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霍令儀這話剛落—— 林老夫人便笑開了眉眼,她一面是朝霍令儀招了招手,一面是開口說道:“你這丫頭倒是個眼尖的…”她這話說完便笑著把案上放著的折子遞給人看,跟著是又一句:“你二弟中了今次第三名,先前報(bào)名官過來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等接到這折子才算是信了。” 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朝霍令章看去,面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原本以為這個孫子不過是去走個過場,哪里想到竟還真的中了舉人…雖說這鄉(xiāng)試不過是頭一場,可能從那千人之中脫穎而出卻也極為不易了。林老夫人想到這便又忍不住夸贊起來:“原本便覺著你聰慧,未曾想到還真給咱們霍家掙了臉面,好好好。” 林氏聞言更是一掃舊日的模樣,她面上掛著笑,連帶著聲調(diào)比起往日也要足上幾分:“母親,家中已許久不曾辦過宴會了,媳婦想著不若就趁此機(jī)會給令章辦個宴會,也正好讓家中熱鬧熱鬧,您瞧可好?” 林老夫人聞言倒也覺得可行,家中的確已許久未曾熱鬧過了,趁此機(jī)會辦個宴會倒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是如今家中的事物都由霍令儀掌管著… 因此她也未曾馬上答應(yīng),只是朝霍令儀問道:“晏晏,你覺得如何?” 林老夫人這話一落—— 林氏先前還帶著笑的面容卻還是忍不住僵了一瞬,還真是不一樣了,以往這些事哪里需要和霍令儀商量?不過她終歸是歷了事的,雖然心中不忿,可面上倒也未曾顯露什么,仍舊帶著笑看著霍令儀。 霍令儀聞言倒是笑了,她把手中的冊子一合:“家中難得出了這樣的喜事,自然該好好cao辦一番,只是…”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開了口,面上閃過幾分難為:“我舊日也未曾cao辦過宴會,也不知該怎么cao持比較好。” “倒是不必勞煩郡主…” 林氏這話說得極快,等看見林老夫人不悅得折了眉心,她才回過神來…未過須臾,她的面上便重新掛了一道溫和的笑,連帶著聲也跟著平和了幾分:“郡主平日cao持家務(wù)已是不易,此事便由妾身來cao辦吧,您瞧可好?” 自己兒子的宴會,哪里能經(jīng)由別人的手? 何況這個小蹄子向來不喜歡她,誰知道她會不會再出些什么幺蛾子? 第35章 霍令儀手壓在那擱在案幾上的折子上頭,明艷的面容微微抬起, 一雙桃花目中端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便這樣看著林氏。直把林氏看得別過了頭, 她才接過玉竹遞來的熱茶喝下一口, 跟著才擰了頭與林老夫人笑說道:“側(cè)妃所言倒也合乎情理, 我終歸才管家不久, 自然是比不得側(cè)妃能干?!?/br> 林老夫人聞言卻是笑嗔她一句:“你年歲小,往日又素來不喜這些宴會, 初初接管自然手生,可若說能干…” 她說到這卻是想起林氏早些做得那些事, 面容忍不住又是低沉了幾分,連帶著聲也跟著生硬了幾分:“能干不能干,還得日久才能瞧得見,若是心不正,再能干也是無用的…”或許是想到如今霍令章也在屋中坐著,林老夫人便也未再往下說,只是握著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 聲調(diào)也跟著柔和了幾分:“你也不必自謙, 自打你主事后府里頭的風(fēng)氣一直都很好,我瞧著最是滿意不過了?!?/br> 林老夫人這番夾槍帶棒的話,卻是說得林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 哪里還有先前那股子肆意模樣? 偏偏那些都是事實(shí),她卻是一句也辯駁不得,這會也只好坐在底下,手攥著帕子強(qiáng)忍著氣。 霍令儀眼風(fēng)朝林氏那處輕輕打了一圈, 待瞧見她這幅神色,面上的笑便又深了幾分,她任由林老夫人握著她的手,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您再這樣夸下去,晏晏就該臉紅了…”她的聲調(diào)帶著幾分難得的女兒嬌嬌味道。 余后才又端坐了身子朝林氏看去:“二弟中舉是喜事,咱們家也許久不曾好好熱鬧了,既然側(cè)妃先前張了口…那么這回便勞側(cè)妃好生cao辦一番了?!?/br> 這原本是林氏最得意的事… 可如今經(jīng)由林老夫人和霍令儀一來一回的話,林氏只覺得喉間恍若有根刺噎著,令人覺得難耐至極,到后頭還是霍令德私下牽了牽她的袖子才讓她回過神來。林氏手攥著帕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便站起身朝位上兩人福了一禮,平和了聲應(yīng)了一句“是”。 “這事既然定下了,你便先去安排吧…”林老夫人手握著茶盞,一雙眉眼沒什么情緒得看著福身的林氏:“到底是一樁大喜事,便也不必拘著銀錢?!?/br> 林氏聞言總歸是松了一口氣,就連面上的神色也好了幾分,說到底老夫人總歸還是疼令章的。她想到這便又跟著福下一禮,就連語調(diào)也越發(fā)柔和了幾分:“媳婦知道了,媳婦這就去安排?!?/br> 她這話說完便往外退去。 因著林老夫人有話要和霍令儀說,便讓霍令章和霍令德先下去了。 等人盡數(shù)走了個全,林老夫人才握著霍令儀的手柔聲說道:“晏晏心下可有責(zé)怪祖母?”她這話說完未等霍令儀開口,便又跟著哀嘆一句:“你素來性子就直,和你父王就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得,我知你心里是怪我的?!?/br> 霍令儀聞言一時卻未曾說話。 因著今兒個日頭不錯,兩邊的窗卻是開著的,此時那外頭的秋風(fēng)便順著日頭一道打進(jìn)屋內(nèi),也打亂了霍令儀耳邊的幾縷頭發(fā)。她伸手壓了壓那幾縷亂發(fā),卻是又過了好一會才終于開了口:“我的確怪過祖母,自小到大您就格外寬宥林氏,縱得她一個側(cè)妃卻是比正經(jīng)王妃還要體面幾分…如今這燕京城中,還有多少人記得母妃才是那真正的信王妃?” 霍令儀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 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這都是她頭回與祖母說起這些話,或許就是因著這個頭回,霍令儀說起這些的時候,無論是心下還是面上都伴著幾分難言的意味…“我知您不喜母妃,可祖母,母妃她又何其無辜?” “這么多年她敬上接下,從未說過一句怪責(zé)之話,每每說起您時也是恭謹(jǐn)有加,還時常教導(dǎo)我和令君要恭順不要惹您生氣?!?/br> 霍令儀說到這終于還是抬起了頭,她看著眼前人,喉間卻是漾出一聲綿長的嘆息:“祖母,您是長輩,我們做晚輩的即便心里再不舒服卻也不該怪責(zé)于您…這是晏晏的過。”她這話說完便朝人深深福了一禮,是為辭別。 只是在臨走之前—— 霍令儀卻還是轉(zhuǎn)身看了人一眼,話已到嘴邊她便也未再咽下:“祖母,這么多年,您…是真的一點(diǎn)都不喜歡母妃嗎?” 待這話落下,她未再看人也未再說話,只深深福下一禮便往外退去。 林老夫人眼看著那塊尚還有些起伏的布簾,手撐在案幾上卻是頭一回?cái)Q著眉心細(xì)細(xì)想了一回,她是真的不喜歡許氏嗎?大抵也是喜歡過的。 這些前塵舊事雖然因著歲月的流逝已有些記不清了,可在當(dāng)初知曉安北要娶許氏的時候,她的確是高興的。 彼時的霍家在燕京城中根本排不上名號,只是因著安北在英國公的手底下當(dāng)差,她待這位英國公府的嫡小姐卻也是了解過幾分…出生名門卻性子柔婉、不驕不奢,但凡是見過她的人無一不是夸贊的。 那會她就想啊,若是安北能娶這樣的姑娘,那該多好… 后來安北真得就娶了許氏。 許氏進(jìn)門的頭一年,她是真的開心,這樣好的一個姑娘能嫁進(jìn)他們霍家,她自然是開心的,那會她常常會握著許氏的手與她笑著說“若是安北欺負(fù)了你,你可一定要與我說…”而許氏呢?她每每聽到這些,總會不好意思得低下頭,而后是輕聲回道“母親,夫君待我很好”。 語調(diào)溫和,卻是半分士族小姐的嬌氣都沒有。 那么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大抵是燕京城中的流言實(shí)在太多了,那一年許氏進(jìn)門,安北的功勛也越發(fā)卓越,連帶著品級也升了不少,偏偏外頭的人卻總說安北是占了英國公女婿的名聲,一來二回,她聽得多了心下自然便覺得煩了。 而后—— 英國公去世,安北因從龍之功被天子封為異姓王,她心氣高了,便也越發(fā)看不起許氏了。 林老夫人想到這些逝去歲月里的陳年舊事,想到先前晏晏離去時的那一眼,卻是過了許久,喉間才漾出了一聲綿長的嘆息。 … 霍令儀辭別林老夫人往外走去,因著先前說得那些話,她的面色一直都未怎么見好…等步子邁出昆侖齋,杜若便在身邊低聲說道:“郡主,是李嬤嬤?!?/br> 霍令儀聞言倒是止住了步子,她抬眼看去,便瞧見李嬤嬤往這處走來… 李嬤嬤自然也瞧見了霍令儀,她忙緊著腳跟朝人走去,待至人跟前便恭恭敬敬打了個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郡主。”她近來因著家中喜事纏繞,自然滿面紅光,即便此時刻意壓制著卻還是能瞧見她眉眼之間那一副遮不住的喜意。 “嬤嬤快起來吧…” 霍令儀見人過來,面上也掛著一道溫和的笑,她伸手扶了人一把,等人起身才開口問道:“我聽說連翹有身孕了?” 李嬤嬤聞言面上的笑意卻是越發(fā)深了幾分,她半躬著身子輕輕應(yīng)了一聲“是”,口中是跟著道:“才一個月,因著身子骨還不穩(wěn)便也未曾說,等到那小兒落了地,老奴再給您帶些紅雞蛋來嘗嘗…” 這事若不是有郡主在其中幫襯著,還不知她那個兒子何時才能成家呢? 她想到這忙又真心實(shí)意得謝了回人。 霍令儀聽聞這番話,眉眼仍舊掛著笑,聲音也很是溫和:“這都是嬤嬤自己的福緣,我也不過張口說了幾句話罷了,不值得嬤嬤這一番謝意的…”待這話說完,她眼瞧著那周邊的光景,卻是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李嬤嬤自然也聽見了這一聲嘆息… 她抬眼看了回人,待瞧見霍令儀眉宇之間的幾許愁緒,心下轉(zhuǎn)了一回便明白了。 她朝人又靠近了些,半彎著腰身,低聲說道:“郡主可是因?yàn)閭?cè)妃的事?lián)模坷戏蛉穗m然礙著二少爺?shù)拿鎸捤×藗?cè)妃往昔的過錯,可這到底已經(jīng)成了根刺埋進(jìn)了喉間…何況老夫人待您的好,卻是誰都越不過去的?!?/br> “我知道祖母待我的好…”霍令儀話是這般說,可眉宇之間卻仍舊帶著幾分哀愁,她眼看著四面的秋意,卻也未再繼續(xù)往下說,只是在臨走之際說了句似是而非、不著邊際的話:“二叔也有好幾年沒回來了?!?/br> 李嬤嬤眼看著離去的兩人,思及先前郡主留下的那句話,脊背還是忍不住一僵。 她自然是聽明白了,郡主這哪里是在擔(dān)心林氏? 而是… … 等夜里,李嬤嬤一面伺候林老夫人洗漱,一面是笑著與人說道:“咱們的二公子如今當(dāng)真是越發(fā)出息了,幾千人里才挑了這么些人,二公子還能排在第三,當(dāng)真是給咱們王府長臉呢?!?/br> 林老夫人聞言,面上的笑意也是越發(fā)深了幾分… 她任由李嬤嬤拭著她的手,口中也是溫和一句:“令章的確是不錯的。” 李嬤嬤仍舊彎著一段脖頸細(xì)細(xì)替林老夫人擦拭著手,她想著早間郡主的那番話,心下卻還是有幾分躊躇…只是想著郡主近些月來做得那些事,件件樁樁哪里像是一個小丫頭能做得出來的?林氏到底已經(jīng)廢了,二公子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庶子… 這內(nèi)宅后院從來沒有什么明哲保身,有的只是選對了人做對了事。 李嬤嬤想到這,心中那番躊躇便也消了個干凈,跟著是一句:“只是如今的二少爺,卻讓老奴想起了一個人…”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是稍稍抬了眼看著林老夫人,待瞧見她眉心的折痕才又低聲說道:“早年二爺也是有出息的。” 她這話剛落,屋中便跟著一靜… 李嬤嬤眼看著林老夫人驟然沉下的臉色忙屈膝跪了下來:“是老奴多嘴了?!?/br> 林老夫人垂著眉眼看著伏跪在地上的李嬤嬤,卻又像是在透過她想著什么事,屋中除了李嬤嬤的求饒聲,唯有那晚風(fēng)打過珠簾傳來的聲音…卻是過了許久,林老夫人才看著那晦暗不明的燈火淡淡發(fā)了話:“起來吧?!?/br> 她旁話雖然未說什么,可是面上的神色卻早已不見先前的喜意。 … 宴會定在九月下旬。 林氏近些日子一直在cao持著這些,這其中自然有為令章好生恭賀一番的意思,卻也有讓別人看看她林氏如今還安安穩(wěn)穩(wěn)得站著…即便沒了那中饋,可那個小賤蹄子也奈何不得她。 她近來忙于這樁宴會就連給林老夫人請安的功夫也沒有,自然也就未曾察覺到她的異常。 等到了宴會這日—— 林氏去請林老夫人的時候才察覺到了這份異常。 “你說什么?母親她…”林氏緊擰著眉心看著眼前的玉竹,卻是又過了一瞬才開口說道:“可著人去請大夫了?我去瞧瞧母親?!?/br> 玉竹聞言便柔聲回道:“回側(cè)妃的話,老夫人只是昨兒夜里未曾睡好,等今兒個好生歇息一回便沒事了…”她說得極為得體,就連面上的笑也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身子卻是未動半分,另又跟著一句:“這會老夫人已經(jīng)睡下,側(cè)妃若要請安不如晚些時候再來?” 林氏袖下的手緊緊攥著帕子,她心中自然是有幾分疑惑的… 林老夫人素來講究養(yǎng)生,從未有睡不好的時候,怎得偏偏今兒個日子就傳出“未曾睡好,需好生歇息”了?她先前來時心情高揚(yáng),只等著今兒個那圈貴婦人一來便能知曉她仍舊和以往一樣沒什么不同。 可若是缺了林老夫人,沒了她在身后撐著,這效果卻是要大減幾分了。 她想到這握著帕子的手便又收緊了幾分,哪有這樣巧的事?莫不是又是那個小賤蹄子生出來的事? 可眼前的人都這樣說了,她自然不能再進(jìn)去探一回究竟…因此林氏即便心中再是不愿卻還是朝著那道布簾打了個禮,而后是與玉竹說道:“既如此你便好生在母親跟前伺候著,等母親醒了,我再過來?!?/br> “是?!?/br> … 此時已是日頭高升之際,宴請的客人也來的差不多了。 信王府中丫鬟、小廝行來走往,或是引客、或是端茶端帕,一片忙碌景象…不過這番熱鬧卻未曾傳到錦瑟齋中,這兒仍舊與往日一樣,就連底下的丫鬟也依舊甚是閑適得做著手頭上的事。 霍令儀便陪著許氏在后院慢慢散著步,母女兩人時不時說上幾句趣話,倒也是一副溫馨之景。 等轉(zhuǎn)上兩圈,許氏便握著霍令儀的手柔聲說道:“如今時辰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在這陪著我了…”她這話說完便又伸手笑撫著霍令儀的臉,繼續(xù)說道:“如今你才是這信王府的主子,于情于理都該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