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爸爸去開鞋柜門：“你先把雞蛋吃了, 別著急，我等你一會兒?！?/br>
    李家南北通透兩居室，李清一住在小一點(diǎn)的北屋，客廳里陽光遍灑，餐桌上擺著一碟淹黃瓜，李父吃了一小半，還有一個盤子里裝著煎雞蛋，單面煎的，黃還是溏心的，手法醇熟得很。

    李爸扶著鞋柜說：“你盛碗粥，坐下來穩(wěn)當(dāng)吃吧。我早點(diǎn)晚點(diǎn)都沒關(guān)系。”

    說話的時候，爸爸仔細(xì)地觀察女兒的運(yùn)作。她一口咬下去，雞蛋成了個大月芽。站在桌邊大口咀嚼，襯衫顏色淺淡，略長，淺藍(lán)色的牛仔短褲只露出一個邊兒，女兒的腰腹輪廓透過襯衫，和兩條細(xì)藕樣的腿連成一條直線，陽光下說不出的清朗，帶著莫名的生機(jī)和力量。

    李清一嘴里嚼著雞蛋，沖過來穿鞋，李爸爸說：“你還是慢點(diǎn)，有點(diǎn)女孩樣子。”心中卻略有起伏，他唯一的女兒，如今長成了大人樣子。

    樓下有鄰居打招呼：“這是小溪?。坷弦膊灰娔慊貋?。老李，你家這孩子越長越漂亮了?！?/br>
    李爸爸悉心應(yīng)著。趕在沒人打擾時，掏出一把人民幣，把夾在對折的錢里的零錢抓出來，把剩下的紅票遞給李清一。

    李清一：“這干嗎？我就買點(diǎn)菜，用得著這么多？”

    李爸爸：“你去買雙涼鞋。你現(xiàn)在這鞋……”指著李清一的低幫帆布鞋，“你這鞋，都是我們年輕時候下地干活穿的。我看著就捂腳，這大熱天的，好好買雙涼鞋穿?！?/br>
    說著，把錢遞過來，李清一往后撤了兩步，笑嘻嘻地說：“哎喲爸，不識貨啊，這是匡威呢，名牌……我不要啊，我自己有錢，買雙鞋還用您給啊……”

    李爸握著錢往她褲兜的方向插，短褲兜很淺，只是個裝飾，根本裝不了東西，李清一嘻嘻哈哈地躲，她爸爸一走近，她就跑遠(yuǎn)兩步，倆人邊扯落著，邊往小區(qū)外走。

    這小區(qū)連個樓號都沒有，楊勁跟小灰灰正在樓底下兜圈子，眼瞅著李家父女出溜過去。

    小灰灰張了幾次嘴，沒喊出聲來。

    估計是陽光太足了，嗆嗓子。

    眼看倆人越走越遠(yuǎn)，就要走出那道形同虛設(shè)的小區(qū)門，楊勁終于手插兜喊了聲：“李清一。”

    李清一回頭張望，小灰灰看著她逐漸找到他們倆，然后覺出哪里不對，又詫異地看楊勁。

    小灰灰循環(huán)在喉嚨里的是“go隊”，小舅舅喊出來的是“李清一”。

    這小區(qū)里都是老鄰居，這倆男人的身形和打扮，太過于惹眼。李清一打發(fā)了爸爸，狐疑地折返回來。

    看清來人后，她夸張地用格襯衫把自己裹緊，一副被地主老財逼債的賴賬樣：“你們怎么在這兒？”

    隨后想到眼前二位并不是普通玩伴，還有一個手握自己職業(yè)生涯生殺大權(quán)的領(lǐng)導(dǎo)，又諂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楊……”

    小灰灰后背被猛地一拍，踉蹌著往前邁了一步：“我們來旅游的，聽小強(qiáng)說你家在這兒，就來看看你?！?/br>
    他說得沒錯，小強(qiáng)幫李清一給家里寄過快遞，地址真是她給的。

    楊勁手搭涼篷瞇著眼說：“你們這有啥好玩的？給推薦推薦。”

    去菜市場的路上，李清一問一句，小灰灰說一句，終于把此行合理化了。

    倆人開車來的，已經(jīng)在賓館住下了，聽說呂縣有山有水，來爬個山，順便吃網(wǎng)評很好的烤魚。

    呂縣離省會不遠(yuǎn)，很多人周末從省會驅(qū)車趕來，避暑爬山吃野味，這兩年，呂縣的旅游業(yè)發(fā)展得還不錯。

    這個時間，早市處于半打烊狀態(tài)。地上攤著被人挑剩下的果蔬，攤販也癱著，一副賣不賣貨都行的態(tài)度。

    楊勁發(fā)現(xiàn)，李清一跟攤販講話時，口音與以往不同，尾音下沉，雞毛蒜皮，毫無芥蒂，格外有股子豪氣。

    李清一腿腳利索，嘴上也利索，挑菜——付錢——走人，三下五除二，買完幾樣菜，轉(zhuǎn)身往回走。

    市場上有些怪異的商品，別說小灰灰沒見過，就連楊勁也叫不上來名字。

    大塑料盆里裝滿了青蛙，上面蓋著鐵絲網(wǎng)，倆人看著這盆黑乎乎油光光的冷血動物，半天沒挪步。

    小販剛答對完其他顧客，把錢往身前的腰包里一塞，走過來說：“母豹兒20，公狗兒10塊?！?/br>
    小灰灰沒大聽懂：“20一斤嗎？老板?！?/br>
    老板穿著黑色長靴，這段路兩旁全是水產(chǎn)店，地上是稀泥，空氣里是腥味兒?！?0一斤？想什么呢小兄弟！你外地來旅游的吧？你去飯店問問，燉好的35一只，你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dāng)?！?/br>
    李清一折返回來，剛好看見兩個與早市氛圍格格不入的異鄉(xiāng)人。她手上提著菜說：“走啦，快走啦。”說著撥開人流迅速往回走，楊勁和小灰灰連忙跟上。

    回去路上，李清一走在前面，楊勁見她手里的東西有一定份量，給小灰灰使了個眼色，小灰灰心領(lǐng)神會，上前幫忙，被李清一拒絕了。

    明明東西挺沉，可她還是腳步輕快，像一條本地魚，對這片水域十分了解。

    ※※※※※※※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會捉蟲，已讀章節(jié)顯示更新可忽略。

    作者專欄里有個預(yù)收《連理》，給個面子，收藏一下咯。

    第25章

    ※※※※※※※

    李清一把菜送回家, 帶他們就近吃了早飯。

    吃早飯時, 李清一問他們想去哪，楊勁無所謂, 小灰灰被推到臺前, 他只知道呂山，于是，李清一說，你們行程緊，也只夠爬個呂山, 其他地方只好等下次有機(jī)會再去。

    “還有什么其他地方？”楊勁用白得異常的廉價餐巾紙擦擦嘴, 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早餐店在李清一家附近, 炸油條的鍋架在室外，他們也坐在室外, 日上三竿, 食客不多，李清一眼見楊勁抽出僵硬的餐巾紙，用優(yōu)雅姿態(tài)擦了擦嘴, 像剛咽下去的不是豆腐腦, 而是一口年份酒。

    李清一心說：還有很多其他地方，只是老兄您的氣質(zhì)、風(fēng)度，只適合會所、郵輪、北歐、迪拜, 不應(yīng)該來山里喂蚊子啊。

    嘴上卻說：“好玩的地方還挺多。有個溫泉鎮(zhèn)，很多療養(yǎng)院，我高中時學(xué)校組織去過；還有一個森林公園, 緊挨著一個大水庫，可以釣魚找就近的餐館加工；還有一個道教名山，在鄰縣，也可以當(dāng)天往返。另外，采摘、溜冰、戶外燒烤之類，都是季節(jié)性的?！?/br>
    李清一變身本地導(dǎo)游，楊勁擦完嘴，這番話他似乎聽得挺認(rèn)真，第一次跟李清一對視。

    李清一移開眼，去看小灰灰。

    小灰灰還在吃，年紀(jì)小肚子大，他吃了兩碗豆腐腦兒，面不改色心不跳，正在吃第二張金絲餅。

    咸口豆腐腦兒在北方很常見，但金絲餅算是當(dāng)?shù)靥厣绮汀?/br>
    小灰灰和楊勁都是第一次吃，李清一也沒在外地吃過。

    白面被扯成細(xì)絲線，盤成一張餅，用油煎至金黃。面絲酥脆，油而不膩，配豆腐腦兒剛剛好。

    小灰灰手上這張餅是后加的，剛炸好端上來，他一手捏著送進(jìn)嘴里，另一手在下巴底下接著。酥脆的餅絲掉進(jìn)手心里，他再把手心的餅渣倒進(jìn)嘴里，吃得興致盎然。

    楊勁抬手看了看時間，小灰灰趕忙加速咀嚼。李清一說：“只爬呂山的話，時間比較充裕。這山有兩條路，一條陡一些，是石階，一條緩一些，是平緩的坡路，一般經(jīng)常爬山鍛煉的人，上山下山3個小時差不多，考慮到你們第一次爬，沿途看看風(fēng)景，4個小時也足夠了?！?/br>
    ※※※※※※※

    李清一連衣服也沒換，還穿逛早市那一身，帶著兩個形容不俗的游客朝呂山方向走。

    縣城很小，看不出現(xiàn)代商業(yè)與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的沖突與碰撞，一切自然流淌。

    大小十字路口，行人、人力三輪車、機(jī)動車互不相讓，又各自歸位，只要眼前沒車，行人就會理直氣壯地闖紅燈，留下李清一、楊勁、小灰灰三人乖乖等綠燈。

    三人選了較陡的石階路上山。

    他們選的時間不大合適，晨練的人們正在下山，艷陽高照，暑熱加持，上山的人很少，沒能形成規(guī)?；肆?，他們只好時不時停下來，為下山的人讓路。

    三人體力都不錯。前半程，小灰灰跟李清一話比較多，倆人聊到群里的人，聊到某一場比賽，還聊到和他們同樣性質(zhì)的其他籃球群。

    小灰灰進(jìn)群較晚，問李清一桃子、小強(qiáng)還有熟悉的幾個男生都是怎么進(jìn)群的，李清一逐一回答，順便搭上各自的生活狀態(tài)。

    楊勁沒怎么插話，可他的大腦也被迫接收了一些信息：桃子進(jìn)群前就結(jié)婚了，老公是海員，還是個大副，年收入不菲，只是每年有10個月漂在海上，只有2個月回家與桃子夫妻團(tuán)聚，所以桃子才有大把時間跟籃球群的人混在一起。

    小強(qiáng)未婚單身，她家里有個弟弟，她因為工作關(guān)系留在那座城市，父母和弟弟也都從外地搬來這里。雖然跟李清一同年，可她非常想結(jié)婚。

    小灰灰是自己加的籃球群。他想找個寒假暑假能打籃球的地方，這個城市暑假太熱，室外籃球場特別曬，寒假太冷，室外籃球場被積雪覆蓋，根本打不了。他寒假到一家室內(nèi)館蹭球打，剛好籃球群在那活動，就加了進(jìn)去。

    楊勁心想，自己外甥愛打籃球，總比跟同學(xué)吃飯喝酒的好，況且小灰灰家境略特殊，不排除有些知道底細(xì)的同學(xué)，懷著別的意圖接近他。

    半山腰有個亭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亭子時，三個人俱已累了。

    李清一提議，到亭子歇歇腳，再一鼓作氣爬上山頂。

    一路上，楊勁說話少，此刻他體力相對好些，走在最前面說：“我去買水，你們?nèi)ネぷ拥任??！?/br>
    李清一扶著膝蓋走進(jìn)亭子時，楊勁剛好提著三瓶水回來。

    農(nóng)夫山泉，兩瓶冰的，一瓶常溫。

    那瓶常溫水遞過來時，李清一看到楊勁手心里還握著找回來的錢。她隨口問：“多少錢一瓶？”

    楊勁：“十……”

    李清一接過那瓶水就走：“冤大頭。我找他去！”

    賣水的小攤在亭子對面，隔著那條石階路。李清一走過去，跟攤主交涉。

    楊勁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聽不清她說什么，隱約還是本地口音，她普通話和家鄉(xiāng)話切換自如。

    又看見李清一把手里的水瓶往那桌子上一墩，挺有氣勢。

    小灰灰湊過來：“小舅舅，她不會跟人打起來吧？”

    楊勁表情漠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小事精于算計，大事稀里糊涂?！?/br>
    交涉了幾句，李清一提著四瓶水回來了。

    小灰灰拊掌：“女俠，快坐！快坐！”忙接過李清一手里的水，殷勤地幫她擰開一瓶，遞回去。

    亭子建在山腰凸起的巖石上，山下的居民區(qū)盡收眼底，隔著樹尖可以看到遠(yuǎn)處山坳間的一汪祖母綠。

    小灰灰指著問：“那就是你說的森林公園水庫嗎？”

    李清一說：“那是個小水庫，我說那個水庫比這個大，風(fēng)景也比這個好。”

    小灰灰學(xué)著李清一的樣子，脫了鞋，把腳搭在板凳上，兩個人腳對著腳，面向風(fēng)景對坐。

    楊勁靠在另一側(cè)的亭柱子上，五官完全隱沒在陰影里。

    小灰灰腳不老實，拿腳去點(diǎn)李清一腳尖，前兩次，李清一下意識地收了收腿，后來發(fā)現(xiàn)小灰灰是故意的，就把腿搭到亭子外面，靠著亭柱子，出神地看風(fēng)景。

    小灰灰看了兩眼，目光不敢久留，若有所思地舉瓶喝水，沒想到李清一突然伸手，輕輕托了下瓶底，水漾了他一臉，他被嗆得連連咳嗽，臉也跟著紅了。

    李清一輕輕笑，繼續(xù)遠(yuǎn)眺。

    亭子偶爾有人來，有人走。

    剛來了倆mama帶著倆小孩。

    六角亭，那兩個mama揀了一邊坐下，兩個小孩跑到楊勁這一側(cè)玩，伸手去夠溢進(jìn)亭角的樹枝。

    楊勁這一側(cè)陡一些，底下是十幾米的深坑，底下的樹和藤生長茂盛，纏纏繞繞地伸出枝蔓來。

    大一點(diǎn)的孩子突然恐懼地大喊：“大長蟲！大長蟲！大長蟲！”邊喊邊往mama身邊跑。

    “長蟲”是本地土話，學(xué)名叫“蛇”。小一點(diǎn)的原地僵住，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