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數(shù)量太多了,他一個人收拾不過來?!兵P章君搖頭。 果然,還沒揮舞幾下懷遠便已是氣喘吁吁。而直到這時,他才想起還有一樣?xùn)|西能夠應(yīng)急。 那是懸垂在鼎爐殿內(nèi)四個角落處的警繩,隨便拉動哪一根,都會讓巖墻上鐘樓里的銅鐘隨之鳴響。遠在巖墻之外的守衛(wèi)便會前來支援。 懷遠連手里的劍也顧不上了,三步并作兩步地朝著最近的一根警繩沖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繩的同時,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確切地說,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來如此。” 饒是早就知曉了結(jié)局,練朱弦也還是有那么一瞬間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幾步之遙,懷遠的右臂被硬生生地從身體上撕扯下來! 那一瞬間血光沖天,噴濺在周圍的地面上,引來無數(shù)的鬼魂爭相舔舐。 而淪為活祭品的懷遠,卻只是傻傻地癱坐在墻角,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的殘肢被一點點吸走精氣,變成一堆包著皮的枯骨。 景象又開始模糊了。練朱弦聽見許多人的腳步聲,從遠處一路奔跑過來。 緊接著,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渦,陷入到一片純黑的噩夢之中。 這次的場景變換太過突然,快到?jīng)]有時間讓練朱弦確認鳳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沒有浮現(xiàn)出新的場景——這顯然不對勁,無論如何還是先找到鳳章君再說。 練朱弦摸黑前進兩步,準備喊人。嘴是張開了,卻根本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聽不見鼓掌聲。 包圍他的并不是一片單純的視覺黑暗,而是更為詭異的“虛無”。而這片虛無,又是如何溜進懷遠的記憶里來的? 練朱弦回想起來,在以往香窺的過程中,偶爾也會遇見一些非現(xiàn)實的場景。它們是當事人在遭受重大沖擊之后,自我封閉的內(nèi)心世界。 只不過,以往他所經(jīng)歷過的內(nèi)心世界,往往充斥著刺耳巨響或者頻閃亮光。唯獨只有懷遠是一片虛無。 也許這片虛無正是懷遠恐懼的東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記憶。 想通了這層涵義,練朱弦反倒鎮(zhèn)定下來。無論如何,鳳章君就在這片虛無中的某個地方,必須盡快找到他。 于是練朱弦伸出雙手,摸索著向前移動。 大約走了二十來步,他的指尖終于抵到了一樣實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無法看見聽見也無法詢問,練朱弦唯有依賴于雙手進行感知。他輕輕將手掌貼住對方的衣袍,緩緩?fù)弦苿印?/br> 織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鳳章君身上的云蒼法袍,甚至可以隱隱約約摸出銀線秀出的龍鶴紋樣。 但是且慢……練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確定了。畢竟他對布料并沒有那么透徹的研究,還是應(yīng)該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繼續(xù)向上摸索。 滑過疑似腰腹的緊窄地帶,手掌之下的觸覺開始變得寬闊起來,柔韌而又堅實的,還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練朱弦的大腦忽然變得遲鈍起來。 他有點費力地思索著:若是鳳章君的話,這個高度的確應(yīng)該是他的胸膛??墒窍胍执_定,或許還應(yīng)該更仔細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他異常輕松地說服自己接受了這個想法,繼續(xù)向上移動,手指輕輕掃過頸部,捧住了對方的下頜。 隔著一層薄薄的手套,體溫和觸感變得不那么真切起來。不過反正是在香窺幻境里,就算脫掉手套也沒問題。 練朱弦正迷迷糊糊地思考著,突然感覺到對方動了一動。 緊接著,他的雙手被另一雙手握住了。 四周漆黑一片,也沒有半點聲音,練朱弦聽不見對方的動靜,唯一能夠感覺到的,是自己心臟砰砰直跳。 他忽然間有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有東西靠近了他的臉頰。 緊接著,耳邊有一絲溫熱的微弱氣流拂過,撩撥著他的耳垂。 那是什么? 練朱弦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要離那絲氣流更近一些。 可誰知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從他的正前方投射過來,瞬間將漆黑染成了一片駭人的雪白—— 作者有話要說: 鳳章君:練朱弦,我問你,你究竟在摸哪里 練朱弦:我的手,摸這里,你的胸肌大大滴 懷遠:燒死燒死!在我的記憶里秀恩愛的統(tǒng)統(tǒng)燒死?。?/br> —— 出事第二天,云蒼派就下發(fā)了《關(guān)于xxx事故的調(diào)查報告和整改說明》,此后兩百年里也對與鼎爐的安全性和cao作流程作了更多的規(guī)范,因此再也沒出過類似懷遠的事故了。 —— 練朱弦摸過鳳章君之后又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胸,突然有點生氣。 居然沒鳳章君的大?。。。?/br> 第19章 情不言愛不語 白光刺眼,練朱弦本能地低頭躲避。然而幾乎與此同時,他感覺耳朵里開始涌入一堆細碎的聲響。 好換不換,怎么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換了場景?! 重新睜眼之后,練朱弦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去找自己面前的那個人——才這么點兒工夫,鳳章君居然已經(jīng)站到了離他七八步開外的地方。而且仍然是面無表情,甚至連衣袍都一動不動。 他是什么時候逃得那么遠的?還是說剛才碰觸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練朱弦越想越詭異,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正糾結(jié)著,卻見鳳章君指了指一旁。 新的場景又是橘井堂病室,病床上躺著一個人,渾身都被繃帶和藥膏裹著,右臂位置則空空如也——除了懷遠還能是誰。 這不是練朱弦頭一次看見重傷者,但是神志清醒卻不哭不叫的,懷遠的確是頭一個。他的臉色灰敗憔悴、嘴唇干裂,只圓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 那眼神,黑暗混沌,如同泥沼一般,令練朱弦心中微微一滯。 突然間只聽“吱呀”地一聲,病室的門被人推開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曾善。她端著一碗湯藥,快步走到病床前。 “阿遠,喝藥了,今天覺得怎么樣?” 剛才還面無表情的懷遠,卻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看見曾善就開始掉眼淚:“師姐,我……我好疼……” 曾善皺了皺眉頭,似乎難過、又似乎是在懊惱:“胳膊都沒了當然疼!你應(yīng)該慶幸守衛(wèi)來得及時,這才保全你一條小命!” 懷遠可憐兮兮地抽噎:“可我沒了胳膊,就是廢人了,以后怎么辦……” 曾善最不喜歡他這種喪氣態(tài)度:“山上負傷致殘的師兄師姐們你難道沒見過嗎?人家不都活的好好的?再說了,師姐不也一直幫著你?拿出點男子漢的氣概來,別讓人家再看你的笑話了!” “師姐……”懷遠順勢黏上來,抱住曾善的胳膊不松手。 曾善嘆了一口氣,也讓他枕著自己的膝蓋,輕撫著他的腦袋:“我說你究竟是怎么搞的?平日里凈跟我強詞奪理,可為何昨日師父責問你時,你卻連一句話也不解釋?” 懷遠仍在抽噎:“錯了就是錯了,懷遠無話可說?!?/br> “狡辯!”曾善伸手掐著他的嘴角,“你連師姐我都敢瞞著了?!” “好疼啊……”懷遠又開始小聲嚷嚷,同時極不自然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倒是將藏在枕頭底下的什么東西給扭了出來。 曾善眼疾手快,立刻就將那玩意兒撿了起來。卻是一個未完成的木簪子,已經(jīng)斷了一處,淡黃色的原木上染滿了暗紅色的血跡。 她愣了愣,頓時明白過來:“煉丹的時候你是不是又在刻這個東西?!” “……”懷遠低著頭,不敢去看她。 見他又唯唯諾諾,曾善氣不打一處來:“整天就看見你擺弄這些沒用的,也不好好學(xué)習術(shù)法武學(xué),難道還真的想下山當木匠不成?!” 見她生氣,懷遠眼底閃過一絲惶恐,低著頭咬了咬牙,小聲囁嚅:“師姐……上次你替我出頭的時候弄斷了束發(fā)的簪子。我聽說那是你托人從山下買來的,喜歡得緊。就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賠你一個更好的,可我又沒什么錢……” 曾善的表情一僵:“你這個大蠢材,浪費時間做這些干什么?!” 懷遠苦笑道:“我也沒什么長處,就連師父都說我是個沒仙緣的人。師姐對我那么好,我卻無以為報,也就只有這些木頭還能聽聽我的話?!?/br> 曾善眼圈微紅,可聲音還是硬扛著:“誰要你報答了?!我對你好,是因為你是我親手撿回來的。你是我的師弟,誰要你去想辦法報答我了??!傻瓜!” 說著,她將涼好的湯藥端過來,勒令懷遠一口氣全部喝下去。然后急匆匆地紅著眼睛逃出了房間。 待她的腳步聲消失之后,懷遠又變成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安靜地,好像一株寄生植物。 “你會說么?”鳳章君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說什么?”練朱弦扭頭看他。 可鳳章君卻看著面前的空地:“如果你因為心愛之人而遭遇了不幸,你會不會把實情告訴對方?!?/br> “我恐怕不會?!本氈煜覔u頭:“我不想讓對方也和我一樣痛苦。不過這樣一來,對方也可能會因為得不到我的信任而失落……所以這種事,光說是說不清楚的。” 鳳章君“嗯”了一聲,繼續(xù)發(fā)問:“那你覺得懷遠與曾善是互相喜歡?” “不是?!本氈煜以俣葥u頭,“懷遠對曾善的確有著很深的執(zhí)念,但是曾善……更像一種責任感。她被懷遠纏住了。” 說話間,場景又開始了轉(zhuǎn)變。樸素的病室變成了議事堂,堂內(nèi)空間不大,更適合小范圍的秘密討論。 堂內(nèi)端坐著四位云蒼派的師長,全都神色嚴峻。而堂下,跪著的人卻是曾善。 練朱弦四下里掃視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懷遠的蹤影。 人既然不在場,那就應(yīng)該不是懷遠的記憶。可別人的過往又為何會在懷遠的香窺之中呈現(xiàn)出來? “是我做的?!兵P章君主動承認:“我在你調(diào)制的香里投入了曾善的骨灰?!?/br> 這也真是膽大妄為,萬一出事怎么辦?! 練朱弦還沒來得及訓(xùn)斥鳳章君,就聽見堂上的師長開口發(fā)話:“曾善,你可知道,玩忽職守、毀壞鼎爐是多大的罪過?” 堂下的女弟子跪得筆直:“弟子知道!可懷遠此人老實懦弱、不諳世事,他在山下又舉目無親,如今又斷去一臂,倘若將他逐出山門,讓他如何生存下去?” 師長們?nèi)匀皇敲鏌o表情:“人情是人情,規(guī)矩是規(guī)矩。他犯下如此大錯,不予以懲處,如何服眾?” 曾善據(jù)理力爭:“可是云蒼的規(guī)矩也寫著,允人將功折過。懷遠現(xiàn)在做不了,可弟子愿代他去做!” 一位師長斥道:“將功折罪?那樣嚴重的事,豈是罰酒三杯、掃掃后山就能夠抵消得了的?!” 曾善回應(yīng)得不假思索:“弟子愿意聽從一切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