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無論這件事是否與虞華綺有關,現(xiàn)在都不是爭論的好時機。周氏捏了捏女兒的手,暗示女兒先閉嘴。 此情此景,她必須做出取舍。 周氏跪在地上,整理了心神,恭恭敬敬地行一個大禮,“母親,老爺,媳婦有事要稟?!?/br> 虞父看了她一眼,“你還有什么話說?” 輕輕吐了口氣,周氏道:“那封穢亂后宅的信不是我寫的。我的確讓黃嬤嬤帶了信和金子出門,但信的內(nèi)容,只是求太子妃幫我圓個謊?!?/br> 在虞父眼里,周氏東拉西扯的,又提起太子妃,定是要為自己開脫,他背過身去,不耐煩再聽。 倒是虞老夫人,聞言神色微變。 周氏見狀,狠下心道:“我并未有孕,也并未小產(chǎn),孕相是服用藥物,偽造而出的。今日阿嬌說,請了褚副族長給我診脈,我怕事情敗露,所以寫信求太子妃,幫我重金賄賂褚副族長?!?/br> “至于那封污穢的信,我不知是從何而來,也不知是誰模仿我的筆記,故意污蔑我。但我以性命起誓,我絕不會做背叛老爺?shù)氖??!?/br> 她說完,屋內(nèi)安靜了好一會,呼吸聲清晰可聞。 “你混賬!” 虞父此時才是真的勃然大怒,他一腳踹向周氏,怒道:“阿嬌才多大,你竟然以假小產(chǎn)構陷她?” 周氏摔到在地,捂著被踹腫的肩膀,被虞歆哭著扶起。 “母親,為什么?”虞華綺從椅子上站起,震驚地質問道。 周氏明知虞華綺是在火上澆油,也只能忍下,哭著道歉:“阿嬌,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我并不是存心害你,我,我只是,你父親一直不來看我……我只是一時糊涂啊!” “你不是存心害阿嬌?如今外頭流言紛紛,阿嬌的名聲都毀了,你還說你不是存心害阿嬌!”虞父聲色俱厲。 他對周氏原沒有什么情誼,周氏給他戴了綠帽子,他雖不悅,卻并沒有多少憤怒??捎萑A綺不同,虞華綺是他發(fā)妻留給他的小女兒,無端被害,他自然氣極了。 “當初你進門的時候說過什么,會對阿嬌視如己出。好一個視如己出。”虞父氣得在屋內(nèi)轉了幾圈,將手中的茶盞砸在周氏身上,“我要休了你這個毒婦!” “不,不要?!敝苁贤芭擦伺玻瑤缀跏桥赖接莞父暗?,“老爺,這么多年,我只做過這一件錯事,你饒了我這回吧。再說,我只是想求你憐惜,并未真的對阿嬌做什么啊?!?/br> “你是沒做什么,你的好女兒可做了不少?!庇莞竻拹旱赝笸肆艘徊?。 周氏發(fā)髻全亂了,含淚看著虞父,“歆兒,歆兒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為阿嬌真的害我小產(chǎn),所以才會那樣做的。她不是故意的,老爺,你就當她是護母心切,別和她一般見識?!?/br> 虞老夫人看了許久,終于看不下去了,“這么說來,你們母女很無辜,我阿嬌的名聲活該被毀了?” “不是的,母親,我沒有這個意思。”周氏潸然淚下,“這么些年,老爺從不愿意多見我?guī)酌?。這也就罷了,可歆兒還小,她總問我爹爹問什么只疼jiejie,不疼她。我,我一時糊涂……” 虞老夫人可不吃這套,“歆兒為何不受寵愛,我兒為何不進你的房,我以為你心里有數(shù)。孩子都在,當初你做了什么齷齪事,要我當眾說出來嗎?” 周氏哭道:“是,是我糊涂,我錯了。” 她哭得真切,仿佛真的勾出這么些年的傷心,虞歆也跟著痛哭。 鬧了這么一晚上,虞父頭都痛了,“你既然知錯,便領了休書,回家去吧。” 周氏自然不肯,苦苦哀求,哭得聲嘶力竭,說自己在虞家這么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求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虞老夫人冷眼看著,心里生出幾分懷疑來。 周氏害孫女的事,定然是真的。畢竟明日褚副族長一診脈,一切便水落石出,她不必撒這個謊。而周氏私通的事,可能也是真的。 周氏能為私通之事,扯出太子妃做擋箭牌,又為何不能為私通之事,扯出害阿嬌的事,擾亂視聽,再做一次擋箭牌呢? 畢竟假小產(chǎn)這事,可大可小,單看如何處理??伤酵▍s不然,相信沒有誰家,能忍得下一個私通的媳婦。 虞老夫人出言,打斷了周氏的哀求之語,“你說寫信、送金子都是為了賄賂褚大夫,那你如何解釋,那封與你字跡一般無二的私通信?” 周氏無法解釋,那封信的字跡以假亂真,她自己都辨認不出。她只能干巴巴地重復道:“媳婦是被人構陷的,請母親明察?!?/br> 虞老夫人沉默,顯然是不相信。 周氏咬破舌尖,強迫自己冷靜。這是最壞的境地,即便自己承認假小產(chǎn),也只是多一重罪名,無法洗凈私通之事。 她要冷靜,要想辦法證明自己。究竟誰是惠宜苑里的jian細? 可惜虞父并未給她冷靜的時間,直接令人捆了她,關在宗祠里,等明日褚大夫來診過脈,再行論斷。另外,惠宜苑里的所有人,包括虞歆慕枝苑的下人都被抓起來,細細審問。 府里鬧了一夜,次日,褚鮫前來問診,確診周氏是假孕。 周氏假孕之事,虞家人接著褚副族長的口,傳揚出去?;食侵?,無人不知褚鮫褚副族長有多難請,聞言皆贊虞華綺孝心可嘉,指責周氏母女心思太惡毒。 這件事本就在皇城中傳了許久,如今真相大白,是繼室母女構陷原配嫡女,自然傳得更轟轟烈烈,人人都在猜測虞家會如何處置此事。 按理說,家族內(nèi)斗也是常有的事,但像虞歆這樣,連家族名聲都不顧,只為陷害長姐的人,實在少見,畢竟長姐名聲受損,她也會被牽連的。 虞歆的名聲是徹底壞了。 尋常權貴人家,誰敢娶這樣只為一己私欲,不顧周全,不維護家族名譽的女子做當家主母? 而周氏私通之事,因著她私通的對象是家里辭了半年的護院,早已不知去處,虞父也查不出個結果,便按下了此事不表,免得連帶著傷了虞家姑娘的名聲。 事情都定下之后,虞父當即寫了休書。 虞歆跪在虞父門外,哭了一夜,彼時已經(jīng)力竭,近乎昏迷,聽聞父親要寫休書,駭?shù)脧拇采蠞L下來,往澹明軒去。 虞父到底沒休成。 周家不答應,說如今虞華綺的清白并未受損,周氏也遭了報應,這件事就算了了,何必鬧到休妻這樣嚴重的地步。 虞父并未多言,拿出周氏私通的信。 鐵證如山,周家人沉默,無言以對。 原本周氏該被接回周家,可周老夫人挨不過女兒的苦苦哀求,為她去求了太子妃。 最后太子出面,和虞父商談了一番。 虞父無奈,只能撕毀休書。 周氏被關在虞家的佛堂里,虞父對外稱周氏染病,除了送飯送衣物的下人,所有人不許進出。 因為周氏竭力撇清虞歆,說虞歆不知情。所以虞歆受的罰要輕一些,僅被打三十手板,禁足半年,抄寫女則女誡等書而已。 鬧了幾日,此事算是塵埃落定了。 又牽扯出另一件事。 昔日太子親至,曾和虞父透過口風,說皇后有意將虞華綺許配給榮王,正與皇帝商議此事,勸虞家莫要在此關頭,鬧得太難堪。 如今太子地位穩(wěn)固,榮王作為太子唯一的胞弟,將來想必也是榮寵無限。而榮王其人,雖說有些跋扈,心機卻不深,是虞華綺能制得住的。 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送太子出門后,虞父就和虞華綺說了這件事。 虞華綺面上只說,聽憑父親的意思,回了掌珠苑,卻默默盤算許久。 巧杏端著杏仁茶進屋,笑道:“姑娘,萬壽圖已經(jīng)裱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虞華綺回神,思量了會,道:“先收起來吧,我突然覺得萬壽圖太簡薄。這樣,你將上次哥哥送來的夜明珠取出,找巧匠用金子在上面嵌一個壽字。黑夜中壽珠閃閃發(fā)光,太后說不定會更喜歡?!?/br> 巧杏點頭,有些猶豫地道:“這壽珠好是好,可是姑娘,為了萬壽圖,您費多少功夫?好不容易才找到六十六位百歲壽星,又繡了兩個月才繡完。我覺得,萬壽圖的寓意似乎更好,也顯得您更用心……” “行了,你照我的吩咐做就是。萬壽圖,我別有他用?!庇萑A綺打斷巧杏的話。 巧杏應聲出門后,虞華綺喚了小梨進來,讓她遣人守在匯安齋。 匯安齋在楚家附近,榮王愛慕楚云嵐,又不敢唐突佳人,故而是匯安齋的???。 虞華綺想擺脫這樁婚事,總歸要榮王配合才好。 這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衛(wèi)敏約了虞華綺去小豐山策馬,觀賞春景。 虞華綺特意換了騎馬服,衣裳裁剪得很利落,胭脂紅的顏色襯得她極為明艷。 她正梳頭,虞翰遠來了掌珠苑。 放下描眉的黛筆,虞華綺起身笑道:“哥哥今日怎么有空來瞧我?” “路過寶瑯坊,給你帶了些脂粉首飾?!庇莺策h把幾個描金畫銀的首飾盒遞給虞華綺。 虞華綺打開,瞧見里頭有支很別致的寶劍簪,紅藍寶拼成的劍柄,墜著朱紅流蘇,與她今日的騎馬服很搭。 拉著哥哥謝了又謝,虞華綺桃花眼一眨,壞水幾乎要從眼波中流轉出來。 “哥哥去寶瑯坊,只給我?guī)Я藮|西???” 虞翰遠微怔,溫潤的眉眼舒展,并未回答。 虞華綺站到鏡前,把寶石劍簪往發(fā)髻里插,從鏡中看到哥哥微紅的耳朵,調(diào)侃道:“沒給我嫂嫂帶一份?” 虞翰遠拿調(diào)皮的meimei沒法子,“鐘姑娘與我只是定親,不許亂喚。” “好,那哥哥有沒有給你的鐘姑娘帶些胭脂首飾?” 被meimei說得發(fā)臊,虞翰遠拋下一句還有事務未處理,匆匆離開。 半個時辰后,虞華綺出了門,和衛(wèi)敏縱馬去小豐山,痛快玩了一下午。衛(wèi)敏還獵了一只雄鹿,大獲而歸。 回去時,路過刑部附近,虞華綺正側頭和衛(wèi)敏說笑,忽而見到齊王殿下從刑部大門走出。 齊王怎么會來刑部? 虞華綺思量了會,想起春日宴上,榮王似乎提過一嘴,齊王在查什么軍餉案。難道時至今日,齊王還是沒查出結果? 虞華綺倒是知道些線索,因為前世軍餉失竊案的結果太過出人意料,所以她還記得。 軍餉消失佲州和禾州交界處,所以誰也沒想到,軍餉其實一直在皇城里。 不過前世因為周氏小產(chǎn),她許久不曾出門,對外界之事不甚清楚,軍餉具體在皇城的哪里,她就不知道了。 她回頭,問衛(wèi)敏:“敏敏,你今天帶彈弓了嗎?” 衛(wèi)敏長眉一挑,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彈弓,“你不是有箭么,還要這玩意做什么?” 虞華綺搖頭,和衛(wèi)敏騎馬到街尾,縱身一躍,趴在人家墻頭。 她拿出小荷包里用來補妝的黛筆,在繡帕上寫了幾個字,將繡帕裹在小石子上。 那廂聞擎早就瞥見了虞華綺。 即便帶著帷帽,那高傲端麗的姿態(tài),亦能讓人一眼認出。 他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腳步未歇,仍往前行,身側卻有兩匹駿馬飛馳而過。 聞擎目力極佳,一眼就看到虞華綺手腳麻利地爬上墻,又在上面搖搖晃晃地動來動去。他的眉心不由狠狠一跳。 簡直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