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鹿鳴急了,打電話過去想要解釋,關(guān)機,再打給北川河,也關(guān)機了。 她輕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回包里??粗R子里的女人,長發(fā)一縷一縷被剪斷,最終變成了一個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短發(fā)女人,她感覺很陌生,心里莫名有些恐慌。 鹿鳴咬咬牙,在心里暗暗給自己打氣: 對,路是她自己選的,就算有一天走不下去,她爬也要爬下去! 剪完頭發(fā),鹿鳴走出理發(fā)店,仰頭看著藍天,清澈湛藍,仿佛被水洗過。 晚風(fēng)吹來,她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心里那種毫無來由的恐慌淡去了,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釋然。 她又聞到一股煙味,看向倚在車身上抽煙的男人,他也理了頭發(fā),圓寸,用一種疏離淡漠的眼神看著她,嘴角又掛上了那抹痞笑。 他這副樣子,就是八年前他們初識的模樣,那個一開始從頭發(fā)到腳她都討厭的狂天狂地的少年。 鹿鳴走過去,把他手中的煙搶過來,扔在地上踩了兩腳,把煙頭撿起來,扔進旁邊垃圾桶。 靳楓看著她折騰,也不說話,等她折騰完,轉(zhuǎn)身上車。 她上車以后,他啟動車子,把她送回到醫(yī)院門口,沒再提送她去機場,知道一時半會送不走她。 下車之前,鹿鳴問他:“我又無家可歸了,你就不問問我住哪?” 言下之意,她能不能住小森林。 “我問了也解決不了問題,我住支隊宿舍,都是男人,你要來嗎?小森林是租的,你忘了?” “……”鹿鳴不信他說的,但也沒再跟他爭辯。 他現(xiàn)在是什么樣的心情,她能理解,巴不得她離得遠遠的。 可她偏不! 鹿鳴原本要去牧云客棧住,鐘宇修堅決不同意,醫(yī)院給他提供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公寓,他已經(jīng)把她的行李搬過去,把主臥讓給讓她住,他睡另外一間。 如果她覺得不方便,他就去住酒店。 鹿鳴飲食一直不規(guī)律,檢查的時候,醫(yī)生說寶寶偏小,必須補充營養(yǎng),她便決定在公寓暫時住下來,至少可以做飯。 她始終堅信,靳楓只是心結(jié)沒有打開,她要給他一點時間,他們肯定還會在一起。 接下來好幾天時間,鹿鳴都看不到他人,晚上他很晚才來醫(yī)院,顯然是在刻意躲避她,她現(xiàn)在有孕在身,不能熬夜,等不到他就睡覺了。 她白天去支隊找他,結(jié)果他們支隊出了新規(guī)定,外人不能隨意出入,她進不去。 她只能在門口等著,有時候一等就是半天,卻還是見不到他人影。 鹿鳴總結(jié)了一下,他采取的戰(zhàn)術(shù)主要有兩點:一是不見她,二是如果見到了,極力表現(xiàn)出他很壞,并且盡可能不跟她說話。 她的執(zhí)著,沒把靳楓觸動,倒把袁一武感動了,她剛來兩天,他也對她不理不睬,第三天就倒戈了。 知道她想見靳楓,袁一武特意把他們那幾個兄弟都叫到了一塊兒,去吃達哇做的馕餅。 那天他們聚餐,鹿鳴也去了,結(jié)果還是沒有見到靳楓,也沒有看到云杉。 達哇腿雖然行動不便,但生活已經(jīng)能自理,精神狀態(tài)也不錯,她和袁一武打算辦藏式婚禮,全都是他們自己在籌備。 鹿鳴再次見到靳楓 ,是她來玉侖河兩個星期之后。 他們支隊要在野外特訓(xùn)演習(xí),袁一武向她透漏了隊伍會經(jīng)過的地點,她提前等在了附近。 隊伍到達以后,列隊,挖防火線,場面非常緊張。 “火頭逼近,全體人員,緊急避險!” 靳楓一聲令下,所有的人扔下工具,從工具包里拿出綠色的避火罩,迅速打開折疊得像磚塊一樣的綠色避火罩,鉆進去,一一趴到。 “停!” 靳楓按下手中的秒表計時器,掃視一圈,眉頭皺得厲害。 “看看你們,動作比蝸牛還慢,這要是在火場,你們還有命嗎?展開避火罩,進入罩內(nèi),俯臥地面,你們只有三十秒完成全部cao作。再來一遍,動作一定要快,聽懂了沒有?” “是!” 樹林里回蕩著嘹亮的吼聲,趴在地面上的人重新站起來,重復(fù)之前的動作。 靳楓在一旁解說: “避火罩是用新型的鋁箔復(fù)合材料制作而成,用特制的玻璃纖維線縫合,有很強的反射性能,能反射95%以上的熱輻射。封閉的罩體結(jié)構(gòu)可以隔絕高溫氣流和煙霧,人體與地面直接接觸,所以可以降低體溫、罩體內(nèi)存留的空氣可以供人呼吸到清涼的空氣。注意,腳朝火頭逼近方向,臉埋在潮濕的土壤里。只要能呼吸,挺過最難熬的階段,就有生還的可能?!?/br> 他解說完,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在三十秒內(nèi)趴到在地。 靳楓最后一個展開避火罩,趴倒下去的時候,余光瞥見了躲在不遠處一棵大樹后面的女人,淚流滿面。 鹿鳴已經(jīng)忘了要繼續(xù)躲在樹后面,愣怔地看著他,并不知道她在流眼淚,看到他要趴下去,急了,快步走到了他旁邊,蹲下來。 她用手摸了一下他身上的避火罩,表面很光滑,材質(zhì)很薄,也很軟。 鹿鳴知道,這是森林消防員被林火圍困、無法安全撤離的特殊情況下,臨時避開山火的應(yīng)急自救裝備??蛇@么薄這么軟,在燃燒的烈火中能起到多大作用? 她無法相信,區(qū)區(qū)這樣一個避火罩,可以抵抗大火五百度以上的高溫,人能活下來。 不管什么材料,都能被火燒成灰燼。 鹿鳴感覺脊背冰涼,整個人被一種恐懼籠罩。 靳楓沒有趴下去,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只是移開了視線,不與她對視。 “三哥,可以了嗎?”有人突然大聲問道。 靳楓一驚,把她拉入避火罩,鹿鳴沒有臥倒在地,下意識地轉(zhuǎn)過身來,仰躺著。 靳楓趴下去,兩個人的身體緊挨在了一起。 “咦,三哥是不是睡著了?”剛才問話的人追問了一句。 袁一武最先鉆出避火罩,朝鹿鳴躲藏的方向看過去,發(fā)現(xiàn)沒人了,再看向身后的避火罩,明顯比其他人的避火罩要鼓。 “三哥確實睡著了,讓他睡會兒,你們都起來吧,跟我走,下一個訓(xùn)練項目,滅火彈的使用?!?/br> 李章程不在,張小雄還在守瞭望塔,袁一武升任了班長,他說話眾人當然也服從。 所有人都爬起來,整理好東西,轉(zhuǎn)移到下一個訓(xùn)練點去了。 避火罩內(nèi),鹿鳴聽到外面腳步聲漸漸遠去,樹林里再次安靜下來。 避火罩內(nèi)擠著兩個人,空間狹小,氧氣漸漸減少,溫度陡然升高,許是太安靜,兩個人一呼一吸的聲音聽得異常清晰。 鹿鳴轉(zhuǎn)身朝旁邊的男人側(cè)躺著,下意識地從身后抱住他。 他仍然趴著,卻始終沒動,臉轉(zhuǎn)向另一邊,后腦對著她。 靳楓腦海里全是女人淚流滿面的樣子,明明就不是個強悍的女人,受一點點驚嚇就哭成這樣,如果有一天他真不在了,她一個人怎么辦? 想到這些,他渾身無力,這么多年,出入無數(shù)火場,從來沒有覺得累過,這一刻,他一絲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愛又愛不下去,推又推不開,他該拿她怎么辦? “是不是真的希望我離開?”鹿鳴打破了沉寂。 她試圖理清這段時間,她主動靠近,他卻極力推開她的心情: “我的勇氣都是你給的,現(xiàn)在你不愿意給了,以前積攢的那些,我知道很快就會耗盡。我以為我能一直堅持下去,現(xiàn)實卻好像不是這樣。如果你始終覺得分開對我們倆都好,那我明天就走吧,以后我不會再來了?!?/br> 鹿鳴把蓋在身上的避火罩拿開,坐了起來,猶豫了兩秒,最終還是決定不告訴他懷孕的事,如果他們真的要分開,她不想拿小孩來牽絆住他。 她最后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男人,起身,離開了樹林。 靳楓聽著腳步聲遠去,許久,才爬起來,把東西收拾了一下,沒有回支隊,直接去了醫(yī)院。 鐘宇修也在病房,和另外一名醫(yī)生正在討論事情。 靳楓來了以后,鐘宇修讓醫(yī)生先離開,問他,昆榆林的開顱手術(shù)是否要做。 “不做了。”靳楓這次沒有再猶豫。 “為什么?”鐘宇修有些意外,“之前的手術(shù)很順利,你不是都很支持?開顱手術(shù)順利的話,他醒來的幾率有50%。” “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已經(jīng)做了那么多手術(shù),醒來了又怎么樣?” 鐘宇修沉默半晌,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便離開了病房。 房間里只剩下靳楓一個人,他呆愣地看著靜躺在病床上的人。 “老昆,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沒有人回答,空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第108章 夕陽一寸一寸落下去, 余暉一點一點消失,夜色終于落了下來。 房間里沒有開燈,被黑暗籠罩, 靳楓反而有一種敞開心扉的欲望。 “老昆, 你應(yīng)該能聽到我說話吧?你說, 我這樣做是對的嗎?她要走了,你是不是也想走?你一走, 以后就只有我一個人了?!?/br> 靳楓眼淚一下沒控制住,滾落下來, 雙手習(xí)慣性擋住眼睛,手肘撐在床上。 不得不承認, 他一直希望昆榆林活下去, 即使是這樣半死不活的活著, 其實是因為他害怕。害怕這個世界上唯一和他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離開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對昆榆林自己來說, 這也許是一種痛苦。 他自己都切身體會到,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活著比死去更痛苦,他怎么能強求他? 所以,他決定不讓他再做開顱手術(shù)。 靳楓抹掉眼淚, 長舒了一口氣, 心里憋了許久的話, 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傾瀉出來。 “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親口聽你講講你和我媽的事情, 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是不是很勇敢?不然,她怎么敢反抗鐘連生那樣專制強勢的父親?” 靳楓眼睛盯著虛空,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他卻能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剪了短發(fā)的女人,看起來干脆利落了不少,奔跑起來有一種男孩子的颯爽英氣。 原來她還有這樣的一面,他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地就笑了。 “也一直希望能告訴你,我愛的那個女孩,她是什么樣的人。你是不是覺得,她特別勇敢?”靳楓自問自答: “我不知道,說她勇敢,膽子又很小,在火場怕疼被嚇哭過,今天又被嚇哭了;說她不勇敢,怎么會一次一次為了我,和她母親決裂?” 靳楓聲音低下去了,心底泛起一股酸楚,眼淚又飚了出來,仰頭看向天花板,哽咽道: “也許,不夠勇敢的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