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阿琳收回放在明鈺身上的目光,幽幽地遞到了阿蘭的身上,“你是內苗的人……” 她的語氣是肯定的,卻把最后一個字的話音拖得極長。叫人有些弄不明白她話里那股又像是怨憤、又像是懷念的口吻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事實上,她一直是怨內苗的。因為那些看著她長大的長輩、族人們,竟然想要把她帶回去的男人給扣下,然后將她逐出內苗。 可畢竟,從小在內苗長大的生活,是她生平里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在這池底的兩百年,除了恨那個男人,她最多的,也就只能懷念在內苗的生活了。 她并不知道阿蘭雖然是內苗人,卻是個比她還要“年邁”的老古董。她只看著她艷麗的容貌、鮮活的身體,忽地就回想到了自己剛從內苗出來的那會兒。 那個時候,她要是沒有和苗門的指引者走散,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幾不可見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阿琳終于把幾乎要黏在阿蘭身上的目光挪開,最后放在了辛玉衍的身上。 她扯著嘴角笑了,“你說的都不錯。但你要知道,我原本是不用落到這個田地的。是他,是他害了我?!?/br> 這個“他”,無疑指的是那位許小將軍了。 但阿蘭、明鈺、席云幾人不明白的是,分明在辛玉衍的闡述里,那個許小將軍是個車頭車尾的受害者。他有自己愛著的小青梅,卻被阿琳下了蠱,強迫著“愛”上了她。到最后,甚至為了不讓自己淪為阿琳手里的傀儡,他還選擇了死亡。 怎么這會兒到了阿琳的嘴里,又全都變成許小將軍的錯了? 阿蘭三人雖然感到疑惑,卻并沒有相信阿琳的話。在一次又一次的見證過辛玉衍的實力之后,他們并不認為辛玉衍獨獨會在這件事上發(fā)生錯誤。 “是,你說的沒錯,你說的那些我都做了……” 說到這里之前,阿琳都還保持著表面的平靜,但說到這里之后,她直視著辛玉衍的眼睛,卻忽然迸發(fā)出了強烈的怨氣和怒火—— “他知道我愛慕他的,他后來也悄悄發(fā)現了他遇到的那些困難,是我?guī)退鉀Q的。但他卻選擇了讓我一點一點,更深地迷戀他!他說,他需要我做他手里的槍!難道不好笑嗎?是他把我變成這樣的!” 說到最后,阿琳幾乎變得有些咬牙切齒了。 而阿蘭、明鈺、席云三人也是一愣,顯然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個樣子的。 “他要我?guī)退?,我?guī)土?。他要我愛他,我也愛了。你們說,他憑什么要拋開我,去和他青梅竹馬的小姐恩恩愛愛呢?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 阿琳陰森森地笑著。 原本,在巖洞外的時候,是她聽著辛玉衍一邊說著,一邊徑自沉默。但這會兒,卻換成了阿蘭和明鈺有些無言以對了。 辛玉衍直直地迎向阿琳滿是怨憤的目光,像是想要從她那雙充斥著不甘的眼睛里,看到她最深的想法。 事實上,阿琳這個人的定義應該算是有些模糊、很難定義的。 她恨內苗和她那時的族人,卻又在看見阿蘭的時候,分明懷念更多。她恨那個騙了她感情后,想要把她一手甩開的許小將軍,卻又更多的是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她能豪不猶豫地獵取諸多人的姓名,卻又知恩圖報,是為了彌補這個苗寨。 當然了,她的錯誤和偏執(zhí)是不能否認的。但這一份錯誤,卻因為她所說出的“真相”,而有了一些別樣的色彩罷了。 “把池子里的蠶靈蠱收走,讓它們把吸食的、還活著的人的陽氣給換回去吧?!?/br> 以往的債可以后面再算,但眼下最重要的,卻是不能再讓阿琳錯下去,再害更多的人了。 阿琳沉默了,盯著辛玉衍看了好一會兒。倒是沒有拒絕,就是看著辛玉衍一直在笑。 陡地,她伸出手,朝著那圣池的方向抬了抬。于是在辛玉衍、阿蘭、明鈺的眼里,席云看不見的地方,一瞬間,數十個光點立即脫離了池底,從水面上向著阿琳飛了過去。 那些光點,就是蠶靈蠱了。 在那些蠶靈蠱一點一點的隱沒在自己的身上之后,阿琳笑意盈盈的、頗具興味地說道:“我按你說的,把暫時還活著的那些人的陽氣還給他們了?!?/br> 她說這話,當然是有隱含的意義的。 事實上,那些還活著的人的陽氣,并不是全部都儲存在蠶靈蠱里的。畢竟,蠶靈蠱的數量不多,是存不了多少的。那其中很大的一部分,都已經在苗寨的人上次來的時候,被送進了他們的體內。 所以,在甚至辛玉衍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阿琳在做完這些動作的同時,苗寨里的那些苗族人的身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癟了下去。 “啊——?。?!” 來自游客們的聲音在苗寨的民宿里此起彼伏的響起著。 你們很難想象,前一刻正在和你聊著天的正常人,忽然干癟下去,只剩下兩只霧一樣的眼睛還算是正常的眨動著的場面是什么樣的感受。 甚至很多膽小的人,在尖叫的同時,就瞬間昏厥過去了,而更多接受能力稍稍強一些的,也是腳下一個趔趄,連忙往后退了一步,一邊指著那苗人大喊著“怪物”,一邊連滾帶爬的往民宿外頭跑了出去。 “怪物?。。?!怪物?。?!” 在游客們的心里,只要跑出民宿的那一扇門,躲過屋子里的這個怪物,他們就可以得救了,所以他們拼命地往外頭跑。卻沒想到,這才剛跑到門口,一只腳跨出了門檻,才發(fā)現這才是地獄的開端。 游客們怔怔愣愣地擠在民宿的門口。他們以為,怪物總是少數的,人多力量大,他們去找寨子里的人一起,再怎么樣應該也是能夠把那個怪物制服的。卻沒想到,他們出來了才發(fā)現,民宿外頭的那些淳樸善良的“阿哥阿妹們”,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和那民宿里頭的怪物一個模樣…… 哦,也許這個寨子里頭的人,原本就全都是怪物…… 那些游客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這是躲不過了,心里有些遲鈍地想著。 “把他們綁起來!” 一道帶著怒氣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游客們不用轉頭就知道,那聲音是剛剛還憨厚地笑著和他們聊天的怪物的。 和游客們一樣,寨子里頭那些忽然變回了活死人模樣的苗人們,原本也是怔怔愣愣的,他們不明白,他們前不久才剛剛去過圣池,怎么這會就失去效用了?但當那男聲帶著命令的意味響起的時候,他們還是下意識地行動起來,把那些游客們給抓了起來。 他們的人太多了,那些游客們幾乎放棄了抵抗,心如死灰地就站在原地,任由他們把自己給綁了起來。 “帶他們去圣池?!?/br> 緊接著,那道男聲繼續(xù)響起。 一來,他們要去看看圣池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二來,他們需要重新變回正常人的模樣,然后再商量辦法處理這些游客。 第66章 相應的,阿琳也和外面那些苗寨的苗人一樣, 變回了活死人的真實模樣。但她的反應, 卻要比那些苗人們淡定了許多。 “詛咒或許你可以解決, 但變了的人心呢?人心你要怎么解決?” 阿琳盯著那樣一副幾乎可以說是令人作嘔的面容,放輕了語調,斟字斟句地柔聲問著。 或者,席云、阿蘭、明鈺還對她話里的意思感到云里霧里的,畢竟在他們看來,要是能夠做一個正常人, 誰又會愿意去做一個這樣連正常生活都不能的怪物? 但她的意思,辛玉衍聽明白了。 誠如她所言, 許小將軍留下的詛咒倒是好解決。他是一個小氣運之子不錯,但玄門之人,能夠修煉到一定境界的,哪個又不是氣運之子呢? 只要身上帶著的氣運比他強,自身的修為夠了,那許小將軍的詛咒幾乎是不足為提的。阿琳解除不了許小將軍的詛咒, 是她自己插手俗世太多,把她身上的氣運給消耗殆盡了。 辛玉衍同她不一樣,她不僅是自己鴻運加身,她就算身上沒有半點氣運, 至少她的背后, 還站著一個天道。所謂氣運, 拼的可不就是天道的偏愛嗎? 所以, 這才是阿琳說的,要想解除詛咒不難,但要想拯救沉淪的人心…… 饒是辛玉衍,都不由地隱隱感到一陣頭疼。 * 寨子里的那些苗人們壓著那些游客們來的時候,正是辛玉衍等人和阿琳相對而戰(zhàn),兀自無言的時候。 “是你們?!” 穿過了長長的隧道之后,那些已經變成了活死人模樣的苗人們,狠狠地瞪大了他們唯一算得上正常的眼睛,目眥欲裂—— “你們怎么會進來到圣池的??。?!” 隨著這話聲一落,那站在比較前頭位置的、只能從衣著上判斷出是一個女人的苗女率先瞥見了站在一邊的阿琳,連忙用著苗話喊道:“淼淼,在那干嘛呢?還不趕緊過來!” 那女人是那具屬于何淼的身子的阿媽,她見“何淼”在聽了自己的話后,仍舊是不聽話,忍不住就想從苗人的隊伍里走出去,把“何淼”給拖過來。 “是你把外人給帶進來的?我們變成這樣也是因為外人闖入了圣池?” 顯然,何淼阿媽的聲音已經驚醒了原本只看得到辛玉衍幾個“外族人”的長老,他們這才發(fā)現他們竟然還有自己的族人在這里。而顯然,這些外族人能夠進到圣池來,也不過是因為有他們的族人帶路罷了。 “你是瘋了嗎?!?。 ?/br> 那苗族長老的眼睛里充斥著惡狠狠地神情,似是責怪,又像極了怨恨。 明明和那時的場景完全不同的,但莫名的,阿琳卻回想起了兩百年前,自己被逐出內苗苗寨的幀幀幕幕。 那時的他們,看著她,是沒有怨恨的。只是在眼里充滿了責怪,他們不問她為什么要對那個男人下蠱,就好像,她從來就是錯的。那樣決絕的神情,就好像,她不是那個在他們跟前長大、被他們疼寵長大的阿琳一樣。 哪怕阿琳此時頂著活死人的模樣,本身就是沒有什么表情的,但大家還是可以清晰地從她身上感受到,她的心情瞬間低迷下來。 “蠢貨!” 她扯著嘴角,用冷冷的語氣罵了一句。說的是普通話,不僅僅阿蘭和那些苗人們,就連辛玉衍幾人和那些游客們也全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那苗族的長老身子動了動,像是想向著阿琳的方向沖過去,狠狠地把她拽過來。但她的身下才剛動,卻發(fā)現自己的身上傳來一陣陣的不對勁—— 【好了,詛咒解除了~(*^▽^*)】 從那些苗人穿過隧道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辛玉衍就已經暗暗在腦海里把天道給叫了出來,讓天道幫著把他們身上的詛咒給去掉了。 只是他們的人數算不上少,所以天道這才多花了那么幾句話的時間。 疼! 如跗骨蛆的疼! 隨著天道在辛玉衍腦海內的話落,那些被苗人用繩子綁住了的游客們,就發(fā)現原本用手死死拽住了幫著自己繩子的“怪物”們,忽地就松開了手里的力道。 “啊……” 身體內像是有千千萬萬的小蟲子在噬咬著自己的血rou,那些苗人們幾乎強忍不住的、蜷縮著跪倒在地。 “變……變回去了……!” 稍微意志力強點的,哪怕跪倒在了地上,也不肯像其他人一樣,完全屈服在疼痛之下,毫無臉面的在地上打滾。 他們偶有那么一兩個,疼得身體在不停地發(fā)抖,身上忍不住的痙攣和蜷縮,卻還是齜著牙、咧著嘴的,青筋暴漲著撐著睜開自己的眼睛。 他們的聲音因為疼痛二變得微弱,卻在滿是疼痛的喘息聲中,顯得十分鮮明。 低垂著腦袋,他們看著自己蜷縮著、幾乎完全不受控制的手,從指尖開始,由原本的枯爪,一點一點的,向著整個手指、手掌、整個手臂,緩緩開始充盈起了血rou。 就和接受圣池的“洗禮”一樣,他們開始變回了正常,甚至,這種變化的速度是十分迅速的。只是因為疼痛,這才顯得十分的漫長。 而當一切結束的時候,當他們渾身上下再一次全部充盈起了血rou以后,那種蟻蟲噬咬的疼痛,才一點一點的變成了酥麻,最后重歸于無。 “呼——!呼——!” 苗人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像是經歷好一場惡戰(zhàn),經受了好一番煎熬,當一切過去以后,他們輕松下來的同時,再也沒了其他動彈的力氣。 “怎……怎么會變成這樣?!”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他們漸漸開始恢復了力氣以后,他們本該是為自己重新變回了正常人二歡欣鼓舞,拜謝圣池的,此時卻有好一部分人,惶恐地或看著自己的手,或捂住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