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江仲林很難得的,主動伸手摸了一下她臉頰邊上的頭發(fā),眼神很柔軟。 “我真的希望你能高高興興的?!?/br> 俞遙也不知道怎么的,鼻子一酸,側(cè)了側(cè)頭勉強忍下去了。 這時候忽然嘩啦一聲水響,荷田里重重荷葉被人撥開,一個背著背簍的人從里面鉆出來。是農(nóng)莊里面的人,正在采蓮蓬。 背簍里的蓮蓬帶著長長的莖,碧綠修長,一捆捆被扎好了。那人看到站在田埂上的俞遙和江仲林,知道他們是農(nóng)莊里的客人,很熱情的從背簍里抽出幾枝蓮蓬送給他們吃。 “這個是剛摘下來的新鮮蓮蓬,很甜的,這種嫩蓮蓬里面的蓮芯都不苦,不用剝出來,這樣直接吃都好吃。” 采蓮蓬的人告訴他們,他們農(nóng)莊里這些荷田,產(chǎn)出的荷花荷葉蓮蓬還有蓮藕,除了供農(nóng)莊里,還會賣出去。順便還給他們介紹了一下農(nóng)莊里其他東西,除了養(yǎng)魚的池塘和幾個果園,竟然還有兩個草莓大棚,這時候的草莓正能吃。 俞遙聽了精神一振。問他:“我們能去摘嗎?” 那人笑道:“能啊,有一個大棚是開放的,進去隨摘隨吃都可以,就是不要浪費。” 俞遙謝了他,按照他說的方向,拉著江仲林走出荷田范圍,果然沒有走多久,就看到了兩座相鄰的大棚,一扇關(guān)著門,一扇開著,罩在上方的透明材質(zhì)看著像玻璃一樣。 棚子外面有一個中年女人在守著,俞遙發(fā)現(xiàn)她正沉迷看劇,個人終端里傳出一個女人痛苦的嘶喊:“你跟我在一起就是為了我的錢!”然后是個男人同樣憤怒的聲音,“你呢,你跟我在一起,難道不只是因為我的臉和身材嗎!” 俞遙往她的個人終端畫面上瞄了一眼,中年女人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來了,飛快抬頭看向她們,指著旁邊的小籃子說:“一人可以免費摘一籃子,多的要另外收費。”說完又馬上垂下了頭繼續(xù)看。 拿了兩個小籃子,遞給江仲林一個,俞遙兩人走進了那個巨大的棚子。棚子里沒有其他人,一走進去就能聞到草莓的甜香,抬眼望去都是大排的三層架子,每一層架子上都結(jié)了紅彤彤的草莓,顆顆飽滿。 俞遙最喜歡這個摘草莓的環(huán)節(jié),親手把這一顆顆的草莓摘下來,比吃掉還要覺得舒爽。她挑剔的選著形狀好看顏色好看的草莓,見江仲林摘了兩個,她不太滿意,愣是洗了洗塞他嘴里,讓他自己吃掉了。 “我來摘,你提著這個?!?/br> 江仲林怕她還不高興,現(xiàn)在看她這么有興致,哪里會拒絕,就提著籃子在她旁邊,看著她摘。 大棚走了一半,兩個小籃子就已經(jīng)裝滿了??墒怯徇b眼神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大棚后半截種的是乳白色的草莓,這草莓帶著一股奶香,聞上去像草莓牛奶。 俞遙嘗了一顆,覺得味道很不錯,她看看已經(jīng)裝滿的兩籃子,心想這也太心機了,走到后面才發(fā)現(xiàn)有更好的,這邊還特地放了不少小籃子,看來就是為她這種游客準備的。 江仲林默默又給她拿了兩個空籃子。 俞遙又摘了兩籃子的白色草莓,和江仲林一人兩小籃子提著離開了草莓棚。 路上遇到其他過來玩的協(xié)會成員,看到他們手里的草莓,都很感興趣的詢問在哪里摘的,知道地方后都跑去摘草莓了。 俞遙中午沒怎么吃,這會兒有點餓,把草莓洗了,就坐在荷田附近一塊大石頭上吃草莓。有協(xié)會里的年輕人路過,看到她們兩個,俞遙聽到身后傳來年輕姑娘激動又特地壓低的聲音,“你快看!那里江老師竟然在陪他老婆吃草莓!” 俞遙:“……”吃草莓而已,又不是種草莓,至于這么驚訝嗎。 看她吃了那么多草莓,江仲林不得不阻止她,“算了,剩下的晚上再吃吧,你要是餓了,不然去那邊的小餐館讓老板給你煮碗面好嗎?” 俞遙答應了,拉著他站起來。 身后圍觀的年輕女孩子又是低低驚呼,“啊啊啊牽手了!” 俞遙:“……”牽個手而已啊年輕人們。 她坐在農(nóng)莊飯館里吃面條的時候,江仲林也坐在旁邊,俞遙問他要不要也吃點,拿小碗給他撥了一小半面條。 不遠處路過的幾個協(xié)會成員見到這一幕,感嘆:“江老師和他妻子感情真好啊?!?/br> 俞遙不明白,他們說悄悄話為什么都這么大聲,當事人能聽得一清二楚。但看江仲林一點反應都沒有的吃面條,她又有點懷疑其實是自己耳朵太好,江仲林根本沒聽到這些。 這些還好,晚上吃過飯,他們?nèi)ツ莻€山泉療養(yǎng)館泡澡的時候,俞遙一和江仲林分開,幾乎立刻就被包圍了起來。 她在女浴池,這邊差不多都是協(xié)會成員帶來的家屬和學生。一些年輕人們膽子比較大,有一個上前后其余人也跟著過來了。 “江師母。”一個年輕學生湊到她身邊,小心觀察她的臉色后問她:“您真的是穿越了四十年???” 俞遙朝她笑笑,“是啊。” 見她態(tài)度很好,其他人都膽子大了很多,紛紛將各種問題拋過來,什么“江老師年輕時候是不是超帥的?”“江師母當年是怎么和江老師在一起的?”還有問“四十年前是什么樣子的?。俊薄按┰绞鞘裁礃拥?,會覺得暈眩嗎?有沒有穿過宇宙的感覺?” 俞遙都回答不過來,泡在流動的加熱山泉水里,她選了幾個問題回答。 “四十年前啊,你們不是能在歷史書上看到嗎,基本上就是那樣了,很多東西沒有現(xiàn)在方便,老一代人都知道。” “穿越就是一瞬間的事,眨眨眼就過去了?!?/br> “江仲林年輕時候確實很好看?!?/br> “我怎么和他在一起的,最開始相親遇上的……” 幾個年輕的女孩哇了一聲,對這種古老的男女認識模式感到驚訝,強烈要求她多說點。 其實這事,有點復雜。俞遙認識江仲林好長一段時間,都以為那次相親是他們第一次見,直到婚后江仲林跟她說了初中的事,俞遙才知道,原來二十六歲那年相親遇到江仲林,是他們第二次見。江仲林說,因為第一次見她印象太深刻,所以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那次相親,本來是俞遙的好朋友楊筠相親,相的是江仲林的表哥。然后因為楊筠沒時間,又對相親對象不感興趣,所以俞遙江湖救急,替了她一次。巧了,江仲林他表哥是個工作狂,剛好緊急加班開會沒時間,為了不失禮,就讓他表弟江仲林代替自己來了。 于是本來該相親的一對男女沒來,來了各自的親朋好友,他們反而莫名其妙的成了一對。 …… 應付完了太過熱情的年輕姑娘們,又和幾位老太太寒暄幾句,俞遙趕緊起身離開了浴池。江仲林說的沒錯,她果然會被圍觀,還是和江仲林一起比較清靜。 她走出山泉療養(yǎng)館,在前面一座臨水的小橋上坐著吹風。那里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白頭發(fā)的老太太,老太太氣質(zhì)很好,顯然年輕時候飽讀詩書,有種很優(yōu)雅沉穩(wěn)的感覺。 老太太看看俞遙,微微笑了起來,“能和我一起到附近走走嗎?” 俞遙開始還以為是協(xié)會里的人,可仔細看看又覺得陌生,好像今天沒見過她。 “你是?”她疑惑的問。 老太太友好的笑,“我叫曹清泠?!?/br> ☆、第18章 18 疑似她情敵的,怎么就是個老太太呢。 為什么她還要和疑似自己情敵的老太太一起,在這微風徐徐的良夜漫步湖邊呢。 俞遙猜著這老太太要和自己說點什么,心情非常平靜。 曹奶奶似乎是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開口,第一句話是:“我很愛我的丈夫,雖然他已經(jīng)死了幾十年了,但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愛他,想念他。在這一點上,江仲林和我是一樣的人?!?/br> 她轉(zhuǎn)頭,抱歉的朝俞遙笑了笑,“我晚上剛來農(nóng)莊,聽聶老頭那家伙說了些不著調(diào)的話,擔心影響你們夫妻,你們本來就很不容易,我不想再給你們平添阻礙,所以冒昧過來跟你說話。其實,我很久之前就想見見你。” 俞遙問:“你認識我?”她想起剛才,曹奶奶是一見到她就認出來了。 那么,就是江仲林給她看過她的照片了? 曹奶奶緩緩道:“是啊,我見過你的照片,江仲林跟我們夫妻說起過你?!?/br> “我和我的丈夫,跟江仲林是校友,很多年前,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曾在同一個地方支教,是因此才熟悉起來的。” “那時候,我和丈夫剛結(jié)婚不久,我們有一樣的理想,一樣的愛好,在云貴那邊遇到了江仲林,他獨自一人,和我們都不一樣。我們最開始認識江仲林,他的情況不是很好,整個人很瘦,心事重重的,因為我們夫妻兩很照顧他,所以他喊我們一聲哥和姐?!?/br> 俞遙聽楊筠說過江仲林年輕時候曾經(jīng)去支教過好幾年,但這些事楊筠也不太清楚詳細,所以只是簡單說了兩句,現(xiàn)在看曹奶奶這仿佛準備詳細述說的架勢,俞遙也認真聆聽起來。 曹奶奶看她這個神情,眸光柔和,“最開始我們不太熟悉,所以不知道江仲林具體是怎么回事,后來熟悉了些,就想開解一下他,但江仲林平時好說話,關(guān)于這件事,卻是絕口不提?!?/br> “他是個太執(zhí)著的人,這種執(zhí)著有時候不是件好事,人要是太在意什么了,就會過得很痛苦?!辈苣棠躺袂槊爝h幽微,“那年,我們支教的地方,發(fā)生了一場地震。山體垮塌,連續(xù)的暴雨又導致了泥石流,幾乎整個村子都沒了,而我的丈夫正是死在那一場災難里。” “我們?nèi)齻€被困在垮塌的山體中,過了不知道多少天。我的丈夫因為被石塊砸了一下,受了傷,三天都沒能堅持,很快就……死在了那個黑暗的洞xue里。我?guī)缀醑偭?,差點跟著他一起去,可他死前跟我說,要我好好活著出去,因為我懷著孩子,他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出生看看這個世界。因為這個,我堅持了下去?!?/br> “我們?nèi)齻€人中,只有江仲林最冷靜,與其說冷靜,不如說他沒有我們那么在乎生死。在等待救援的幾天里,他終于在我丈夫的詢問下,第一次跟我們說起了你。” “他跟我們說第一次見你的情形,說他后來轉(zhuǎn)學了,還時常想起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孩子,說第二次見你,他是去替表哥見相親對象,認出你的時候非常高興,要了你的電話但一直不敢打,說你們第一次約會,說你們每一次約會,見他的父母,結(jié)婚,說你們婚后很多事,你說的話,做過的事,他都說了,說了很多很多。” “說到你有一天,忽然消失,再也找不到,我和丈夫都聽到他哭了。我認識他這么多年了,只看他哭過兩次,一次是說起你,還有一次是他父母的葬禮。早年他發(fā)表的作品被抄襲卻訴訟失敗,帶學生外出為了保護學生摔斷了腿,那么多艱難的時候都沒紅過眼睛。真的是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br> “那次,我要多謝他,是他堅持到最后,把奄奄一息的我和我丈夫的尸體背了出去,我們一家都感謝他。”曹奶奶說到這,眼中已是淚光閃爍。 她擦了擦從眼眶里溢出來的眼淚,對俞遙說:“江仲林深愛且摯愛你一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你要相信?!?/br> “……我知道?!庇徇b感覺臉上一片冰涼,曹奶奶輕輕嘆息一聲,用手絹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在湖邊駐足,各自為了多年前自己愛的男人心痛。 “這些年江仲林對我們很照顧,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被人誤會了,他又不愛多解釋這些。多少年了,他忙于學業(yè)研究,來來去去,認識他的人中都很少知道你,因為他不愛與人說,但我知道,心里的人是怎么都忘不了的,就像我忘不了我的愛人那樣。” 俞遙忽然說:“我問過他,等待這么多年會不會很難過,他當時笑著搖了搖頭,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您能告訴我嗎?” 曹奶奶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沒有等待幾十年,所以不明白,那是用千言萬語都無法描述出來的,無法訴諸于口的感情,因為太復雜了。你能想象嗎,一個人,無數(shù)個日夜,都突然會有那么一瞬間想起一個人,不管是思念還是愁苦,不管是高興還是悲傷,各種感情全都被混雜在一起,什么滋味都有,一層一層的堵在心里,怎么說得出口呢。” 俞遙感覺自己此時的心口,也像堵著什么,沉甸甸的。 曹奶奶和她告別的時候,她的女兒來接她了,扶著她在湖邊走遠。俞遙遠遠望著這對母女一高一矮相依偎,影子在路燈下被拉長的樣子,有一瞬間想到了不知哪里看到過的一句話。 ——那一朵花,最終凋零在愛人不會途經(jīng)的黑夜。 …… 江仲林從幾個朋友那邊脫身回到房間,發(fā)現(xiàn)俞遙已經(jīng)躺在床上,被子蓋著臉似乎睡著了,只露出后腦的那一點黑發(fā)。江仲林不由得放輕了聲音。他關(guān)了燈,坐在自己那張床上,望著俞遙側(cè)躺的背影。 在黑暗中靜靜看了一會兒,他才抬手脫了外套,掀開被子睡下。 可是沒過多久,俞遙那邊床的被子一掀,她披頭散發(fā)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江仲林的床邊,拉開他的被子躺了進去,把還沒完全睡著的江老師給嚇了一跳,立刻清醒了,半撐著起身開了一盞壁燈。 在溫暖朦朧的橘黃燈光下,他看到妻子的腦袋扎在自己胸前,她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抱著他的脖子。 江老師看著那個發(fā)頂,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點窘迫,可他不知道俞遙怎么了,只得輕聲問她,“怎么了?” 俞遙不理他,簡直像睡著了,一副準備就這樣睡過去的樣子??山蠋熕恢?,他被抱著,抬起一只手,半天才放在俞遙背上,哄孩子一樣拍了拍,“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嗯?” 江仲林很快感覺到自己胸口處的衣服有點濕了,他這下子更驚了,伸手費力地探了探俞遙的額頭,緊張的連聲問她,“怎么哭了?遇到什么了?是不是有人說你了?” 俞遙不答,只哭聲越來越大。 江仲林看到她最多的就是笑呵呵的樣子,可這次她回來,已經(jīng)哭過好幾次,而且這次毫無預兆,抱著他這樣哭,真是哭得他心驚rou跳。 老先生手足無措,唉了半晌,他一動,俞遙就哭得更大聲,他沒辦法只能拍拍妻子的背徒勞安慰。 “好了好了,沒事了?!?/br> 俞遙哭得好大聲,也許是因為聲音太大,旁邊房間的人聽到了,沒一會兒有人來敲門,俞遙默默地扎進了被子,江老師趕緊去開門,門外的朋友含蓄的對他說:“有什么事你們夫妻好好說,可別吵架,老江你讓著點你老婆啊?!?/br> 江老師十分冤枉,可他沒有伸冤的意思,點頭答應了下來,等門被關(guān)上,他坐在床邊拿了紙巾,想掀開被子。 俞遙拉著被子不讓他掀開。 江老師說:“唉,別用被子擦啊?!?/br> 俞遙唰地拉開被子,聲音有點沙啞,“誰說我用被子擦了?!?/br> 江老師笑吟吟的,趁這個機會趕緊給她擦了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