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榴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原來娘子準(zhǔn)備了啊……”

    瑤光揮手，示意她趕緊送過去。

    小石榴喜上眉梢，抱著字便趕緊出門了。

    待她離開，瑤緩步走到門口，光雙手搭在一塊兒，看著日光跳躍過樹梢，倚靠門框，輕輕嘆了一聲：阿翁，生辰快樂。

    秦禎的壽辰并未宴客，這是一貫的規(guī)矩，眾人也不覺得他高不可攀，只是暗地里送一些賀禮過去，若是他收了自然是好的，若是不收也只能哀嘆一句：攀附相國果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瑤光的賀禮被秦禎掛在了書房最顯眼的位置，他每日徘徊在此處的時間最久，往往一抬頭就能看到那幅字。她雖沒有回來，也不曾帶來只言片語，但從上次不歡而散的結(jié)局來看，這已經(jīng)是她退了一步的結(jié)果了。

    “倔脾氣?！彼荒芤贿吪鷱?fù)公文一邊搖頭嘆息。

    這廂，瑤光又收到了太子的賞賜。

    “這匹湖藍色的綢緞尤其襯你，還有這匹煙粉色的，頗有幾分薄霧濃云愁永晝的意境，穿在你身上定然好看得很。”太子站在堆成小山般高的綢緞面前指點江山，“這匹翠綠色的有些次了，但也是難能一見的貨色，你肯定能將它穿好看?！?/br>
    瑤光終于知道那日太子妃眼神里的不滿了，太子喜歡將好吃的好用的往棲蝶院送，就連綢緞也不例外。冬天的狐裘，春天的輕紗，夏日的薄裙，他一一考慮到了。

    “這些妾身也穿不完，不如勻一些給其他人？”瑤光道。

    太子擺擺手：“都有，不止你一個?！?/br>
    瑤光苦笑：“可妾身這里尤其多啊?！?/br>
    “多了不好嗎？”太子疑惑。

    “水滿則溢，殿下說這是好還是不好？”瑤光偏頭看著他笑。

    得了，話中有話。

    “瑤光是想提醒孤什么？”

    “這些時日殿下順心順意，妾身看在眼里自然為殿下歡喜。但居安思憂，殿下也不可太過輕慢了。”瑤光溫聲說道，“妾身并非有意要給殿下潑冷水，只是殿下一日未能坐上那位置便一日不能完全安下心來?！?/br>
    說實話，自睿王被削了王位之后，太子的處事不似以往那般低調(diào)了，眉目間也有幾分張揚。權(quán)力和話語權(quán)的確能讓人一個人飄飄欲仙，但問題是你想飄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這便取決于頭腦了。

    雖不想承認(rèn)，但事實上太子離她心目中的郎君還很遠很遠。若是自己選擇，她定不會挑他這一類。

    瑤光的話的確有些讓太子掃興，但他知道她是真心實意地為他打算的，他若是擺臉色的話豈不是過河拆橋？

    如此，他只得悶悶的道：“你說的是，孤這就去書房看會兒公文?！?/br>
    “殿下辛苦，妾身去為殿下熬湯去。”瑤光笑著捏了捏他的肩膀。

    太子打起精神，拍了拍瑤光的手背，就算是為了她他也得爭氣不是？

    ……

    初夏方至，雨水漸多，南邊因澇災(zāi)鬧起了叛亂。圣人連發(fā)三道圣旨責(zé)令地方官員治理水患安撫百姓，可收效甚微，叛亂的民眾抱團成群，隱隱有反叛朝廷的意圖。

    因著南邊不穩(wěn)，圣人又將武安侯斥責(zé)了一番，責(zé)怪他去年處置不當(dāng)，將南邊得力的官員都折損了個大半，以至于圣令在地方難以施行。

    “此事卻怪不得武安侯?！毙醺?，孫仲懷撫著胡須道，“江南是順王爺?shù)牡乇P，他是圣人的長兄，又占據(jù)江南好地勢，有人脈有錢財，不鬧出點兒動靜都浪費了?！?/br>
    他忽而想到：“借此時機，王爺不如請旨前去平叛？”也好積攢點兒名聲。

    在他旁邊還有一身著白衣的先生，臉龐雖皺得跟橘皮似的有了點兒年紀(jì)，但精神矍鑠，面帶紅光，頗有些得道高人的風(fēng)骨。他搖頭不贊成，道：“仲懷心急了，如今時機未到，王爺且再等等?！?/br>
    “師兄有何高見？”孫仲懷轉(zhuǎn)頭，面帶尊敬，一臉好奇。

    此人便是孫仲懷隱世多年的周師兄了，因著前些日子他去信去請，周師兄才答應(yīng)來京都看看。

    “王爺以為呢？”周師兄不答，反而轉(zhuǎn)頭看向朱照業(yè)。

    “與先生所見略同?！敝煺諛I(yè)撂下筆，輕輕一笑。

    又過一旬，南邊叛亂的燥動非但沒有被朝廷派出去的欽使給安撫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元康十四年，夏至的當(dāng)天發(fā)生了兩件足以載入史官記薄的事兒。一是黃河決堤，萬頃良田陷入了泥淖之中，二是叛亂民眾斬殺了朝廷派出去的欽使，禍?zhǔn)鬃粤橥酰慌c朝廷叫板。

    太子欲毛遂自薦前往南邊降服叛軍，幾次三番被門下謀士及瑤光給勸住了。眾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太子不宜南行。

    “其一，太子能力不足，勉強上陣只能收效甚微；其二，武安侯還未就封，太子一去便再難回，焉敢離京？”朱照業(yè)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大馬金刀，氣勢威嚴(yán)。

    “王爺所言極是?！睂O仲懷皺眉點頭，“可咱們?nèi)舨簧科疬@股風(fēng)，如何能有趁虛而入的機會？”無論是太子在南邊出事還是武安侯在京都造反，他們都是最大的獲利者。

    “非也。此時并不是起事的時機，相反，本王還要助太子一臂之力?！敝煺諛I(yè)起身站了來，目光從遠處的屋頂越過去，胸中自有丘壑。

    孫仲懷疑惑，轉(zhuǎn)頭尋求師兄的解答，見師兄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似乎并不反對朱照業(yè)的計劃。

    六月二十八日，叛軍起事的第七日，朝臣商議出了結(jié)果，舉薦宣王為此次降叛的大將軍。

    六月二十九日，圣人下了圣旨，封宣王為撫安大將軍，率兵前往南邊平亂。

    六月三十日，宣王點齊五萬兵馬，開往叛軍起事的地點——慶州。

    太子代圣人去為將士們送行，回到東宮之后難掩激動和艷羨，一直對著瑤光念叨道：“若孤有一日能像照業(yè)這般率軍出征，縱然馬革裹尸也不枉在這世間來走一遭了?！?/br>
    瑤光聽得心驚rou跳，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

    “放心，孤說玩笑話呢?！碧右詾樗潜凰脑拠樦耍呐乃谋嘲参克?。

    瑤光閉上眼摟緊了他的腰，腦海里不自覺地開始閃現(xiàn)朱照業(yè)“戰(zhàn)死”、“裹尸”的血腥場面。

    第27章 驚魂

    雨夜雷聲陣陣，窗戶被風(fēng)吹得“噗噗”作響，睡到半夜大床上的人坐了起來，先是迷朦了一陣兒，然后才徹底醒了過來。

    她轉(zhuǎn)頭看身邊的男人，他睡得正是香甜，鼻翼忽開忽合，發(fā)出小小的呼嚕聲?，幑庀崎_被子下床，先是走到茶桌邊倒了一杯茶解渴，然后便不知不覺地朝外間走去了。

    今晚守夜的恰好是小石榴，她睡眠一向淺，聽到腳步聲便醒了過來。

    “打擾到你了。”

    “娘子，睡不著嗎？”

    瑤光穿著一身藕粉色的褻衣，交領(lǐng)之處隱隱可見凸出的鎖骨，再往下便是起伏的小山丘和盈盈一握的蠻腰。她單手撐著門框欣賞雨夜的狂暴，隨口“嗯”了一聲。

    自從宣王出征以來，她的睡眠便淺淡了起來，以往倒頭就能睡的人如今稍有動靜就會爬起來。

    小石榴拿來一件薄披風(fēng)加在她的肩頭，她心頭在想些什么，只有她這個隨侍多年的人才能知曉幾分了。

    “我真是不爭氣，竟然還會為他擔(dān)憂?！彼魍h處滴水的屋檐，喃喃的道。

    小石榴為她的披風(fēng)打了一個漂亮的結(jié)，低頭道：“若人心能向刀劍一般，說戰(zhàn)就戰(zhàn)說收就收，這世上便沒有那么多癡男怨女了。”

    瑤光輕笑，俏麗的容顏上掛上了一抹恬淡的笑意：“你難得安慰我一次?！?/br>
    “奴婢是心疼你?！毙∈袷帐?，站回她的身側(cè)，“您對那位是什么心奴婢再清楚不過了，恨也好怨也罷，奴婢知道您都藏在了心里，偶爾翻撿出來品品也不為過?！比邕@樣低沉的雨夜，她會夢見他躺在血泊中而驚醒，然后起來走一走，將心底那些刺挑一挑，能挑出來最好，挑不出來便任它在那里，待下一次被驚醒后繼續(xù)舔舐。

    “知我者，小石榴也。”她輕嘆一聲，伸手握住了小石榴的手腕。

    睡了這么久了，她的手還是冰冰涼涼的，小石榴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去，仰頭看她：“娘子，難得在世間走一遭，太過委屈自己日后怕是要后悔?！?/br>
    “不委屈?！彼p輕皺了皺鼻頭，有些俏皮，“若沒有他這根生在rou里的刺我倒是不知道活著有什么意思了。”

    這是與它共生共死了啊。

    “但愿他能活著回來。”瑤光重新抬頭，外面的雨還在淅瀝瀝的下著，不知遠方的戰(zhàn)場是何情景，那是她想象不出來的地方。鐵馬冰河入夢來，他都入了她好幾回夢了。

    小石榴點頭，莫名地堅定：“他是能征善戰(zhàn)之人?！?/br>
    瑤光啟唇一笑：“我和他早有約定，他這條命必須得留著給我收拾才行。”

    小石榴先是一怔，然后錯愕，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吐露了一番，睡意來襲，瑤光伸了伸懶腰，抬著胳膊走向大床。床上的人仍舊睡都那般香甜，不知外面的瘋狂暴雨，也不知枕邊人的一腔愁緒。

    ……

    轉(zhuǎn)眼間，太子長子的周歲一過，他的大名將正式寫入皇家族譜。蕭良娣主動奉子，愿意將玉兒寫在太子妃的名下，以慰太子妃失子之痛。

    “你當(dāng)真決定了？”太子背著手鐵青著臉站在那里。

    蕭良娣屈膝一拜：“自妾身入宮以來太子妃便對起身多加照拂，太子妃這半年來精氣神兒始終不足，只有偶爾見到玉兒的時候才能開懷幾分，妾身想著玉兒機敏可愛，將他養(yǎng)在太子妃跟前也能緩解娘娘的傷痛，望殿下成全。”

    “太子妃身子骨弱，玉兒頑皮，恐怕有些不妥當(dāng)。”

    蕭良娣抬頭，眼睛里像是含著一汪水似的：“殿下，妾身與殿下還會有許多孩兒的，若玉兒能撫慰太子妃的心，這便是他的造化了。殿下不想太子妃早日振作起來嗎？”

    太子有些煩躁，他知道這些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他痛恨這些算來算去的心機，這讓他疲憊不堪。

    “你想怎樣就怎樣罷，日后不要后悔才是?！彼谥榿G下這句話便離開。

    蕭良娣也知道太子是生氣了，她得償所愿，但心底卻因太子的臉色而并沒有開心的樣子。

    香菊上前：“娘子，小公子有了好前程，您該高興才是啊?！?/br>
    “可殿下這般……我如何高興得起來?！彼簧?，太子若不喜她的做法，她將玉兒捧給太子妃又如何，還不是得不到太子的青眼。

    “自古以來便是母憑子貴，您別光顧著眼前，想想以后?！毕憔招χf道。

    蕭良娣擺擺手，心里如何都不得勁兒，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塊兒rou一般。

    晚上，瑤光和太子在相對而坐，一人捧著一本書看著。

    “瑤光，若日后你有了孩子，你會交給太子妃撫養(yǎng)嗎？”太子還是沒忍住，移開面前的書問道。

    瑤光的目光始終黏在書頁上，一動不動的道：“妾身有手有腳，為何要交給太子妃撫養(yǎng)?！?/br>
    她像是隨口一答，又像是早已打定了這般主意。

    太子堵了一下午的心此刻才有疏通的意向，他伸出手去搭在瑤光的手背上，道：“孤也是這般想的，孤與你的孩兒定要你親自撫養(yǎng)?！闭f完，像是下定了決心，他還肯定地點了點頭，加重語氣。

    “嗯？”瑤光終于移開了目光，放在了他的面龐上。

    “你這么聰敏，咱們的孩兒一定也是能擔(dān)大任之人?！闭f著，他不免對還沒有一絲影兒的孩子生出了無比的期待，他與瑤光的孩兒，一定比他厲害許多。

    這般想著，心頭熱乎了起來，看向瑤光的眼神也帶著某種深意。

    瑤光端起茶杯喝水，不知道他怎么就看自己的眼神變深了一些。

    下一刻，他推開擋在兩人面前的小桌，一下子朝她撲來。

    他應(yīng)該再努力些，早日把他們的孩兒種出來才是。

    “唔——”瑤光被啃了個正著，腦袋差點兒就撞上了墻壁。

    元康十三年的秋天，南邊的叛亂還未完全平定，朝內(nèi)又發(fā)生了一件震驚百官的貪墨軍餉大案，涉案之人正是本朝太尉——徐良印。徐良印為官不仁，堅守自盜，利用職權(quán)貪污軍餉達千萬之巨，據(jù)說抄家之時徐府書房有一面墻壁便是用金磚堆砌而成的。

    起初知曉此事，瑤光很是嘆息了一番，她記得這位徐太尉，幼時他還親自教過她騎馬射箭，是一位上馬能戰(zhàn)下馬能辯之人，其才華不可多得，與秦禎乃是多年的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