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揚買了很多漂亮的小手巾，上面都是限定款的圖案，放進行李箱里，像是塞進了半個春日花園。

    “您還不休息嗎？”收拾好東西后，顧揚站在套間門口，“已經(jīng)很晚了?！?/br>
    “新店那頭的招商出了點問題?！标懡^疼，“剛剛收到郵件，lotus百貨表示要入駐合同要延期?！?/br>
    “之前不是都定下來了嗎？”顧揚坐在他身邊，皺眉道，“延期的理由是什么？”

    “對方含含糊糊，語焉不詳?！标懡畵u頭，“只有等回去后再說了?！?/br>
    主力店對一家購物中心來說意義非凡，在某種程度上甚至能直接決定整座mall的風格和基調(diào)，相比起它所能帶來的廣告效應，利潤反而成了不重要因素。一家高奢商場絕對不會引入平價超市，反之亦然。而普東山新店之所以會找lotus，也是因為它無論是從商品結構還是目標客層上，都和寰東的定位基本相符，本來應該是強強聯(lián)合的事情，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變故。

    “還可以再談的吧？”顧揚問，“對方是想爭取更好的條件，還是真的不想入駐了？”

    “倒是沒有一口回絕，所以八成是前者?！标懡f，“這種事在商業(yè)合作里經(jīng)常會有，別擔心，睡吧。”

    顧揚點頭：“嗯?！?/br>
    ……

    酒店里的沐浴品有小蒼蘭的香氣，被窩里很好聞。

    過了一會兒，顧揚動作很輕地轉(zhuǎn)過身，想偷窺一下隔壁床。

    陸江寒手里捧著一本書，正靠在床頭和他對視。

    顧揚：“……”

    陸江寒問：“需要我關燈嗎？”

    “不需要?！鳖檽P原本還想說lotus百貨的事，但又覺得這糟心事實在不適合當睡前話題，于是只笑了笑，“晚安?！?/br>
    陸江寒也說：“晚安?！?/br>
    一分鐘后，暖橙色的燈被熄滅，整間臥室都跌入了寧靜的黑夜里。

    沉睡的人，沉睡的城市。

    世界只余溫柔月光。

    ……

    考察的最后兩天沒有行程安排，可以自由活動。

    助理問：“陸總，您今天想去哪兒？”

    “書店。”陸江寒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你們呢？”

    所以說總裁就是總裁，光思想境界都能高出凡人一大截。但唐威和江峰一來實在累得夠嗆，二來英語水平堪憂，三來也早就過了需要時刻拍領導馬屁的事業(yè)階段，于是紛紛表示還沒想好，先睡半天再說。

    只有顧揚說：“要買書嗎？那我也想去?！?/br>
    陸江寒欣然答應，并且無情拒絕了助理的跟隨請求。

    “出來這么多天，不去給弟妹買點東西？”唐威在旁邊提醒，“你這平時不著家就算了，回去了還空著手夢游，自己說招不招人嫌吧?！?/br>
    “去給小潔買個包，算我的。”陸江寒也說，“當年開店耽誤了你們的婚期，我和楊毅一直過意不去?！?/br>
    “別啊，您和楊總后來不是補給我假期了嗎?！敝硇χf，“行，那我就去買點東西，陸總您有事隨時電話?！?/br>
    ……

    這座城市依然保留著閱讀的習慣，書店的數(shù)量不算少。陸江寒其實并沒有特別的目的地，司機也就按照他的要求，載著兩人找到了一家“最近的書店”。

    推開古舊木門，玻璃后就是另一個世界。光線明亮，墻壁上的書架上堆滿了各種書籍，顧揚抽出一冊游記，小聲說：“我們要買什么書？”

    “我們什么書也不用買?！标懡f，“只是來看看。”

    顧揚想了想：“是要在購物中心里也開一家書店嗎？所以先來考察。”

    小員工太熱愛工作，熱愛到無時無刻不在考慮購物中心。陸江寒笑著搖搖頭，隨手拿了本漫畫書遞到他手里：“好好享受你的假期?！?/br>
    這家書店很大，上下七層，陸江寒獨自去了三樓唱片區(qū)，想淘幾張黑膠唱片。

    顧揚坐在窗邊，為自己叫了一杯熱可可。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街道上悄無聲息落下了牛毛般的雨。

    等陸江寒下樓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顧揚——坐在落地窗前，手邊擺著空掉的咖啡杯，泛著霧氣的玻璃映出朦朧身影，恰好讓他和這暖色燈光一起，徹底融進了倫敦六月的雨和霧里。

    那是一本王爾德故事集，雖然國內(nèi)已經(jīng)有了許多版本，但陸江寒還是為顧揚手里的童話買了單，封面上印著夜鶯和它的紅玫瑰。

    “我們還要去哪兒嗎？”顧揚問。

    “我的行程已經(jīng)結束了?！标懡π?，“所以接下來，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br>
    雨久久不停，書店里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四周逐漸變得嘈雜起來。顧揚買了把黑色雨傘，拉著陸江寒一起出了店門。

    風微微有些冷，吹亂了額前的碎發(fā)，但空氣卻是好聞的，帶著雨后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滄桑的建筑，曲折的街道，陽臺上垂下的鈴蘭，還有從遠處傳來的、若有似無的鐘聲。

    細雨飄進水洼，輕盈得只能濺起一圈漣漪。顧揚在街邊小店買了兩個熱狗，堆滿了奶酪和香甜的蜂蜜芥末醬。

    陸江寒在此前來過無數(shù)次歐洲，但卻是第一次擁有這種奇妙的體驗，和景點無關，和工作無關，只用跟著一個浪漫又路癡的小藝術家，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倫敦的大街小巷間。

    又一陣風吹來，雨絲終于被吹散在了云朵深處。

    顧揚收起雨傘，笑著看他。

    “玩夠了？”陸江寒揚揚下巴，“看那兒，你的同行。”

    小廣場上的行為藝術家，正在號召路過的行人往一塊白色畫布上投擲顏料，不斷有斑斕的色彩濺開，赤橙黃綠青藍紫。

    “他不是我的同行，但我不介意幫他完成作品?！鳖檽P把傘遞給陸江寒，自己跑去排隊。

    陸江寒接通電話：“喂？”

    “現(xiàn)在有空嗎？”楊毅說，“商量一下要怎么對付lotus那群人?！?/br>
    “如果不是很緊急的話，沒空?！标懡粗贿h處的顧揚，“等我回來再談?！?/br>
    “今天不是沒行程嗎？”楊毅納悶，“你干嘛呢？”

    顧揚把手里的顏料球用力拋向畫布，剛好炸開一顆心的形狀。

    圍觀者紛紛為這巧合鼓掌，陸江寒也揚起嘴角。

    “探索新世界?！彼f。

    作者有話要說：

    楊毅：我覺得有人戀愛了.jpg

    第31章 lotus

    “什么新世界？”楊毅沒反應過來。

    “暫時不想解釋?！标懡鴱V場的方向大步走去, “但感覺還不錯?！?/br>
    彩色顏料粘得滿手都是, 顧揚在旁邊的水桶里洗了洗，還沒來得及去找紙巾, 眼前就有人遞過來一塊素色手帕, 疊得整整齊齊。

    “環(huán)保。”陸江寒說得很理所當然。

    “我沒怎么洗干凈?！鳖檽P舉著濕漉漉的手, “會蹭臟的?！?/br>
    “可這是它該做的事情。”陸江寒把手帕放進他掌心，“回國之后, 賠一塊新的給我, 自己做。”

    這聽起來像是一筆不對等交易，畢竟總裁的手帕是hermès, 顧揚剛打算就這件事發(fā)表一下意見, 卻又想起昨天才剛剛被教育過要善待自己的才華, 學會給它估價，于是也就順水推舟，淡定地把自己和高奢歸到一個水準，點頭說：“好。”

    舉辦顏料球大戰(zhàn)的畫家是意大利人, 天生自帶浪漫基因, 在作品順利完成之后，他目前正在不斷地從口袋里往外變出紅玫瑰, 分送給每一個參與者，當然也包括顧揚。

    “謝謝。”陸江寒中途截斷, 把玫瑰收到了自己手里, 然后在小藝術家發(fā)表意見之前，就帶著他走向另一個方向, “累不累？”

    “我們要回酒店了嗎？”顧揚問。

    大概是因為剛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所以陸江寒對周圍一切事物都保持著高度的敏感，也就順利聽出了對方這句話里的意思。

    于是他說：“或者可以去泰晤士河邊，你應該會喜歡那里的夜景。”

    顧揚果然一口答應。

    ……

    六月的倫敦，夜色降臨得很遲，所以兩人還剩下一段充裕的時間，可以好好享受晚餐。陸江寒帶著他去了一家頗具歷史的老店，成立于十八世紀，據(jù)說首相和女王都曾經(jīng)光顧過。

    餐廳聲名在外，顧客當然不會少，只有偏僻角落還有位置——但角落也有角落的好處，既能身處此間，又能獨享安靜，雖然視野不好，可誰又需要視野這種東西呢？至少對目前的陸江寒而言，他只想專心享受眼前的風景。

    顧揚認真翻閱一會兒菜單，然后問：“鹿rou吃嗎？”

    陸江寒對中華小當家表現(xiàn)出了充分的依賴，點頭道：“點菜權交給你。”

    這句話聽起來雖然充滿了信任，但其實本質(zhì)等同于“隨便”，是非常令人苦惱的回答。顧揚對這家店一無所知，不過幸好隔壁幾桌的菜看起來都很精彩，食客們的表情也很愉快，所以大概可以放心盲點。

    陸江寒叫了兩杯香檳，郁金香型的高腳杯很漂亮，繁復的銀質(zhì)花紋如同藝術品，和這家擁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餐廳有相同的古老氣質(zhì)。天頂上垂下木質(zhì)六角形吊燈，光照并不強烈，昏暗的環(huán)境讓人們的交談也輕聲細語起來，桌上玫瑰含苞待放，銀質(zhì)刀叉輕輕碰撞出聲響，一切都是溫柔而又小心翼翼的。

    “喜歡這種酒嗎？”陸江寒問。

    “嗯。”顧揚喝了一小口，憑借著剛才掃了一眼酒單的記憶，問道，“是dom perignon？”聽起來很專業(yè)，但他其實對酒知之甚少，之所以能記住這個人名，全靠當年el首席設計師karl lagerfeld親自為之設計的酒瓶包裝。這算是生僻冷知識，能回答正確不容易，所以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接受總裁的稱贊或是疑惑，但對方卻沒有任何詫異的表現(xiàn)，只是點了點頭。

    顧揚：“……”

    就沒了？

    陸江寒和他輕輕碰了一下酒杯。

    小當家人設再次得到鞏固。

    可喜可賀。

    而同樣可喜可賀的，還有陸江寒對新世界的滿意程度，雖然商人的本性是擴張掠奪和占有，但考慮到小王子目前正在童話森林里沐浴月光，或許還沒有準備好要接納闖入者，所以他打算循序漸進。

    侍者及時送上前菜，微酸調(diào)味汁配風干兔rou，裹上青綠新鮮的蔬菜，能在舌尖上迸發(fā)出相當美妙的滋味。顧揚稍微松了口氣，覺得接下來的菜應該也不會差。餐廳里流淌著空靈琴聲，窗外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細嫩的羊腿rou還微微泛著紅色，切下去時汁水四溢，無比誘人。

    這是很令人滿足的一餐，食物也好，環(huán)境也好，人也好。

    餐后甜點是一顆紅絲絨桃心，撒著食用金箔和巧克力碎。

    顧揚評價：“有點甜。”

    陸江寒卻搖頭：“不是有點甜。”

    是很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