二渠的工程圖。因為下雪不得不暫停修渠,若按前些日子的進度估算,至少還要兩個月才能完工,運糧過程中再耽誤些時間,整個征討烏丸的計劃都要推遲。 田疇坐在一旁片語不發(fā),手里攥著根小木棍兒,撥弄著盆里炭火,似乎對剛才的談話充耳不聞。程閔瞟了他一眼,心里充滿了疑惑——同是隱士,脾氣秉性怎會相差如此之多?拉攏邢颙幾乎水到渠成,可田疇到現(xiàn)在還是不冷不熱,莫說推心置腹,就連一聲“主公”都沒叫過,仿佛他身前有座無形的壁壘,無論花多大心思都翻不過去。田疇又沒什么包袱,為何拒人千里之外呢? “主公想些什么?”邢颙察覺到程閔出神凝思。 “哦?!背涕h微微一笑,言不由衷道:“某在想,三郡烏丸究竟情勢如何?請二位為某詳細說說。” 邢颙也笑了:“屬下沒有子泰兄廣覽多知,還是請子泰兄為主公解惑吧?!彼哺杏X到田疇對程閔甚是疏離,故意把機會讓出來。 “那就偏勞田先生了?!背涕h很氣。 “不敢?!碧锂犞皇俏⒐傲斯笆?,還是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也不看曹cao一眼,“烏丸與鮮卑同屬東胡諸部,原本并非大族。前朝匈奴冒頓單于擊潰東胡,退守鮮卑山的一支部落便改名叫鮮卑,退守烏丸山的那一支就叫烏丸,都是以所居山脈得名?!彼贿呎f一邊撥弄炭火,這些典故信手拈來,“烏丸人善于騎射,以弋獵禽獸為生,逐水草而放牧,居無常處;以穹廬為舍,東向拜日,視作神明;食rou飲酪,以毛裘為衣。后來朝廷為了對抗匈奴允許他們?nèi)腙P(guān)內(nèi)附,世俗習慣有所改觀,但剽悍天性不改。貴少而賤老,怒則弒父殺兄而不害其母,部落首領(lǐng)都由勇健好斗之人擔當。” 程閔不禁冷笑:“沒有倫理道德的野蠻人?!?/br> 田疇點了點頭:“現(xiàn)今各郡烏丸的首領(lǐng)都是勇猛善戰(zhàn)之人,不過他們打仗各自為戰(zhàn)沒有陣勢,憑明公之師破之不難。上谷郡烏丸首領(lǐng)名喚難樓,聚眾九千余落。右北平郡首領(lǐng)名喚烏延,麾下八百多部眾,自稱‘汗魯王’,還有遼西郡烏丸實力最強,聚眾五千余落,雖然人數(shù)上比難樓少,但都是勇猛強悍之徒。二十年前勾結(jié)叛臣張純作亂的就是遼西的首領(lǐng)丘力居,當初他自號‘彌天安定王’,率三郡烏丸寇略青、徐、幽、冀四州,殘害我大漢子民無數(shù),朝廷派公孫瓚將他們擊退。”說到公孫瓚,田疇憂郁的雙眼爍爍放光,他至今都沒釋懷劉虞之仇。 “公孫伯圭這個人啊,”程閔似乎有點兒惋惜,“本是一員猛將,手持兩條長槍,率三千騎兵縱橫疆場,當時被胡人稱為‘白馬將軍’。可惜后來走上窮兵黷武之路……” 田疇反感別人替公孫瓚說好話,不等曹cao講完就搶著道:“那場叛亂是我家主公劉虞招募勇士刺殺張純才結(jié)束的,不算公孫瓚的功勞。” 程閔聽他當著自己的面直呼劉虞為“我家主公”,心里甚是不悅,臉上卻僅僅一笑置之。 田疇沒發(fā)覺自己言語莽撞,還接著往下說:“劉虞對少數(shù)民族寬厚有德,丘力居自削王號,此后數(shù)年胡漢之間并無大沖突。我剛到徐無山的時候,倒是被烏丸侵擾過,跟他們干了一仗,后來他們得知我是劉虞舊僚,又跟公孫瓚有仇,態(tài)度馬上轉(zhuǎn)變,送來牲口與我們交換糧食,彼此相安無事。昔日袁紹戰(zhàn)事告急,就是與丘力居聯(lián)手才打敗公孫瓚的。事后袁紹為了表示酬謝,矯詔把蹋頓、難樓、蘇仆延都封為單于,賜給他們?nèi)A蓋、白旄以助威嚴,還把袁氏之女嫁到烏丸和親。其實壞就壞在袁紹手里,懷柔也需有個限度,對待胡人應當恩威并用,一味封賞只會助長蹋頓的野心。” 程閔倒能理解袁紹的心思——袁紹想穩(wěn)住后方先將中原拿下,以后再慢慢收拾那幫野蠻人,卻不料在官渡失了手。心里這么想,嘴上卻順著田疇說:“袁紹因小仁而誤國啊……” 田疇沒有接程閔的話而是繼續(xù)說道:“丘力居當初進犯襄平被太尉大人所殺,死后名義上是其子樓班統(tǒng)領(lǐng)部落,但樓班年幼,由丘力居之侄蹋頓掌握實權(quán)。蹋頓勇武而有謀略,實際上已總攝右北平、遼西、遼東三郡烏丸,不啻為大單于?!?/br> “剛才您提起遼東首領(lǐng)蘇仆延,此人與遼東公孫氏可有瓜葛?” “蘇仆延雖號稱‘峭王’,統(tǒng)領(lǐng)遼東部落,其實已被公孫度趕出遼東,只是蹋頓的附庸。公孫度在世之時東伐高句麗,西擊烏丸,拓地外藩威震邊陲,自稱遼東王、平州牧,蘇仆延豈是對手?” 田疇突然又轉(zhuǎn)移話鋒再次開口道:“咱們漢人這些年來爭權(quán)奪利自相殘殺,反倒是公孫度這么個土皇帝拓地外藩,雖說其人陰狠霸道心術(shù)不正,但也不算給咱漢人丟人吧!蹋頓地盤上還有十萬多漢人,受盡胡人奴役,明公務必要將其擊敗,這也是為了解救我大漢子民??!” 程閔與田疇都想馴服烏丸,田疇想的簡單是欲解除北部邊患,為漢人出口氣;程閔固然也有此意,但更是想開疆擴土,拿烏丸來殺雞儆猴,程閔沉吟半晌,森然道:“我本準備派部將代勞,現(xiàn)在看來必須親自出馬,還要多多仰仗二位之力!” 邢颙抱拳拱手:“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田疇卻只輕描淡寫說了句:“草民自當效勞?!背涕h有些尷尬,卻強忍沒說話暗暗想到等著瞧!你越不認我為主公,我越要讓你低頭!早晚叫你跟邢颙一樣,俯首帖耳拜服我膝下! 正在此時外面親兵稟奏:“幽州刺史公孫恭求見?!?/br> “進來?!笔浅涕h特意把他調(diào)來的。 帳簾一掀,公孫恭帶著涼風進帳跪倒:“末將拜見主公!” “無終可有烏丸動向?”現(xiàn)在程閔最關(guān)心這個。 “目前沒有,天寒地凍他們不會來sao擾?!?/br> “修渠的事他們應該已經(jīng)聽說了,千萬不能掉以輕心?!?/br> “末將明白!我已派部將巡查,一旦發(fā)現(xiàn)烏丸游騎,立刻傳書營中?!?/br> “很好,你就暫時留在我身邊吧?!背涕h滿意地點點頭,“這一路頂風冒雪,辛苦了吧?” “主公為國cao勞不避寒暑,末將豈敢言辛苦?”公孫恭很會說話,“這會兒雪已經(jīng)小了?!?/br> “哦?”程閔一聽雪小了,立刻站了起來,“我看看!” 不待親兵動手,公孫恭搶著掀開帳簾——外面的雪果然小了不少,雖然還未停,卻已零零星星,天色也十分明亮。曹cao緊緊裘衣,邁步走出大帳,邢颙、田疇也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