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們只能在一旁干看著。

    她們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推推我, 我推推你, 派了個最年輕的小媳婦, 輕聲出言，提醒虞華綺再加些面粉。

    “這是怎么了？”

    忽而，清朗的聲音打破了廚房尷尬的氣氛。

    鐘儀款步而入，見到被廚娘們圍了一圈的虞華綺，還有虞華綺身側(cè)，擺著的十四個歪歪扭扭的粉饅頭。

    她疑惑地睜大眼睛。

    虞華綺順著嫂子的視線，看到被自己做失敗了的壽桃們，彎著桃花眼，絲毫不見羞赧，“嫂子，我在做壽桃?！?/br>
    鐘儀擅做羹湯，此刻來廚房，就是為給近日cao勞過度的虞翰遠燉補湯的，聞言頗有些驚訝。

    她很了解自己這個小姑子，樣貌是一等一的美，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嬌，自幼被養(yǎng)得像只會喝露水的仙娥似的。

    這樣嬌貴的姑娘，居然會下廚做壽桃？

    虞華綺正忙著與黏糊糊的面團做斗爭，沒注意到鐘儀驚訝的神色，邊揉面，邊問道：“嫂子，你來做什么？”

    鐘儀走到虞華綺身側(cè)，仔細觀察了她做的壽桃，答道：“來給你哥哥燉湯?！?/br>
    言畢，鐘儀又問道：“阿嬌，你的壽桃，是不是做得小了些？”

    尋常人家做壽桃，為圖吉利，喜歡做得大些，最好大得雙手都捧不住。可虞華綺做的壽桃，先不論模樣味道如何，單論個頭，居然和真的桃一般大小。

    虞華綺正在第八次嘗試，將手心的面團一分為二。

    她垂首，認真分著面團，分好后，才答道：“嫂嫂，我揉不出那么大的面團?！?/br>
    鐘儀瞧著這小姑娘的手法，無奈搖頭，這已經(jīng)不是揉不出大面團的問題了。

    就是這小面團蒸熟了，也不像是能入口的。

    鐘儀無奈，去凈了手，站在虞華綺身側(cè)，手把手地教她揉面。

    那些廚娘不敢近身，又不敢對虞華綺說什么重話，哪有鐘儀教得好？虞華綺揉面的手法瞬間進步不少。

    鐘儀見狀，悄悄在虞華綺耳邊問道：“阿嬌這是給誰做壽桃？我仿佛記得，咱們家最近無人過生。”

    虞華綺側(cè)過臉，頑皮地朝鐘儀拋了個媚眼，“你猜?！?/br>
    鐘儀將虞家的親戚，虞華綺的好友都猜了一遍，卻沒猜出個結(jié)果。

    她正要放棄，看著蒸籠里咕嘟咕嘟的滾水，忽而靈光一現(xiàn)，“難道是齊王？”

    虞華綺輕點了點頭，櫻唇微微抿著笑意。

    鐘儀也是新婚燕爾，自然明白虞華綺的小心思。她笑而不語，默默陪著虞華綺做起壽桃。

    中秋將至，因著虞父不在，虞家只有虞老夫人、虞翰遠夫妻和虞華綺。

    好在虞華綺和鐘儀都是話多又愛鬧的，陪在虞老夫人身邊說說笑笑，倒也不冷清。

    佳節(jié)當(dāng)夜，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著團圓宴，拆蟹賞菊，品酒祭月。

    宴中，虞華綺悄悄退席。她嘗著，覺得今兒的冰皮蜜蓉月餅和火腿月餅做得極好，命廚房每樣多備一碟，裝到食盒里，讓齊王府的丫鬟悄悄送給聞擎。

    聞擎送給虞華綺的丫鬟，不止處事妥帖，還有聯(lián)絡(luò)暗衛(wèi)的密法，很快就將食盒送了出去。

    中秋之夜，虞府有家宴，宮中亦有宴飲，花燈重重，笑語晏晏。

    皇帝坐于最上首，指著殿中演戲的丑角，同皇貴妃說笑。

    殿內(nèi)正演嫦娥奔月。

    以往這出戲，扮玉兔精的都是小孩兒?？山袢者@玉兔精，粗粗笨笨，碩大一只，臉還有些黑圓，頗為有趣。

    皇貴妃被逗得明眸彎起，溫溫柔柔地笑了。

    宴中諸人，發(fā)現(xiàn)這丑玉兔精后，皆捧腹大笑。

    聞擎坐在皇子席間，俊朗深邃的五官卻不帶一絲溫度，與熱鬧的宮宴格格不入。

    “王爺?！笔塘⒃诼勄嫔砗蟮男√O(jiān)忽而呈上兩碟月餅，并悄聲道，“虞姑娘那邊送來的。”

    聞擎聞言，冷眸疏離的眉眼微動，伸手取了一塊冰皮月餅。

    綿軟甜膩，是虞華綺會喜歡的口味。

    聞擎很快便用完了一塊，薄唇微不可察地勾起。

    從前他是吃不慣甜口的，陪那小姑娘用得多了，如今倒也覺得不錯。

    突然，皇帝揚聲大笑。

    他笑得抖著手，直指著殿中，那個脫了白兔精戲服的黝黑大漢。

    原來方才那只丑白兔精，是范秉扮的。

    范秉見皇帝開心，絲毫不以被取笑為恥，跪在地上，真誠祝賀皇帝萬壽無疆，祝賀山河千秋永盛。

    皇帝重賞了范秉，隨后，懿王和榮王便雙雙拉攏起范秉。

    聞擎冷眼看著，并不參與其中，只默默用著虞華綺送來的糕點。

    仿佛糕點之中殘余的些微溫?zé)?，是整個冰冷荒唐宴會中，唯一的慰藉。

    那廂，懿王拉攏半日，范秉卻似乎同榮王更有話說一些。

    懿王臉色微變，在心中罵了句不識抬舉，開始四處敬酒。

    楚云嵐身為榮王側(cè)妃，推脫不得，陪著懿王飲了一盞。

    誰知眨眼間，楚云嵐就驚叫著，軟倒在榮王懷中。

    聞擎沒有半分驚訝，用完最后一塊火腿月餅，冷漠地隨著眾人，將視線移到楚云嵐身上。

    楚云嵐小產(chǎn)了。

    在飲下懿王賜的酒之后。

    殿內(nèi)響起窸窣的議論聲。

    皇后也霎時變了臉色。她最看重子嗣，自然心疼楚云嵐的胎?？伤吹贸?，皇帝是偏著懿王的，不敢輕易出聲。

    皇貴妃倒無這諸般顧忌，玉面微白，美目含淚，在桌案下握住皇帝的手，“陛下。”

    皇帝知道，楚云嵐小產(chǎn)，勾起了皇貴妃的傷心事。他一時也顧不得殿內(nèi)混亂，憐惜地拭去皇貴妃眼淚，“喬喬莫哭。”

    中秋佳宴，皇帝為保全皇室體面，沒有當(dāng)場深究，而是待宴會散后，單獨將幾位王爺留下。

    皇后察言觀色，趕緊命人去查。

    誰知查來查去，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懿王。

    榮王見狀，哪里肯罷休，非要懿王償命。

    皇貴妃的眼淚，也讓素來偏向懿王的皇帝，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懿王一口濁氣憋在心頭，疾聲厲色地同榮王辯駁起來。

    聞擎看了會戲，等到皇帝有心軟的痕跡時，才慢悠悠出言，幫著懿王說了幾句話。

    皇帝順坡下驢，隨手抓了個宮女當(dāng)替罪羊，沒對懿王施任何處罰。

    至此，懿王和榮王的關(guān)系降至冰點，再無任何情分可言。

    中秋已過，八月十七轉(zhuǎn)瞬即至。

    八月十七是聞擎的生辰，皇帝歷來會給體面的。

    故而當(dāng)日，聞擎被召進皇宮，得了許多封賞，還被恩賜，留在宮中陪皇帝用膳。

    虞華綺私下問過老管事，知道年年都是如此，皇帝一般會在申時放聞擎出宮。

    她算著時辰，先在秦宅做了壽桃，放在蒸籠上蒸著。長壽面煮久了會坨，她備齊食材，只等聞擎回來，就立刻下鍋。

    往年聞擎是不過生辰的，從宮中歸來，照常吃飯睡覺。

    但今年虞華綺要給聞擎過，老管事便很有眼色地命人整治了許多菜肴。

    偌大一張紫檀木長桌，擺滿各色美味佳肴，老管事還特意將那個小小的壽桃，盛于琺瑯花卉大碟內(nèi)，放在長桌最中央。

    虞華綺等了許久。

    等到昏黃落日一點點墜下去，天際紅光逐漸消弭，只余氤氳深藍，也沒等來聞擎。

    宮中亦毫無音信。

    她生出些不安來。

    期間，她怕聞擎回來太遲會餓，先進廚房，煮了一碗長壽面?zhèn)渲?/br>
    可直到長壽面吸滿湯汁，漲得幾乎要溢出碗沿，聞擎還是沒有出現(xiàn)。

    虞華綺此次出門，是光明正大告訴過祖母，來給聞擎過生辰的。

    夜色漸深，她遲遲未歸，虞府已派人來催過兩次。

    老管事安慰道：“虞姑娘，您再等等?；蛟S宮中有事，王爺絆住了腳?！?/br>
    半個時辰過去，聞擎還是杳無音信。

    老管事聯(lián)系了暗衛(wèi)，亦未收到回音。

    而虞老夫人也第三次派人來催了。

    虞華綺蹙著眉，勉強露出一抹笑，“我得先回去了，若聞擎哥哥回來，你讓他記得吃壽桃。”

    今日虞華綺來秦宅給聞擎過壽，是瞞著聞擎的。老管事為了配合，也沒提前告訴聞擎。

    誰知年年如常的事，今年會突然出岔子，老管事暗悔不已，只恨自己沒早些告訴聞擎，誤了一樁美事。

    他無可奈何，只好送虞華綺出門。

    虞華綺原有些失落，可坐在馬車內(nèi)，不知為何，心底的不安逐漸深重起來，總覺得要出什么事。

    她正出神，倏而聽到無數(shù)馬蹄聲，隱隱約約的，不大真切。

    隨即，虞府的馬車停了下來。

    “姑娘，路堵住了?！?/br>
    虞華綺聞言，撩開車簾，只見素來熱鬧的南大街上，不知出了何事。百姓們擁堵在前方，進退不得，正叫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