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霍令儀醒來的時(shí)候,外間的天色已經(jīng)黑了。 她的手撐在脖子處,那里還有些疼,待緩過了那陣子難受,她才抬了眼朝周處看去…屋中燭火通明,隱約可見應(yīng)是一戶富貴人家的府邸。 這屋中不拘是裝飾還是用度都很精致,可令霍令儀最奇怪得卻是這屋中的裝飾竟然和她在霍家時(shí)的閨房一模一樣。 還不等她思忖,便有人推門進(jìn)來。 霍令儀聽見這道聲響忙把頭上的金簪握于手中,她朝那地下看去,眼看著那燭火拖曳著一個(gè)男人的身影,等到那道身影走到了床前,她才仰頭朝人看去。 待窺清了來人的面容,霍令儀手中的金簪落在床褥之上,她的面上是一片怔楞,就連聲音也添著幾分詫異:“霍令章,怎么是你?” 第132章 燭火之下—— 霍令章看著霍令儀面上的震驚也只是淺淺一笑, 他未曾回答她的話, 只是看了一眼那床褥上的金簪, 而后便又收回了眼同人柔聲說道:“長姐睡了一整日如今也該餓了,我特地讓人給你準(zhǔn)備了你喜歡的飯菜?!?/br> 等這話一落, 他是朝外頭輕輕喚了一聲, 沒一會(huì)功夫便有幾個(gè)丫鬟端著托盤走了進(jìn)來。她們都低著頭默聲不語, 待布好了飯菜便又安安靜靜得退了出去, 等到門重新被人合上, 霍令章才又看著霍令儀溫聲說道一句:“長姐先起來用些吧?!?/br> 霍令儀今日晨起就沒用早膳,如今聞到這股子菜香味早就餓了。 可聽聞霍令章這番話,她卻依舊不曾動(dòng)身,只坐在床上掀了眼簾朝人看去, 眼瞧著那暖色燭火下霍令章一如舊日的溫潤眉眼, 可她卻紅唇緊抿、面容端肅, 就連袖下的手也不住握緊了些:“你為何要遣人把我打暈我?guī)У竭@處?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原本看著屋中裝飾的時(shí)候—— 霍令儀以為回到了霍家,可縱然這里的裝飾再怎么像她舊日里的閨房,總有幾處是不同的…她不知道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想不明白這兒為何與她舊時(shí)之居如此相像。 只是還不等霍令儀深思便又想起今晨紅玉所稟報(bào)的那兩樁事,她暈倒前, 周承宇已遣了徐濟(jì)德來李家捉拿, 也不知道李家現(xiàn)在是個(gè)什么情況?她想到這一時(shí)也顧不得旁的, 只看著人開口問道:“李家現(xiàn)在怎么樣?還有父王,他…可還好?” 霍令章的面容仍舊很是溫和,聞言他也只是柔聲說道一句:“長姐不必?fù)?dān)心, 父王不會(huì)有事的,至于李家…如今也不會(huì)有事?!?/br> 他這話說完便蹲下了身子,待把那放在腳踏上的繡花鞋拾起,而后才又掀了眼簾朝霍令儀看去。燈火之下,霍令章眉眼含笑,口中是又一句:“夜里衾寒,飯菜易涼,長姐先起來用飯吧。” 霍令儀卻并未注意到霍令章面上的溫柔,她只是低垂著眉眼研磨著他先前所說的話…如今不會(huì),那以后呢? 憑借周承宇對李懷瑾的恨意,只等他上位,就絕不可能放過李家上下…她想到這哪里還待得???且不說李家現(xiàn)在是個(gè)什么情形她不知曉,還有今日她這突然的失蹤只怕都該讓他們急壞了。 還有長安… 近些日子長安日夜和她待在一處,如今遲遲不見她回去,想來又該哭了。 霍令儀只要想到這些便再也坐不住,她把霍令章手上的鞋子取了過來穿好,而后便站起了身往外走去。 只是還不等她走上幾步,便被霍令章握住了手腕…霍令儀察覺到手腕上的力度便皺了眉,她轉(zhuǎn)身朝身后看去,眼看著燭火下的霍令章,口中是冷聲一句:“不管今日你究竟是為何才把我?guī)У酱颂?,可是現(xiàn)在我要回去,放手!” 霍令章聽得這話卻依舊不曾放手,他的面容依舊如往日那般清平,可那雙眉目卻是較往昔要深邃幾分,聞言他是說道:“外頭諸事紛亂,長姐這段日子就好生待在這處吧…”他說話的聲音仍是溫和的,可其中的意思卻不容人置喙。 等前話一落,他的眉眼是又泛開幾分笑意,卻是又跟著溫聲一句:“就算你出了這個(gè)房門也出不去的,至于李懷瑾的那些手下也絕對不可能找到這個(gè)地方?!?/br> 外間寒風(fēng)凜冽,給這無際的深夜又平添了幾分衾寒味,而屋中的霍令儀半抬著臉看著眼前的霍令章卻不曾言語。不知為何,明明這屋中恍如三月暖春一般,可她卻覺得渾身冰寒,霍令儀從未見過這樣的霍令章,明明眼前人一如舊日,可她卻覺得好似從未認(rèn)識(shí)他一般。 燭火在燈罩中依舊平穩(wěn),而霍令儀的紅唇卻抿成一條線,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看著霍令章開了口:“霍令章,你到底想做什么?” 霍令章聽得這話,眉目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許,就連語調(diào)也越漸柔和起來:我只是想保護(hù)長姐罷了?!?/br> … 深夜寂寥,而此時(shí)的定國公府卻是一片慌亂。出入東院的有不少提著藥箱的大夫,可每個(gè)人都是搖頭晃腦,一臉苦色…外間的丫鬟、婆子眼瞧著這般,自是各個(gè)低著頭抹著淚,里頭的李家一眾主子雖然不曾言語卻也都面色發(fā)苦,眉目之間也都是一副掩不住的擔(dān)憂。 燭火通明—— 程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眼瞧著那床上的女子卻是又嘆了口氣。 身側(cè)的鄭宜和耳聽著這一聲嘆息便又擦拭了一回眼淚,跟著是側(cè)了頭朝程老夫人看去,眼瞧著她面上的疲態(tài)和倦容,她是又柔聲說道:“母親,夜深了,這兒有媳婦守著,您身子不好且先回去歇息吧?!?/br>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可她雖然言道無事,又豈會(huì)真得無礙?自打李懷瑾去后,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偏偏今日又出了這樣大的事,若不是強(qiáng)撐著只怕也早就倒下了…說話間,她是又朝床榻看了一眼,而后是啞聲問道:“長安睡下了?” “先前嬤嬤來稟已經(jīng)睡下了,這會(huì)媳婦讓容德一道陪著,您別擔(dān)心。” 鄭宜和這話剛落,只是念及后話卻又多了幾分躊躇,她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放輕了聲音說道:“只是三弟妹的蹤跡…還是未曾尋到?!?/br> 程老夫人聽她這般說道,原先面上倦容卻是又多了幾分暗沉,她撐在扶把上的手又收緊了些,就連素來慈和的眉目也多了幾分低沉:“他們實(shí)在是欺人太甚!”枉他李家盡忠職守這么多年,如今卻任由這群jian佞如此糟蹋! 她原本身子就不好,這一番動(dòng)氣自是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身后的平兒見她這般忙走上前來輕輕撫著她的背,鄭宜和也跟著握了一碗茶盞遞了過去,等人用過茶緩和了許多,她便又柔聲說道一句,卻是勸慰起人:“您別擔(dān)心,陸機(jī)已遣人去查了,三弟妹必定不會(huì)有事的。” 程老夫人連著喝了幾口茶倒也好了許多,她擺了擺手,身后的平兒會(huì)意便又往后退了幾步。而程老夫人卻依舊握著茶盞淡聲說道:“李家防衛(wèi)森嚴(yán),晏晏能在李家被人劫走只怕那人必定不容小覷,陸機(jī)他們縱然再厲害也只能暗地里去尋?!?/br> 鄭宜和聽得這話卻是一驚,她壓低了聲音問道:“您的意思是…” 她這話還未說全便又皺了眉,緊跟著一句:“可晏晏終歸是內(nèi)宅婦人,倘若她失蹤的消息傳得出去,難免…” “宜和,你何時(shí)也懼起這些名聲了?”燭火下,程老夫人面容端肅,聲音也頗為威嚴(yán):“晏晏是我李家的媳婦,如今景行已去,霍大將軍又生死不知,我自然要替他們尋到晏晏,護(hù)她周全…我不管外頭怎么說,我只要晏晏她能夠平平安安地活著回來?!?/br> 等這話一落—— 程老夫人便從腰間卸下了一只荷包,而后是從那荷包里頭取出一塊刻著“如朕親臨”的金牌。 屋中燭火搖曳,而她的指腹磨著那金牌上頭的字,卻是低聲說道:“這還是當(dāng)年先帝在時(shí)送給老爺?shù)?,原本以為這一生也不會(huì)用到它,沒想到…這天是真得變了啊。” 她這話說完,喉間是又化開一聲幽幽長嘆,等召過平兒,程老夫人才又平了聲調(diào)說道一句:“你把這塊令牌交到陸機(jī)的手上,讓他現(xiàn)在就帶著令牌去找兵部尚書,就算是翻了這座城,也要把晏晏給我找到。” 平兒知此事的要緊性也不敢耽擱,她雙手捧過令牌待又應(yīng)了一聲便疾步往外走去。 簾起簾落—— 這屋中沒一會(huì)功夫便又恢復(fù)了原先的靜謐,卻是又過了一會(huì),那個(gè)坐在拔步床前的大夫也起了身…程老夫人眼瞧著他過來忙站起身迎了過去,口中是緊跟著一句:“胡大夫,怎么樣?” 那胡大夫手提著藥箱,聽著這話卻是又嘆了一聲,待朝程老夫人拱手一禮他便開口說道:“老夫人,大夫人因?yàn)槭а^多又傷了心肺,只怕大羅金仙在世也難救其命?!钡冗@話一落,他是又搖了搖頭,而后便朝人拱手一禮往外退去。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原先一直撐著的那口氣卻是再也撐不住。 她白了臉色往后退去,好在鄭宜和立時(shí)就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原先在屋子里候著的幾個(gè)丫鬟、婆子此時(shí)早已抑制不住哭了起來,就連程老夫人和鄭宜和也眼眶通紅。 … 李家門房處。 外間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可侯在門房前的兩個(gè)奴仆卻都不如往日那般有精神氣。先前來家中的大夫都已經(jīng)走了,他們自然也得了消息…大夫人管家這么多年,底下的奴仆皆對她很是敬服,如今知道她只怕不好,他們難免有幾分神傷。 等到一匹馬停在門房前,兩個(gè)奴仆才抬了眼朝來人看去,眼瞧著來人的身影,其中一個(gè)年長的奴仆是詫聲喊著人:“大,大爺?”只因夜色太深,燭火不明,那奴仆一面說著話一面是又朝人迎了幾步,卻是想窺清他的身影。 等窺清了來人的身影,奴仆便直直跪了下來,口中是跟著一句:“大爺,大夫人她,她出事了!” 李懷信剛剛翻身下馬,聽得這話步子卻是一頓。 他垂了眼朝奴仆看去,眼瞧著他滿面淚痕,心下便是一個(gè)咯噔…他也未曾說話,只是疾步朝東院走去。 夜色深沉,可東院卻依舊燈火通明。 李懷信一路往前走去,待至院子便瞧見一眾丫鬟、婆子抹著眼淚,他眼瞧著這幅情形,心下的不安便又多了幾分。 丫鬟、婆子眼瞧著他回來卻是一怔,而后便朝他打起禮來,只是李懷信此時(shí)哪里還顧得上這些?他匆匆往前走去,也不等丫鬟起身,自行打了簾子往里走去…簾子被打起,里頭的情形也就未加遮掩得顯露在了他的眼前。 眾人皆圍在床前,有不少人還在抹著眼淚、低聲啜泣著… 李懷信眼看著這幅場景,臉色一白,就連步子也跟著停了下來。 程老夫人聽到聲響便轉(zhuǎn)身看來,眼瞧著是李懷信,她也未曾說話,只是抬了手由鄭宜和扶著她站了起來。而后她是又揮了揮手,卻是讓眾人都先行退下了…等鄭宜和扶著她走到李懷信身邊的時(shí)候,程老夫人張了張口原是想說些什么,可看著他這幅模樣終歸還是什么也未曾說,只是嘆息了一聲往外走去。 沒一會(huì)功夫—— 這屋中便只剩了李懷信和姚淑卿兩人。 李懷信仍舊佇立在那處,此時(shí)眾人退散,他自然也看到了姚淑卿的身影。他看著姚淑卿面色慘白得躺在床上,卻是他往日從未見過得羸弱模樣…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步子緩慢而又沉重,待走到床前,他伸出手似是想去碰她,可眼看著姚淑卿這幅模樣,手卻在半空中先顫抖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啞聲說道:“你,你怎么會(huì)受這樣嚴(yán)重的傷?” 姚淑卿聽得這話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她的容色慘白,聲音也很是虛弱,聞言也不曾答他的話,只是說道:“你回來了。” 李懷信聽著她話中的虛弱,忙道:“我去替你找大夫…”待這話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只是還未走出一步便被姚淑卿拉住了袖子。 姚淑卿握著他的袖子輕聲說道:“沒用了——” 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已是無力回天之際,縱然華佗在世只怕也難救她的命。姚淑卿想到這,眉眼卻是又泛開了些許笑意,她不畏死也不懼死,人世白駒過隙幾十年,有時(shí)候死反倒是一場解脫…眼看著李懷信停下步子轉(zhuǎn)身朝她看來,姚淑卿卻是又一句:“母親已替我找過大夫了,李懷信,你…留下陪我說說話吧。” “我們好似已許久不曾好生說過一回話了?!?/br> 自從淑德去后,他們就連見面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更遑論這樣在一道說話了。 李懷信看著她面上的虛弱笑意卻是一怔,這么多年,他已許久未曾見到她笑了,或許她也是有笑的,只是那些笑皆與他無關(guān)。他緊抿著唇什么也不曾說,只是依了她的話回身坐在了床沿上,待又替她重新掖了回錦被,李懷信才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啞聲說道:“你想說什么?” 說什么? 姚淑卿聽得這話一時(shí)竟也有些微怔,從前她有許多話要同李懷信說,可歲月實(shí)在太過磋磨,久而久之,那些想說的話也就沒那么想說了??蛇@會(huì)…她任由李懷信握著她的手,眼看著燭火下他的面容,如今若是不說,只怕以后也就沒機(jī)會(huì)再說了。 姚淑卿想到這,便絮絮說道起來。 她說得沒邊沒際,大多時(shí)候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這其中有許多前塵舊事,也有剛剛認(rèn)識(shí)李懷信、嫁給李懷信時(shí)候的事…等說到后頭,姚淑卿看著李懷信卻是一句:“李懷信,倘若我知道當(dāng)年你喜歡的人是淑德,那么我一定不會(huì)嫁給你?!?/br> 李懷信聽得這話,也不知怎得,竟覺得心下一疼。 這疼來得沒有緣故,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似得,難受得讓他說不出話。 姚淑卿卻未曾注意到他面上的神色,她只是輕聲說道:“李懷信,當(dāng)年我真得不是故意的,那會(huì)我只是想著要是讓旁人知曉,不管對你還是淑德的名聲都有損,所以我才會(huì)想著讓淑德遠(yuǎn)嫁…”她說到這卻是又輕輕咳了幾聲,說了那么久的話,心口那處卻是更疼了,她的手撐在心口那處,待又過了一會(huì),她才又跟著一句:“那個(gè)將軍的品性很好,早年就對淑德有意,所以我才放心把淑德嫁過去,我…只是沒有想到會(huì)發(fā)生這樣的事?!?/br> 倘若知道會(huì)發(fā)生這樣的事,她斷然是不會(huì)讓淑德遠(yuǎn)嫁的。 李懷信看著她的容色越發(fā)蒼白,就連氣息也很是虛弱,忙與她說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別再說了,你現(xiàn)在最重要得便是好生修養(yǎng),等以后,以后…” 姚淑卿聞言卻只是輕輕笑了笑,她哪里還有什么以后? 外間的風(fēng)好似又大了些許,而屋中的燭火因?yàn)槿紵锰靡沧兊糜行┌党料聛砹?,她掀了眼簾一瞬不瞬地看著李懷信,從他的眉眼一路滑至?jiān)毅的下頜,而后是悠悠嘆道:“李懷信,你的名字中有個(gè)信字,可你卻從來不曾信過我…當(dāng)年我就一直在想,若是那個(gè)時(shí)候死得是我,那么你會(huì)不會(huì)也會(huì)對我念念不忘?” 姚淑卿這話說完卻也不等李懷信開口,是又含笑一句:“真好啊,能夠死在你的前頭,那么我也就不用再失望了?!?/br> 這些年,耽于舊事的又豈止是他李懷信一個(gè)人? 其實(shí)還有許多話要說,可好似也沒有什么必要了,她和他縱然結(jié)一世良緣終歸也只是有份無緣…就這樣罷,不必再言、不必再說。 姚淑卿松開了握著李懷信的手,她能察覺到身子越發(fā)疲憊了,就連眼皮也有些支撐不住了,可她臉上的笑容卻是越擴(kuò)越大。這一世,她活得已經(jīng)足夠了,縱然不得丈夫歡喜卻也沒留下什么遺憾。 可倘若有下一世… 她卻希望能活得自在些,至少…別再讓她遇見李懷信。 燭火連著跳了幾下,屋中更是晦暗不已。 李懷信依稀從那微弱的燈火中朝姚淑卿看去,眼看著她落下的手還有那緊合的雙目,他張了張口想說些什么,可喉嚨卻似被人掐住連一句話也吐不出…他只能握著她的手,張著嘴,任由眼淚從臉頰滑落至那被褥之中消失不見。 夜色越發(fā)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