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道：“但是如果我那天就帶走他”

    “別想了，你做不到的?！睌蒯斀罔F，打斷了他的話。

    ——想起來了什么？

    ——什么也未曾想起。

    只是縮在箱子里，蒼白憔悴的那個樣子，讓他一瞬間仿若回到了窄仄的空間中。

    見到了那個在墻角里縮成一團(tuán)的、單薄瘦弱的身影。

    第164章 act3·裂魂

    或許因為要照顧的人身份并不顯赫、甚至微賤, 或許因為侍女們并未受過相關(guān)的訓(xùn)練, 所有人都粗手粗腳。

    楚歌本是因著索菲婭的勸，等在窗前，并未曾自己去處理。

    可當(dāng)他進(jìn)殿后, 見著侍女們不甚在意的、笨拙的、甚至是粗魯?shù)膭幼骱? 再也忍不住。

    楚歌屏退了那些笨手笨腳的侍女，用銀剪絞掉了那個孩子身上余下的破碎衣物，他小心翼翼的, 生怕不小心戳著了模糊的血rou。

    當(dāng)一點(diǎn)一點(diǎn)吧裹著的衣物都絞掉了后，又取了干凈的巾子，蘸了熱水, 一處處擦拭他身上的鮮血。

    雪白的毛巾被鮮血沾染，當(dāng)浸入銀盆之后，整盆的水都化作了鮮粉的紅色。

    觸目驚心。

    處理時楚歌高度集中了精神力, 此刻事情告一段落，他終于松下了繃著的那口氣。

    驟然扔了巾子, 竟是身體一晃。

    手掌握住了冰冷的床柱，頭暈?zāi)垦? 過了好些時候，楚歌才終于緩過神來。

    目光掃過了一旁高高低低的瓷瓶，思忖著一會兒應(yīng)當(dāng)用何種藥物，終于拿定主意后, 便傾身拿起其中一枚骨瓷白瓶。

    回過身時, 卻是一愣。

    一雙漆黑的眼睛, 無聲無息的望著他。

    墨菲醒了。

    他的眼神如一潭死水，無比的平靜，即便是看著身周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惶。

    完全不符合年齡，過于沉靜，卻仿佛早已任命。

    “你醒了?！?/br>
    沒有應(yīng)答。

    “你身上全是傷，我把衣物剪掉了，一會兒給你擦藥，可能會有一些疼，你稍微忍一忍，只有擦了藥，你的傷才會好起來?！?/br>
    ——謝謝。

    嘴唇翕張，發(fā)出了喑啞的音節(jié)，嘶啞而破碎，可是從唇形里，依稀能夠辨認(rèn)出來，那是哪兩個字。

    這是一個與外界交流的信號，昭示著他不再像剛才那樣把自己封閉在壁壘里。

    楚歌禁不住笑了瞬：“不用謝?！?/br>
    他撕下了一大片柔軟的紗布，在藥水里浸軟，折疊后捏在掌心。

    “——啊，張嘴?！?/br>
    手指擦過了孩子皴裂的嘴唇，強(qiáng)行把牙關(guān)撬開，爾后，將雪白的紗布墊到了舌尖。

    牙齒磕碰到了她的手上，孩子沒有收的住力氣，一下子咬出了深深的血痕。

    銳痛來襲，楚歌倒吸了一口冷氣。

    孩子的整個身體仿佛都在顫，手指緊緊地抓住了絲綿，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可楚歌卻從中看到了幾分無措。

    “沒關(guān)系，我沒事，不疼的，啊真的?！?/br>
    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語氣是多么柔軟，輕聲細(xì)語的哄著眼前的孩子。

    當(dāng)他探到孩子口里、墊下紗布的時候，摸到了那上面深深淺淺的傷口，墨菲很快就把舌頭縮回去了，楚歌卻沒有辦法當(dāng)成沒注意到。

    “如果實(shí)在疼的話，就咬在紗布上，不要再咬在自己的舌頭上了”

    他不知道那藥粉撒上去是什么感受，但是用腳趾頭想，也不會好受。

    越是效果好的傷藥，撒下去的時候，刺激性就越強(qiáng)。

    全身上下都是縱橫貫穿的傷口，所有的地方都需要處理，便是積少成多，也足以一分痛苦，變成十分。

    他唯有越發(fā)的小心，用棉質(zhì)的簽子蘸著藥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抹了上去。

    剛剛將藥粉涂上的時候，手下的身體明顯顫了一瞬。

    墨菲沒有說話，可是他的身體卻誠實(shí)的給出了答案。

    視線順著看下去，細(xì)瘦的手指緊緊抓著身下的柔軟絲綿，骨節(jié)伶仃突起。

    心中微微的酸楚，楚歌嘆了一口氣。

    .

    皇帝派人過來傳喚的時候，楚歌剛剛給墨菲處理完了傷口。

    雪白的繃帶被一圈一圈的纏上去，打了漂亮的結(jié)，終于告一段落，楚歌總算松了一口氣。

    剎那間竟然有種渾身虛脫的感覺，恍然回神，才發(fā)現(xiàn)額前已經(jīng)滲出了汗來。

    “索菲婭！”

    貼身侍女被匆匆傳喚來。

    楚歌坐在床前，看著侍女顱頂浮現(xiàn)的那一行備注：我的生命，只屬于你。

    昭示著絕對的忠誠。

    他走下了腳榻，擦干凈了自己的手：“我去見父親的時候，你照看好他?！?/br>
    一剎那間，如同錯覺，殿內(nèi)響起了廝混含糊的聲音。

    咿咿呀呀，像荒原上的野獸，不通人語，而掙扎出的嘶啞音節(jié)。

    楚歌回過頭去，剎那間驚住，躺在床上的那個孩子，竟然手按著雪白的絲綿，雙手用力，想要爬起來，追逐他的腳步。

    他連忙俯身，按住了墨菲的手。

    “怎么了？”

    孩子急切的看著他，“啊啊啞啞”的發(fā)聲，卻像是牽動了傷處，面頰抽搐，驀地現(xiàn)出痛苦。

    “你想說什么，墨”他一頓，意識到自己最好不要喊出這個名字，于是咽回去，“慢慢說，不著急?！?/br>
    殿外，通傳的侍女匆匆走入：“殿下，外面還有人等著您呢！”

    “也耽擱不了這一會兒！”

    喝出的聲音無比凌厲，然而面對孩子的時候，又變得無比輕柔：“你害怕我走嗎？我只去一會兒，嗎，馬上就回來?！?/br>
    墨菲張了張嘴，他發(fā)出來的依舊是那樣“啊啊啞啞”的聲音，沒有一個準(zhǔn)確的字符。

    楚歌手指一顫，忽然間，想起了舌尖上的傷口，還有更深的地方。

    他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

    “你沒有辦法說話了是嗎？”

    曾經(jīng)當(dāng)墨菲開口的時候，能夠唱出世間最為美妙的音樂，他被皇帝稱贊為夜鶯，因為他的歌聲就像鳥兒一樣悅耳動聽。

    然而眼下，他變成了一個說話都艱難的啞巴。

    楚歌幾乎都不敢掰開他的喉嚨去看，完全不能想象，他的身上，還有多少諾維奇施加的折磨與摧殘。

    墨菲啊啊啞啞，伶仃的身體點(diǎn)了點(diǎn)頭。

    “醫(yī)生呢？讓醫(yī)生過來，給他看一看嗓子！”

    侍女匆匆的出門，而楚歌看向了索菲婭。

    琥珀色眼眸的侍女守在床邊。

    “看著她，她叫索菲婭，我不在的時候，她會暫時照顧你。”

    然而墨菲的腦袋都沒有轉(zhuǎn)，依舊看著他。

    “等我回來?！?/br>
    許下了歸來的諾言，而一個念頭，正在心底緩緩成型。

    .

    翠湖湖畔的清風(fēng)依舊怡人，然而走在湖畔，看著這滿目青翠，卻沒有幾分歡喜。

    眼前仿佛回蕩的，都是那個千瘡百孔的身影。

    他暈血，老毛病，好不了。

    然而此刻，卻像是自虐一般，越是自我告誡越是克制不住，越是不想想起就越是回憶。

    中央花園。

    深玫紅色的伏牛花叢綻放在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滿天星中，花團(tuán)錦簇，嬌艷燦爛，而在花園之后，就是那條寬闊坦蕩的大道，那一天，他被攔下來的地方。

    楚歌望向了大道深處輝煌的建筑。

    “他不能再待在諾維奇那里了?！?/br>
    微風(fēng)吹散了話語，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

    恢弘巍峨的建筑，墻上掛滿了油畫，寬闊的走廊上，鋪著柔軟的波斯地毯，兩旁擺滿了騎士盔甲，從上到下都鑲滿了璀璨的寶石，燦爛耀眼。

    四處描金繪銀，光輝閃爍，皇帝的寢宮遠(yuǎn)比那天宴會舉行的宮殿更加豪華，幾乎要晃瞎人的眼睛。

    而當(dāng)他走過長廊，邁入正殿之后。

    高高在上的金椅里，納塞索恩坐在最高處，氣勢洶洶，如同一個興師問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