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貴女眼瞧著這幅模樣本就不想多待，若是往日，她們自是毫不猶豫站在周承棠這邊，可如今霍令儀和李家那位三爺扯上了關(guān)系，她們可不敢胡亂說道什么…因此聽得這話，她們倒是都松了一口氣。

    等又朝周承棠和霍令儀打了一道禮，跟著便由人領(lǐng)著往外頭走去。

    沒一會功夫，這屋中的人便都走了干凈，就連周承棠身側(cè)的宮人也一道退下了…沒了旁人，周承棠也懶得再偽裝什么。她把手上的茶盞擱于茶案上，而后便看著霍令儀說了話：“霍令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霍令儀耳聽著這句，面上卻未有多余的神色，她的指根仍舊擱在那錦盒上頭，聞言也只是低垂著一雙桃花目瞧著周承棠，不曾言語。

    周承棠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眼中的瘋狂卻是又深了幾分：“你心里都明白，當(dāng)日圍場上的事都是我做的…”她這話一落，眼瞧著霍令儀終于折起的眉心，終于肆意得笑出了聲：“是啊，我就是恨不得你去死。”

    “從小到大，我都討厭你，越長大我就越恨你…”

    “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個(gè)郡主，憑什么眾人看到的只有你？”

    …

    霍令儀耳聽著周承棠的喋喋不休，一時(shí)卻有些恍惚起來，她想起前世大婚之時(shí)，周承棠也曾與她說過這樣的話。

    只是彼時(shí)，她跪坐在地上，而周承棠卻居高臨下得站在她的身前，帶著從未顯露于人前的蔑視和嘲諷俯視著她：“霍令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厭惡你？你不過是個(gè)郡主卻處處受人尊崇、被人追捧…明明我才是這大梁最尊貴的公主，憑什么世人只看得到你霍令儀？”

    “好在…”

    “以后這燕京城再?zèng)]有你霍令儀什么事了，什么扶風(fēng)郡主，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不照樣被柳予安說拋棄就拋棄？”

    霍令儀想著記憶中的這些話，終于還是合了這雙桃花目。她什么也不曾說，只是靜靜聽著周承棠繼續(xù)說道著對她的怨恨，等到屋中的聲響逐漸消落，她才終于睜開了眼…霍令儀就這樣看著周承棠，看著她因?yàn)榀偪穸@得有些猙獰的面容，而后她開了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祝福你和柳予安能夠白頭偕老?！?/br>
    待這話說完——

    她是把手中的錦盒置于那喜案上，而后也不再理會周承棠邁步往外走去。

    此時(shí)夜色已深，明月高懸在天際…霍令儀站在石階上，她稍稍仰頭看著天上那彎明月，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來時(shí)她有許多話，可聽著周承棠那番話語她卻不想再說什么了。屋里那個(gè)女人早就不是當(dāng)初那個(gè)驕傲的周承棠了，即便得到了她想要的又如何？她的余生都會活在這一場自我掙扎中。

    霍令儀由杜若扶著繼續(xù)往前走去——

    等走出新房，走到外院，霍令儀眼瞧著不遠(yuǎn)處那個(gè)穿著一襲大紅婚服的柳予安，步子也只是有一瞬的停頓。兩人誰也不曾說話，只是在擦肩而過的時(shí)候，柳予安還是輕輕喊了她一聲“晏晏”。

    這道聲響格外輕，被風(fēng)一吹便消了個(gè)干凈，可霍令儀卻還是聽到了，只是她也不曾理會仍舊徑直往前走去…就如她先前所說，她是真的希望周承棠能夠和柳予安白頭偕老，這樣兩個(gè)人，若是不在一道，那該多可惜？

    等又走出幾步——

    杜若卻輕輕牽了牽她的袖子。

    霍令儀一怔，而后便順著她的目光往前看去，卻見不遠(yuǎn)處的一株榆錢樹下正站著一個(gè)身穿青衣的男人…夾道兩側(cè)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著，打在那人的身上卻是平添了幾分朦朧。她仍舊有幾分怔楞，只是眼瞧著那人面上的溫和笑意，霍令儀是松開杜若的攙扶邁步朝人走去，待走到人前便開了口：“您怎么來了？”

    霍令儀的話中不掩驚喜，卻是的確未曾想到李懷瑾會過來。

    李懷瑾眼中的神色未有一絲變化，聞言也只是笑著伸手把她那幾縷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繞到耳后，跟著是溫聲一句：“正好路過，便來接你回家。”等到這話一落，他眼看著霍令儀精心打扮過的模樣，那雙素來清平的丹鳳目竟也難得顯露出幾分失神。

    霍令儀看著他這幅模樣，面上一時(shí)也不免露出幾分羞赫：“怎么了？”

    “沒什么…”李懷瑾握著霍令儀的手，只是臨來往前走的時(shí)候，他卻還是伏在霍令儀的耳邊輕聲嘆息道：“晏晏，你說這時(shí)間過得怎么那么慢？”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帶著少見的纏綿繾綣，聽在霍令儀的耳中卻是讓她也跟著失神了幾分。

    只是思及他話中意…

    霍令儀面上先前才消落的羞赫卻是又添了幾分，這個(gè)男人是在與她抱怨嗎？

    …

    “世子…”

    小廝來尋柳予安，眼瞧著他依舊負(fù)手立于此處，便忙說道：“時(shí)辰到了，您該回去了?！?/br>
    柳予安聞言卻不曾說話，他依舊負(fù)手看著那條小道，那處空蕩蕩的早已沒了那兩人的身影…小廝看著他這幅模樣還想再勸，只是還不等他開口，柳予安便已垂下了眼睛，他什么也不曾說，只是轉(zhuǎn)身朝新房走去。

    明月高懸，打在他這一身大紅婚服上，未見絲毫喜氣，反倒是越發(fā)透出幾分悲涼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大人：媳婦這么好看，卻只能這樣看著。

    第71章

    建昭二十二年, 五月。

    建立在烏衣巷中的宣王府今日好生熱鬧, 朱紅大門大開著，迎來走往不少人，卻是來恭賀宣王喜得麟兒。宣王在朝中雖無什么建樹，可到底也是天家貴胄，何況這個(gè)孩子若當(dāng)真論起來還是如今天子的頭一個(gè)孫兒，前幾日天子高興往這宣王府中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其余人等自然也有樣學(xué)樣，各個(gè)攜了好禮上門恭賀。

    外頭老少爺們說著官面話，東面正屋內(nèi)也圍坐了不少貴人, 此時(shí)正在笑逗著那個(gè)穿著襁褓的小兒。

    小兒剛剛出生才滿三天, 大多都是睡著的，只是他生得一副好模樣, 即便瞇著眼睛打個(gè)呵欠都能惹來一堆笑聲，自是好一番熱鬧。

    許瑾初穿著一身常服靠坐在床上，她的額頭上戴著一塊抹額，銀盤似的面容較起往昔瞧著也圓潤了些許, 此時(shí)正笑盈盈得看著那處…等到丫鬟上了湯茶, 她握于手中跟著才又?jǐn)Q頭看向坐在跟前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穿著一身翠綠色的春衫, 滿頭青絲被綰成一個(gè)如云髻, 頭上只簪了一支用白玉制成的祥云簪, 身上除去在腰間佩著香囊玉環(huán)便再無其他飾物了…相較兩年前，少女不僅是身形還是容色都長開了許多。

    不必什么太過繁復(fù)的裝扮，只這樣簡簡單單的一番打扮, 便已讓人覺得心下一動(dòng)。

    少女正是霍令儀，此時(shí)她也滿面笑容瞧著小兒那處，察覺到許瑾初一直盯著她看便笑著轉(zhuǎn)過身來。

    霍令儀的手中亦握著一盞丫鬟新奉上來的茶盞，眼瞧著許瑾初，唇邊便又綻開一個(gè)笑容，口中亦跟著柔聲一句：“怎么了？”

    “沒事…”

    許瑾初說話的語調(diào)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她雖然說著沒事，一雙沾著笑意的眼睛卻照舊看著霍令儀…待瞧見霍令儀越發(fā)別扭起來的面色，她才又放柔了聲調(diào)繼續(xù)說了一句：“這時(shí)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該除服的日子了?！?/br>
    霍令儀聽得這話，眉眼之間倒也又添了一抹笑意。

    只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許瑾初又放低了聲調(diào)說了一句：“李三爺也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許瑾初這話雖然說得輕，可霍令儀自是聽了個(gè)全，她掀著一雙桃花目眼瞧著許瑾初面上那一副遮掩不住的揶揄味道，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連帶著聲調(diào)也多了幾分嗔怪：“都說夫唱婦隨，表姐自打成親后，也學(xué)了宣王的模樣，當(dāng)真是越發(fā)不正經(jīng)了?！?/br>
    霍令儀這話倒也說得不假——

    往日的許瑾初雖然瞧著溫和大度，可到底少了幾分人氣，自打去歲嫁給周承澤后，卻是比往日鮮活了許多。

    霍令儀看著許瑾初眉眼之間的笑意，不免想起當(dāng)日表姐嫁給周承澤的時(shí)候。彼時(shí)，這燕京城中還有不少人看他們的笑話，一個(gè)是天家貴胄里的風(fēng)流紈绔，一個(gè)是落魄公府里命數(shù)不好的小姐，這兩人成婚自然引起了好一番熱鬧。

    有說周承澤這樣的風(fēng)流貴胄只怕沒個(gè)幾日又該廝混到那煙花柳巷中，也有說許瑾初這樣的命數(shù)也不知日后又會折騰出什么事來…就連霍令儀這心中委實(shí)也是有幾分擔(dān)憂的，她心中雖然覺得那周承澤并非明面上瞧著的那般風(fēng)流，可私下總歸還是有幾分擔(dān)憂，又怕表姐受冷遇又怕她過不好。

    可如今歲月過了一年多——

    這兩人不僅沒生出什么事，反倒是比往日還要如膠似漆。

    霍令儀想到這，面上的羞赫與嗔怪倒也消了個(gè)一干二凈，僅剩的卻是一抹由衷的祝福。

    許瑾初素來聰慧，眼瞧著霍令儀面上的這幅神色，心下便明白了個(gè)大概，她也未曾說話，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添了幾分。當(dāng)初她嫁給周承澤的時(shí)候，心下也沒有多余的感覺，于她而言，周承澤不過是她日后的夫君，只要他日后不胡亂行事，她自然會守著妻子的本分好生敬著他。

    可是——

    她握著茶盞的指根輕微一動(dòng)，卻是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相處光景。

    原先還未進(jìn)府的時(shí)候，許瑾初以為就周承澤那番名聲，府中自然會有不少女人。可等她進(jìn)府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偌大的宣王府中卻是連個(gè)女人也不曾有，管家說是周承澤怕那些人擾著她，索性便在成婚前就把那些女人都打發(fā)了出去…這樁事是真是假，她不知道，只這番做法的確是給了她不少臉面，父親就母親一個(gè)人，哥哥又是潔身自好的。

    她雖然不喜歡周承澤，可自然也不希望這府中成日圍繞著那些鶯鶯燕燕的聲音…

    沒得這府中不時(shí)就得生出不少事來。

    而婚后的日子，周承澤也的確如當(dāng)初婚前與她保證的那般收斂了性子，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去那煙花柳巷，也不再跟著一堆狐朋狗友走雞逗鳥。前段日子還跟陛下謀了個(gè)差事，雖說依舊沒什么建樹，可好歹也有幾分模樣了。

    許瑾初想到這，眉眼之間便又多了幾分笑意，她如今歲月無憂，面上自然常掛笑容。她握著手中的湯茶飲用了一口，而后是又重新調(diào)整了一個(gè)位置，跟著便掀了眼簾朝那院中看去，木頭窗欞外的一片院子里種了百來株杏樹，此時(shí)團(tuán)團(tuán)簇簇圍繞在一道，當(dāng)真是數(shù)不盡的好風(fēng)光。

    嫁給周承澤的這一年多來——

    他從未不曾給她氣受，不過倒是也同她黑過一回臉。

    彼時(shí)她剛剛懷孕不久，因著是雙身子自然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與周承澤同房，許瑾初思來想去索性就稟著妻子的義務(wù)做主給他抬了兩個(gè)通房，這本就是一樁尋常事，大戶人家哪個(gè)大婦懷孕不這樣做？何況周承澤那人晚上最是消停不了，難不成還讓他去外處解決不成？

    哪里想到那日周承澤下朝回來后，卻是破天荒得與她黑了一回臉，連帶著對底下人也發(fā)了好大一通火。

    即便已過去許久，許瑾初卻還記得那日，那日周承澤把下人趕走后便緊緊箍著她的手腕，把她逼在塌上，黑著臉與她沉聲說道：“給我女人，把我的東西搬到正院，許瑾初，你可真是好樣的?！?/br>
    她素來聰慧，那次卻是生平頭一回弄不明白。

    她不明白周承澤生得是哪門子氣？

    到后頭還是母親來家中探望她察覺到不對問起緣故，才與她笑著說明了緣由。

    只是那個(gè)時(shí)候，即便知曉了原因，許瑾初還是有幾分怔楞…可如今，她卻已明白了，原來那個(gè)風(fēng)流貴胄也不似傳說中的那般。

    這世間萬物，人心如何，終歸還是得自己親嘗一遍才知曉。

    …

    霍令儀看著許瑾初面上的恍然神色，便又輕輕喊了人一聲，待瞧見她回過神來才又問道：“表姐在想什么？”

    許瑾初的面上仍舊掛著一抹笑意，聞言也只是輕輕笑說了一句：“沒什么…”待這話說完，她還想開口與人說話便聽到簾外傳來一聲：“安平公主到。”

    這話一落，屋中卻足足靜了有一瞬的功夫。無人說話，大抵是誰也未曾想到那位安平公主今兒個(gè)也會過來，就連許瑾初也未曾想到…周承棠和周承澤雖然同為天家子嗣，可平素卻鮮少有來往，何況她和晏晏這樣的表親關(guān)系更是讓周承棠所不喜。

    這一年多來，她們除去在宮宴上見過幾回面，私下卻從未見過。

    今次這洗三的帖子雖然照常送了，可許瑾初心里明白憑著周承棠那個(gè)性子絕對不會登門，倒是未曾想到她今兒個(gè)竟然來了。且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如今人既然已到了門口，許瑾初自然也不好再多思多想…她把手中的湯茶擱在案上，而后是朝那塊錦緞布簾瞧去。

    簾子已被人打起，走進(jìn)來一個(gè)身穿黛紫色春衫的女子，正是周承棠。

    周承棠如今也有十九歲了，較起往昔倒也越漸明艷了不少，此時(shí)她梳著一個(gè)婦人頭，無論是衣飾還是妝容都是細(xì)細(xì)打點(diǎn)過得。她甫一進(jìn)來，屋中便齊齊朝她打了禮，口中是跟著一句：“請安平公主安?！?/br>
    周承棠聞言也不曾說話，她仍抬著一雙鳳目卻是把屋中循了一遍，而后是看著那個(gè)半跪在拔步床前的綠衣女子。

    屋中鶯鶯燕燕有不少——

    可周承棠卻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霍令儀，相較屋中的其他貴女，霍令儀今日這一番打扮并不算精細(xì)，反而還有些尋常，可這個(gè)女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無論裝扮與否，都能讓人一眼就看到她。

    自打成婚后，周承棠也就鮮少見到霍令儀了…這燕京城的圈子說大不大，自然知曉這兩人不和，偏偏這兩人又是都得罪不起的，平素就算請宴也鮮少會同時(shí)給兩人遞帖子，沒得這兩人來了又生出不少事來。

    好在霍令儀素來是不喜歡這些宴會的…

    這兩年來，除了李家cao持過幾回宴會，她平素也都是待在家中。

    因此要真說起來，今日還是成婚后，周承棠頭回如此近的瞧見霍令儀…相較兩年前，如今的霍令儀自是又明艷了許多，翠綠衣衫掩不住一段好身姿，微微低垂的面容即便不妝不點(diǎn)也已是傾城之色。

    周承棠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放在宮人胳膊上的手還是攥緊了幾分，就連目中的那幾分暗色也沉了不少，她什么話也不曾說，只依舊一錯(cuò)不錯(cuò)得看著霍令儀。

    屋中人半跪了許久也不曾聽人說話，心下免不得是生了幾分責(zé)怨，到后頭還是宮人輕輕牽了牽周承棠的袖子才讓她回過神來。周承棠斂盡了面上的情緒，而后是收回了落在霍令儀身上的目光，跟著才又朝眾人笑道：“都快起來吧。”

    待這話說完，她便由宮人扶著朝許瑾初走去，路過霍令儀的時(shí)候她也不曾遞眼過去，只是笑看著許瑾初，溫聲說道：“嫂嫂身子可好？我先前剛?cè)m里拜見母后，母后還托我來同嫂嫂問安。”

    “勞公主關(guān)心，我很好…”

    許瑾初面上仍舊掛著素日的笑，聞言是朝人欠了欠身，跟著才又一句：“原是我該去探望母后，只是還在月子里也不好走動(dòng)，只能等過些日子再去同母后請安了。”

    “嫂嫂可千萬別這么說，您如今可是咱們的大功臣…”周承棠由宮人扶著在那圓墩上坐下，等前話一落便又跟著笑道：“我那小侄兒在何處，且抱過來讓我好生瞧瞧?！?/br>
    她這話一落——

    許瑾初便又輕輕喚了一聲奶娘，沒一會功夫，奶娘便抱著小兒走了過來…周承棠眼瞧著那襁褓中的小兒，面上倒也泛開了幾許笑，她伸出指尖輕輕逗弄著小兒，口中是跟著一句：“瞧得倒像四哥多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