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節(jié)
他柔聲道:“……哥?” 沒有錯了。 楚歌忘記了。 在那一次的歇斯底里后, 在不久前的幾近崩潰后, 他用頭瘋狂的撞著墻壁, 又失去了這段時間的記憶。 不知道倒退回了哪個時候, 也不知道楚歌現(xiàn)在還記得了多少。 可對著他的那雙眼睛, 分明沒有了先前的恐懼與驚悸。 “之南?”像是想要確認(rèn)眼前情況一般,楚歌又輕聲問了一句。 男人立刻接過,順著他的話茬兒點(diǎn)頭。 楚歌怔怔的看著他,就像陷入了夢里,如霧似幻。 他不敢相信,早已經(jīng)消散了的人會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伸出了手去,想要觸碰, 又將手緊縮回來。 “怎么了?” 為什么明明伸出了手, 又收了回去? “你為什么很少來看我?”那目光有一些渙散。 這沒頭沒腦的話語讓人疑惑。 男人伸出手去, 想要碰一碰他的手, 卻不防著楚歌像是被刺激了一般,驀地抽回,就像他是什么不能觸碰的東西, 不與他有任何接觸。 心臟刺痛了一瞬,男人低聲道:“哥,是我?!?/br> “我不能碰你,之南。”楚歌看著他,怔怔地說,“……如果我碰到你,夢就要醒了?!?/br> . 那句話教人心底生出了無限的酸楚。 他知道楚歌的記憶回到什么時候去了,沒有了后面那兩段壓抑的世界,他回到了陸之南死去的時候。 就如同此刻,楚歌看著眼前的人,以為自己仍舊在夢里。 陸九抓住了他的手,剎那間楚歌瑟縮了一瞬,如同受驚了的兔子。 而陸九不管不顧,強(qiáng)行抓住楚歌,將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胸前。 “你聽,溫?zé)岬??!标懢耪f。 手指下面的那顆心臟,撲通撲通,有力的跳動,仿佛要躍出人的胸膛,跳到人的手心上。 “哥,我還活著?!?/br> . 之南? 全部的視線都被眼前人所占據(jù),在無意識的時候,他已經(jīng)反握住了那只手,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人。 陌生的面龐,相似的輪廓,如果仔細(xì)要找,依稀還能尋找到舊日的模樣。 將將成年、還未來得及見識大好風(fēng)光便已經(jīng)死去的陸之南。 可是…… 如果說眼前的人真的是陸之南,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 難道他不應(yīng)該長眠在窮源絕地的廢墟里嗎? 那是他為自己選定的墓地。 又為何會在此刻,人間一同得見。 那顆心臟還是溫?zé)岬?,跳動著,告訴他,這是屬于活人的氣息,并不在陰曹地府。 他終于忍不住,伸出了手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仔細(xì)的描摹著那張面龐,掠過了眉眼,掠過了鼻梁,而眼前人低眉順目,溫和至極,唇邊卻掛起了一絲笑。 還有…… 楚歌戳了戳頰邊漾起的那個小酒窩兒,讓眼前人成功破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沒有忍得住,戳了戳,又戳了戳,眼眶卻漸漸紅了。 . 花廳中的橡木桌上鋪著碎花桌布,那上面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肴。 楚歌坐在木桌邊的長椅上,他的身邊還黏著另外一個人。 他皺了皺眉毛:“有那么多寬敞的地方,干嘛要來擠我。” 回答他的聲音又是委屈又是傷心:“……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醒過來,我想離哥哥近一點(diǎn)?!?/br> 這比他還高了小半個頭的男人,委屈巴巴的擠出這么一句話來。 楚歌登時就嗆了一口:“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陸之南說:“難道長大了就不可以撒嬌了嗎?” 楚歌:“………………” 說不過你耶,之南小朋友。 他看著身邊的人,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仿佛仍然在夢里,腳下是虛幻的云霧。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掉下去,摔得粉骨碎身。 身邊的這個人,與昔年記憶中儼然大相徑庭的人,真的是陸之南嗎? . 在他猶豫又疑惑的時候,陸之南正端著白瓷小碗,從瓦罐里盛著熱湯。小心翼翼的把面上的油沫子撇去了,盛來了清清亮亮的一碗,含著笑意,放在了楚歌身前。 楚歌心里一動:“是什么湯?” 陸之南道:“喝一口就知道了?!?/br> 這關(guān)子賣的…… 桌上的瓦罐還挺高的,想要看到里面還得湊到前面,直起身體。 楚歌卻不想費(fèi)這事兒,用小匙舀了,輕輕的抿了一口。 熟悉的滋味在舌尖綻開,剎那間,他就愣住了。 陸之南始終坐在他的身邊,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神情,見著他停住了,手腕不住的顫,卻沒辦法再喝下去一口,心里登時焦急。 “……怎么了,不好喝嗎?是我太久沒有做,手藝都退步了嗎?” 沒有回答。 陸之南登時眉毛一皺,就要搶走他手里的小瓷碗:“不好喝那就不喝了。” 楚歌沒有反應(yīng)的過來,一見著他伸過來,登時退手,顛簸間熱湯灑出去了一小半,全部都潑在了桌布上,濕淋淋的朝下滴水。 陸之南嘴唇一下子抿的死緊,藏在衣袖里的另一只手攥的幾乎青筋暴起、指節(jié)發(fā)白。 他竭力控制著心底滋生的、本不應(yīng)該存在的情緒,暴戾因子卻不顧他的意愿,瘋狂生長。 手指掐入了掌心,鮮血點(diǎn)點(diǎn)滲出,卻因為接下來的一句話,內(nèi)心的焦躁與不安煙消云散。 “我只是太久沒喝過,心里太高興了……” “之南,真的是你嗎?” 他奇跡般的平復(fù)了下來,柔聲道:“不是我,還是誰呢?” . 一桌菜肴依稀是舊日的味道。 放眼望去,全是楚歌所喜歡的菜色,有那么一小會兒,他以為回到了舊日的時光里,在家中度假的那段日子。 全是他所熟悉的口味,的確是陸之南的手藝沒錯。 熟悉的令人想要落淚。 后來他以為自己都記不起了,全部都忘了,沒想到,還清晰的銘刻在腦海中。 記憶要忘卻了,身體卻沒有忘,舌尖一接觸,味蕾便分辨了出來。 陸之南在一旁給他夾菜,不住的添到了他的碗中,楚歌說自己想要喝湯,于是陸之南又給他盛湯,照顧著他舊日的習(xí)慣,清清亮亮的一碗。 楚歌捧著小碗,攪動著小匙,熱氣蒸騰,白霧裊裊,他卻突然撲簌撲簌落下了一滴淚來。 陸之南登時就慌了。 “怎么了,被燙到了嗎?怎么了呀……” 楚歌怔怔道:“我不是死了嗎,為什么又活過來了。” 陸之南一頓,口氣堅決:“……誰說的瞎話,你怎么以為自己死了?” 楚歌充耳不聞:“讓我現(xiàn)在醒過來,你是不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陸之南道:“哪有?哥你別整天老胡思亂想,我跟你講……” 楚歌低聲道:“我自己把自己封入了廢墟里,之南,我都知道的。” 他選定了那個地方作為自己的墳塋。 在踏進(jìn)去的時候,早就已經(jīng)放棄了所有的欲念與希望。 又怎么會如此輕易的活過來? 四下里一時寂靜。 海風(fēng)吹過了半掩的窗戶,吹得薄紗獵獵飛舞,拂過了人的面龐。 片刻的沉默之后,陸之南終于出聲:“我覺得很值得。” 楚歌道:“你付出了什么?” 陸之南搖了搖頭:“沒什么,都過去了?!?/br> 他那個樣子,打定主意不愿意多說半分,楚歌也拿他沒有什么辦法。 不得已,只能夠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