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咳咳咳!”朱繡終于被湊到眼前頭的那張?zhí)闇I滂沱的臉給嚇醒了,幾乎就被自己口水嗆著。 “沒…好不容易從柴大娘那里逃生出來,我高興,”朱繡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對了,你叫什么?” 笑眼兒勉強收住眼淚,又想笑了:“我沒名字,在家時都叫我妞子,我、我也高興!真好!” 她心里記著朱繡的恩,忙又道“謝jiejie救我…” 朱繡不等她說完,就趕忙打斷了,笑問:“你多大了?原來家中有幾個兄弟姊妹?想家不?…”等語。其中一些其實朱繡早就聽到過,現(xiàn)在問起來不過是怕小姑娘忒羞窘。 原來這笑眼兒已八歲有余,比朱繡還大上一歲呢。 朱繡猜自己現(xiàn)在應是七歲,皆因她醒來時身上的衣服雖是人牙子給的,但有一個破爛些的小荷包是掛在她脖子上的,那荷包里面上繡有‘巳蛇、戊辰’字樣,系繩雖然發(fā)黑發(fā)硬了,依稀也能看出這原是一條紅系繩。 柴大娘給她新添的金孫兒脖子里就掛了一個紅繩荷包,聽柴大姐兒嚼舌根,那荷包里還放有一個如意狀的小銀錁子——時下的風氣,富人家的孩子脖子里自然是戴著金銀打的平安鎖,窮人家一般就是給孩子系個紅繩荷包應景。今年是戊子年,朱繡猜想原身應是七歲,也因為荷包上有字,她想著家中應有識字的讀書人,胡謅身世的時候才那般說法。 兩個小丫頭逃出升天,后知后覺地興奮、恐懼都涌上來,不免嘰嘰咕咕的說些話兒。誰知就惹著墻那頭的人了,只聽咣!的一聲,不知什么砸到墻上,有人罵道:“三更半夜的嘰咕甚,吵的人睡不好覺,也不怕爛了你們的舌頭!”這原是一間房隔出的兩個小間兒,小的可憐,這頭睡著她倆,那邊睡了周牙人之前買的四個,晚食的時候都見過的。 巡夜的人剛打過一更的梆子,此時也不過戌時半,正屋里周牙人的燈還未熄呢,怎么就三更半夜了。朱繡耳朵靈,方才明明聽到那邊也在咕咕噥噥的議論她們兩個,這會倒打一耙,罵起她倆來了。 顯見的是找茬了。 還沒進去給人當奴才呢,就開始爭個三六九等了? “睡罷。明天周大娘見咱們精神好也喜歡?!敝炖C故意大些聲對笑眼兒說話,安撫的拍拍她的肩。 從來無視最氣人。 那邊咣咣咣砸了好幾下墻,聽這頭就是不應,才罵罵咧咧的消停了。 次日雞鳴天未大亮,周牙人就張羅著她們梳洗,又講了兩三遍事項,才放她們吃飯。 梳洗時朱繡心里頭也猶豫要不要把臉上涂的石榴皮汁洗掉,吃過石榴的都知道這汁子沾皮膚上,用清水洗一次是萬難洗掉的,但若真想弄掉也簡單,蘸點醋或者鹽就行。 來回衡量了兩三回,朱繡還是未動手。一來顧忌著周牙人,周牙人若是知道這皮膚是染得,縱使嘴上不說,心里也該覺著這人精的過了;二來她雖愛讀紅樓,可書是書,寫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事兒,又用的是坑人的春秋筆法,誰知道榮國府里現(xiàn)在是什么樣?進是一定要進去的,但現(xiàn)在還是別惹人注意的好,先茍著,觀望一陣子再做打算。 “珍珠,太太的陪房周嫂子前頭見過你了,她說了,你是必進去的,你好生聽話,就有你的好前程?!敝苎廊讼蛞粋€長臉兒、溫溫和和的小丫頭說道,一起拉幫結(jié)派的另外三個小丫頭聞言臉上便現(xiàn)出嫉妒來。 “看什么看!你花meimei有出息,入了管家娘子的眼,是你們這幫子小蹄子能比的?還不趕緊收拾了起身!一會要是露了丑,看我不扒了您們的皮!” 花珍珠!花襲人? 這是什么天賜良緣?朱繡趕忙下死眼把那還未長開的小丫頭釘了兩眼。 ………… 一直等到近午時,六個小丫頭才見一個婆子急匆匆跑過來:“周嫂子陪太太說話呢,沒空過來。把這幾個丫頭片子擱這兒您回罷,反正總得過些時日才能聽用,若好就留下,不好還給您送回去?!?/br> 周牙人忙攜了那婆子的手,滿面帶笑:“唉喲,我的老姐妹,您不帶我去見見真佛?太太沒說親眼看看這幾個丫頭?” 聞言,那婆子冷笑一聲:“喲,您也算是周嫂子的近人,怎么如今也不知事起來?闔府幾百下人,太太認得幾個?更別提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蹄子了,哪兒有這閑心。行了,您快回吧?!?/br> 周牙人只不走,強拉她到一旁小聲說:“還不是因著太太前兒給周嫂子露了些意思。有意在這些外頭買來的丫頭里邊挑伺候?qū)毝數(shù)?,那寶二爺?shù)氖拢褪翘熳孀诘氖聝?,周嫂子連連囑咐我好好尋么,大前天還特特上我那里看過這幾個,相中了一個,還給起了名字叫珍珠?!?/br> 那婆子眼珠子轱轆轱轆轉(zhuǎn),“還有這事兒?”又有些詫異,“不能罷?家生子用起來才放心啊,這些外頭買的值什么?” “咱們心里是這樣想,保不齊太太有別的意頭呢?嫂子你想,過些年寶二爺知事了,少不得放兩個在房里,這些小丫頭子的年紀可不正好,不是家生子,也好拿捏,也好打發(fā),太太才放心吶?!?/br> 那婆子聽得連連點頭,斜眼去睨這幾個未來許是能飛上枝頭的小丫頭,問:“周嫂子看上的哪個?”周牙人就把花珍珠指給她。 “怎么改的這個名兒?這名兒倒不像是太太常使的,老太太屋里倒是愛用這些玉啊鳥啊的名兒?!蹦瞧抛佑謫枺@回周牙人只抿嘴笑,卻不答話了。 第5章 金鴛鴦 婆子領(lǐng)了六個小丫頭片子送到二門外,自有一個穿著打扮比先前那人更富貴些的婦人接領(lǐng)過去。那婆子指著婦人道:“這是太太的陪房,你們叫吳大娘。” 吳新登家的板著一張臉兒,催促道:“快走,快走!跟我去向太太磕了頭?!闭f著徑自入了垂花門,垂花門內(nèi)兩邊是抄手游廊,當中是穿堂,但吳新登家的并不許她們從游廊上走,反沿著一處極窄的夾道走。 三轉(zhuǎn)四繞,行至一處大院落前,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1。并不進去,離院門還遠,吳新登家的就抬起下巴朝前點點。 花珍珠見狀,忙跪下碰頭,余人皆有樣學樣。 吳新登家的招手把在廊下靜候使喚的仆婦叫過一個來,道“你們給太太磕完頭,就算是榮國府的人了。跟著這嫂子去罷,好生學規(guī)矩,亂跑打死?!?nbsp;她說話時,眼睛不瞧著幾人的臉,很看不上的樣子。 又經(jīng)了兩三道手,六人才見到這段時日照管她們的老宋mama。老宋mama這里另還有兩個家生子在聽教,說過兩日就進去當差了。 進來頭一件事,就是剃頭洗澡,說是外頭的都不干凈,怕把什么虱子、跳蚤帶進府里來。 幫忙的兩婆子一看就是做慣了粗活的,像給豬脫毛一般,摁著一群小丫頭,扒了衣服狠命涮洗,疼的朱繡忍不住在浴桶里縮縮,背上就挨了兩巴掌,當即火辣火辣地疼,再之后饒是那婆子手再重,搓破皮,朱繡也不敢躲了。 她們穿來的衣裳鞋襪通通都要被扔出去,朱繡唯恐自己的荷包也要被扔掉,洗澡時偷偷好話央求婆子,那婆子只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朱繡蹲在桶里,一絲不掛,饒是她自認臉皮厚些,也禁不住背地里羞惱。好在婆子已聽說這些新采買的丫頭里面,興許日后就出個飛上枝頭去伺候?qū)毝數(shù)?,也不愿得罪狠了,手底下松松就把那荷包還給朱繡了,只是荷包里的東西都掏出來扔了。 朱繡原來涂得石榴皮汁都被搓掉了,用力之狠,可見一斑。幸而洗完的六個丫頭頂著只剩毛茬的頭,皮膚都通紅通紅的,她在里頭,毫不顯眼。 老宋mama還算慈和,挨個讓丫頭近前說話,敘過年紀、來歷。兩個家生子看戲似的在一旁嘰嘰喳喳、指指點點,老宋mama也不理會。 輪到朱繡,聽聞朱繡會些灶上手藝,又認識一些些字兒,老宋mama笑的一臉褶子,花珍珠也忙忙抬起眼去端量她。這幾個,除了花珍珠和朱繡有名姓,旁的都沒有大名,老宋mama只道以后當差自有各家的主人給起名,先渾叫著。這里頭,笑眼兒已八歲,朱繡七歲,花珍珠比朱繡小一歲,另三個都更大些。 果然是國公府,就是比別處要氣派些,雖只是給未當差的小丫頭暫住的地方,屋子也很敞亮,還不是通鋪,竟個個有自己的床帳。六個丫頭三人一間,朱繡和笑眼兒自然一處,那抱團的另四個卻得分一個出來。 誰也想不到,竟是花珍珠主動站出來,溫溫和和的道:“我一見朱繡jiejie就覺得親近。我又年紀最小,不敢要jiejie們的強,我過去住罷。”另三個有感激的、有撇嘴的,亦有后悔的——她們再不知事,也曉得識字的丫頭片子是個稀罕物,保不齊就出人頭地了,現(xiàn)在走近些,說不得日后還能提攜提攜自己。 這姓花的丫頭也忒jian猾了,昨兒說悄悄話時還瞧不上人家呢,現(xiàn)在見了好,就跟蒼蠅見了屎一樣,巴巴撲上去了。 花珍珠一開口,朱繡心里就有些失望:她耳朵靈,昨天晚上分明聽見花珍珠也排揎過她倆個,若是花珍珠一直不搭理她們,她還高看上一眼,眼前這人熱絡(luò)討好的模樣,反而叫朱繡覺著有些兒可怕。 聽她說的那話,兩面討好,是直白的很。雖在大人眼里,還顯得很稚嫩做作,但這花珍珠可不比朱繡這個內(nèi)里二十啷當?shù)纳鐣?,才只有六歲,就會這見風使舵、兩面三刀的把戲了,可不駭人?日后的“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現(xiàn)在年紀尚小,就有些征兆了。 朱繡心里淡淡的,但臉上也沒表現(xiàn)出來。倒是笑眼兒,竟然也像是不大喜歡花珍珠的樣子。后幾日,趁著沒旁的人,朱繡偷偷問她緣故,笑眼兒道:“這個花meimei又巧又伶俐,但我見了心里頭就是親近不起來。我想著以前常聽我娘說‘刁巧伶俐jian,不勝忠厚老實憨’,許是因為這個?!?/br> 聞言,朱繡逗她:“我就不伶俐不巧啦?你怎么不怕我?”這妹子簡直跟牛皮糖似的,粘她粘的緊,朱繡做什么她也跟著做什么,只差沒跟著進茅房了。 誰知笑眼兒理直氣壯的道:“我見你就跟見了我娘一樣,心里頭踏實。原先在柴大娘那里,你誰都不搭理,我才不敢,后兒你果然就救我了,我就知道,你跟我娘一樣了?!毙ρ蹆涸瓉碓诩依?,只有她娘對她好,雖然不敢把穩(wěn)婆的手藝教給她,但旁人打罵她的時候她娘從來都是護著的,后來她爺病了,賴她克的,也是趁她娘給人接生不在家時才能把她賣了。笑眼兒雖老實,卻最清楚誰對她好。 朱繡心說,您可別,我還小呢,真不愿當您娘!聽這姑娘說的這話,真讓人啼笑皆非,不過這姑娘憨歸憨,小動物的直覺還是有點的。 這時候,誰也沒想到,后來幸虧這直覺,竟然救了兩人的命。此為后話,暫且不表。 ………… 老宋mama這里,不過是粗粗調(diào)理小丫頭的地方兒,沒什么油水,她也并不上心。常常只是吩咐一個年輕媳婦帶著六人學些行禮、磕頭的規(guī)矩。旁的就是分了些碎布頭、繡線下來,讓她們學著做活——因著榮國府規(guī)矩大,雖有專門的針線上人,但主子們大多只愿意穿自己房里的丫頭親手做的,那針線房倒多是用來給府里上下的奴才做衣裳。是以,不管日后被分配到哪兒,這些女孩兒都得會些針線活計,若是女紅做的好的,也更易得主子的青眼。 那媳婦也不過是在三門外頭混的,沒資格在后頭太太們跟前當些體統(tǒng)差事,對里頭的規(guī)矩也一知半解,不過就應景兒渾說幾句。更多地這媳婦是連醋帶酸地嘟咕些閑篇兒,諸如誰誰家攀上了誰,要得意了;誰家的屋里人偷了另家的漢子叫逮住了,賠那漢子一吊錢,那漢子就不管媳婦了;先珠大爺原來的通房,被打發(fā)出去嫁了人,聽說被那家的太太,提腳賣到花樓子里去了等語。 這媳婦自顧自說的高興,她們也聽得高興,只是朱繡暗地里看眾人,笑眼兒純粹是當故事聽個樂呵,其他人也有暗地里思量的。唯有花珍珠,是最最入耳入心的,常奉承的那媳婦高興,使那媳婦也愿意單獨拉她扯閑篇。 朱繡仗著自己耳朵靈,經(jīng)常蹭著聽。這日,那媳婦又拉著花珍珠說話,說的是金陵看房子的金彩,長得個尖嘴猴腮、歪瓜裂棗的樣子,沒人肯嫁,前些年得了老太太的濟,配給他個聾子媳婦兒,不成想這媳婦耳朵聾但長得極好,生了個女兒又不聾又長得好,老太太覺得自個給配的好,喜歡起來,就把那家生女兒叫到院里侍候,將將才八歲的毛丫頭,就越過旁人升了二等,還補了前個鴛鴦的缺,如今闔府都知道這個新鴛鴦日后必定是個一等。 花珍珠眼睛一亮:“這可怎么說?” 那媳婦賣弄道:“你們外頭的不知道,咱們老太太最是有福氣的,她老人家調(diào)理出來的丫頭,也有福的很。老太太又最講究,她的丫頭年紀到了出去配人,補上來的大丫頭仍舊叫原先大丫頭的名兒。這原來的鴛鴦是八個一等中的一個,新上來的鴛鴦以后自然也是一等,不過是年紀還小,先跟著旁的一等學著罷了?!?/br> “原來是這樣,好嫂子,這位鴛鴦jiejie既是二等,那一等不就七個了?”花珍珠想了想問。 聞言,那媳婦便嗤的一聲笑了:“老太太還能缺人使,早選了一個好的補上去了。上院里的光二等的就有十六個,誰不眼饞那一等的份例?” 花珍珠愈發(fā)不解:“嫂子方才說老太太一等丫頭的名字是定了的,這鴛鴦jiejie既然已叫了這名字,如何又補其他的丫頭上去,難得有兩個鴛鴦不成?” 那媳婦道:“才說你機靈你就笨了,老太太屋里八個一等十六個二等,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頭不計數(shù)兒。小丫頭子們都是一等的jiejie們隨口給改的名字,做到了二等才有那臉面到老太太跟前磕頭,請老太太賜名兒。雖說二等的并不能常露臉,這也是有名有姓的,難不成原先做二等的時候叫草兒,升作一等就得改叫花兒了?原是老太太叫慣了的草兒,還得勞煩她老人家也跟著去改口?” 頓了頓又說道:“這原不過是為了老太太使喚的順手,這二十四個里頭,來來回回叫的都是那些名兒罷了,但沒得再為這個硬摳規(guī)矩的。譬如你這名兒,去年老太太院里也有個叫珍珠的二等,不過后來給了旁人,再補上來的老太太隨口叫了琥珀。這琥珀的名兒早幾年亦是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不過先前那丫頭出花死了,老太太便不大喜歡,好幾年都沒賜過這名兒,如今才好些了?!?/br> 花珍珠恍然大悟,離老遠豎著耳朵偷聽的朱繡也明白過來:怪不得她看書時,那些丫頭的名字有的成雙成對,有的就單蹦一個;往后有些名兒忽就沒有了,有些名兒又冒出來了。想來是最開始給丫頭賜名常常是成雙成對的,但后來出了各種變故,可能死了可能攆了,漸漸就不成對了。 ………… 還有幾日就該分派當差的去處了,幾個丫頭都暗暗使勁兒,盼望著能去個好地兒。朱繡這半月也拉著笑眼兒偷空摸空地精心繡了幾個顏色鮮亮的荷包,預備賄賂管事兒的。 朱繡是不打算往熱鍋上湊的,想也知道,老太太、王夫人等人的院子里,那些丫頭明爭暗斗的得多厲害。這就跟看清宮劇似的,那些宮女入了宮,皇后寵妃那里固然好,但也很可能死得快;而冷清的宮室縱然苦些,卻能活的長久。她相中的是李紈的院子,李紈性情敦厚溫和,日后也好求著脫籍出去。笑眼兒則是認準了她,只一心想與她一處兒。 只是這時她卻忘了,冷清宮室里的奴婢命如草芥,可能死的更快,而且死了也白死,連朵水花都打不起來。 她沒想到,卻實實在在是發(fā)生著的。 還不等朱繡賄賂管事,就生出一件事來叫她恨破肚腸,冷了心肺。發(fā)誓削尖腦袋也要去榮國府最威風煊赫的榮慶堂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上面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門鉆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引自原著第三回 。 第6章 命如草芥 這天,笑眼兒從早起就坐立不安,惹得花珍珠打量了好幾回。 偷個空兒,朱繡拉著她的手到拐角墻根底下,問:“你怎么了?”邊說著邊搭到她脈上,這小姑娘的脈率急促絮亂,是受驚的脈象。 笑眼兒苦著一張臉,反手抓住朱繡的胳膊,磕磕巴巴的說:“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心驚rou跳的,怕的慌。” 的確是嚇得,朱繡就不解了:“你昨兒夜里做噩夢啦,魘著了?” 笑眼兒咽口唾沫,四下看看,才舔了舔嘴唇艱難道:“繡兒,我跟你說,我上次慌得時候是柴大娘要把咱們賣給老鴇的時候;上上回這樣是我爹和我奶趁著我娘不在家,要把我賣了的時候。我…我現(xiàn)在是真害怕。繡兒,繡兒!咋么辦哪?” 朱繡被傳染的也有些緊張,連忙示意她先住口,自己豎起耳朵聽周圍有沒有人,果聽見不遠處有道細細的呼吸聲。朱繡猛地轉(zhuǎn)身,三兩步轉(zhuǎn)出來,就見花珍珠躡手躡腳地沿著墻根慢慢往這邊靠近呢。見朱繡沖出來,唬了一大跳,愣了愣才堆笑要解釋。 那邊笑眼兒都快要嚇死了,朱繡可沒工夫和花珍珠打機鋒,瞪了她一眼,拉著追出來的笑眼兒轉(zhuǎn)身往院子中間的大槐樹下去了。 幸而朱繡警醒的早,并沒被花珍珠聽去什么。 大槐樹在院中央,四周寬闊敞亮,沒有藏人的地方,她們兩個只要小聲些說話,便不虞被人偷聽。 “你跟我細說說,你這不是做夢嚇得?不是被什么驚著了?”朱繡擰著額頭問。 笑眼兒小聲抽泣,“不是,不一樣,我也說不清,就是這一回比那兩次慌得還狠,還怕!” 朱繡面色正經(jīng)起來,想她都一夢入紅樓了,還有什么不信的:“你先別慌,來,深吸氣,跟著我慢慢呼出來…再來一次……” 笑眼兒伏在朱繡肩上。朱繡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只是她如今才是個最最不起眼的小丫鬟,離著榮國府的軸心太遠太遠了,根本得不到什么信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在這府里能出什么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 頭一回,朱繡生出了往上鉆營的心思。 ………… 自打來到這世上,她原先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富二代,先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人牙子手底下求活,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沒落到妓院里去,臨走時才敢狠氣了柴牙人一回,她還自我安慰這已是給自己出了氣啦;如今到了這深宅大院,她也時時寬慰自己,好歹是紅樓夢、榮國府,就算給人當奴才、侍候個把人也沒什么,能安生的活著就不錯了,慢慢來,以后脫籍出去也算個奔頭…… 但其實她心底又慌又怕,時常覺得自己跟個浮萍似的,在這世上沒個錨頭。只是從來不敢往深里想,稍有一點念頭都趕緊死死壓下去,每日都讓自己忙忙碌碌到?jīng)]時間去思量以前。 她跟個彈簧似的,一直繃著不敢松勁,怕一松就沒勇氣往下活了,繃得太久,已然快到極限。 笑眼兒已經(jīng)哭得開始打嗝了,朱繡肩上的衣服濕了一塊。 突然之前,朱繡不想忍著了,她的眼淚也一大顆一大顆的掉下來,砸在自己手掌心的繭子上?!嫦肜项^子啊。也很想很想老是抱著她腿仰臉賣萌的臭弟弟。就連繼母那張不咸不淡的臉,她現(xiàn)在也覺得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