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在前世還沒有經(jīng)歷那些事情的時候,霍令儀是把馮氏當(dāng)做親近之人看待的。 相較于母妃那副柔和無依的性子,她更喜歡馮氏,她喜歡馮氏的性子也喜歡她為人處事的大方得體。那個時候她常常會想,若是馮氏是自己的母妃,那么王府上下絕對輪不到林氏做主,他們的處境也至于如此難堪。 那個時候—— 只怕母妃在她心中的地位都比不上眼前這個馮氏。 可人啊,總歸是不能只看表面的…前世在母妃與弟弟相繼死后,王府上下徹底被林氏握于手中。彼時,她和柳予安的婚事早已定下,只等著日子一到便嫁給柳予安。 那會她是怎么想得? 時日隔得其實已經(jīng)有些遠了,可彼時她是怎樣的心情和思緒,霍令儀卻還是記得清清楚楚。那會她是這樣想的,即便沒了母妃沒了弟弟,可她還有柳予安和馮氏…他們自幼就喜歡她,日后一定會好好待她的。 可她沒有想到,原來這人心變得竟是如此的快。 ——“晏晏,我知道你喜歡信芳,也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可是晏晏,信芳以后的路還很長,他絕對不能被兒女□□耽擱。你只要同意取消這門親事,伯母便把你收到膝下,即便是那林氏日后也欺負不到你?!?/br> 這是她一心一意期盼著嫁入柳家時,馮氏與她所說的話。 那時… 她的確是怔住了,她沒有想到那個原先還笑著與她說“等晏晏長大后就能嫁給信芳了,我自幼便沒有女兒,等你入了咱們柳家的門總算是能消了我這個遺憾了?!?/br> 她想問馮氏究竟是為什么? 可她終歸什么都沒問,她不傻,她只是太過相信他們… ——“你苦心入我柳家,還讓信芳與我差點決裂,可是霍令儀…你現(xiàn)在又得到了什么?不還是機關(guān)算盡、白費心機?!?/br> 這是新婚之夜,柳予安離開之后,馮氏推門進來與她說的第一句話。那個時候,她的心中早已對馮氏沒了舊日的感情,她知道嫁進柳家會面臨著什么,她自小就看慣了祖母和母妃的相處,自然知曉不得婆婆所喜愛的媳婦會面臨著什么。 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得嫁了進來。 只因,她以為柳予安至少是歡喜她的,不管別人如何,只要柳予安待她是真心的,那便夠了。 可誰又能想到呢?那個曾經(jīng)風(fēng)光霽月、溫潤如玉的男人,那個曾經(jīng)溫聲與她說著“晏晏不怕,我會在你的身邊,我會一直保護你”的柳予安也終究是為了他的前程、他的功名利祿拋棄了他。 若是柳予安一開始就與她說清楚,那么她絕對不會嫁給他。 她是喜歡他,可她卻絕對不是那柔弱無依的莬絲花…她是霍家的女兒,生來就是驕傲的,她的一生可以沒有愛情卻絕對不可以沒有這一身傲骨! 是柳予安信誓旦旦得向她保證絕對不會負她... 是柳予安與她說“晏晏,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除了你我誰都不會要?!?/br> … 或許是想到這些前塵舊事… 霍令儀這顆平穩(wěn)的心終歸還是泛起了幾分波瀾,她的身子因為那難以抑制的怨憤而打起顫來,就連被馮氏握著的手也忍不住輕輕抖動起來。 馮氏自然察覺出了她的異樣,忙止了話柔聲問道:“晏晏,你怎么了?” “郡主,您怎么了?” 杜若瞧著這幅模樣也忙上前一步,擔(dān)憂著問道。 “沒事…”霍令儀終歸還是回過了神,她平了心下這番思緒,而后是抬眼朝馮氏看去…面容略顯蒼白,眉心也跟著輕折了幾分,就連聲調(diào)也透出了幾分羸弱:“許是昨兒夜里受了涼,讓伯母擔(dān)心了?!?/br> 馮氏聞言面上的擔(dān)憂卻未曾減少半分,她伸手貼在霍令儀的額頭,待觸到那一片涼意也跟著擰了眉心說道:“是有些涼,這陣子氣候的確多變,你平日還得注意著…”她這話說完便又囑托起杜若:“快扶郡主回禪房歇著,等回去便叫大夫開幾帖藥,夜里也多顧著些。” 杜若忙應(yīng)了“是”… 霍令儀便又朝馮氏打了一禮,而后才由杜若扶著往前走去。等離得遠了些,她才放開杜若的手淡淡開了口:“你先回禪房吧,我四處走走。”如今她思緒紊亂也不適合去見安清,倒不如在這寺中走走,散了這一番思緒。 杜若張了張口剛想說話,只是眼看著霍令儀臉上的峭寒卻還是住了嘴,她福下身子低低應(yīng)了“是”,心中卻還是有幾分不解。 往日郡主最喜歡這位侯夫人,今兒個卻是怎么了? … 霍令儀由禪房經(jīng)小道一路往前走去,她心下思緒紊亂,自然也未曾注意走到了什么地方。等回過神來,她才發(fā)覺此處清閑寧靜全無外頭的煙火之氣,卻是往日從未來過的地方… 清平寺比去別的寺院本就稍顯寧靜。 可此地較起外頭卻越發(fā)多了幾分閑情雅致的味道。 長廊竹亭,小道兩側(cè)皆植有竹林。此時雖已入秋,那青蔥之葉也盡數(shù)散了個干凈,可只這般瞧著,卻還是給人一種靜心凝氣的意味?;蛟S是此地委實太過寧靜了些,竟然讓霍令儀先前一直縈繞在心頭的怨憤也跟著散開了幾分… 她駐步停留,深深吸了幾口氣,等到眉眼舒展才繼續(xù)往前走去。 長廊似乎很長,瞧不見盡頭是在什么地方…霍令儀便這樣不疾不徐得往前走去,越往深處,心下這幅思緒也跟著越發(fā)平靜了幾分。約莫走了有兩刻有余才終于走到那長廊的盡頭,霍令儀停下步子,面上也跟著化開了一道笑意。 心下思緒已平,出來的時間也夠久了… 霍令儀怕李安清等人擔(dān)心,方要轉(zhuǎn)身往回走,便瞧見那長廊盡頭的一處地方也立著一個人。那人依舊是一身青袍,秋日的風(fēng)拂過他的衣角,隱約可以瞧見那衣擺之處用筆墨繪有一副竹林圖,筆墨揮灑端得是一片恣意風(fēng)骨。 竹林四下隨風(fēng)拂動,而他卻不偏不倚,依舊負手立于這天地之間。 霍令儀止住了先前要邁出去的步子,一雙桃花目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個男人,心下一時也生了幾分怔楞…李懷瑾?他怎么會在此處?而這份怔楞之后,卻是不解。李懷瑾若在此處,那他身邊的那些人呢? 他們?yōu)楹尾蛔柚顾?/br> 難道… 霍令儀先前才舒展開來的眉心又折了幾分,除非…這原本就是李懷瑾的授意?只是,他為何要這么做呢?霍令儀心下不解,可即便再是不解,這回去的步子卻是邁不出去了。不管李懷瑾想做什么,可既然她碰見了他,于情于理都該上前問候一聲。 何況當(dāng)初淮安渡口,她還未曾真正謝過人一回。 霍令儀想到這便斂下了心中的思緒,而后是邁步朝李懷瑾走去,待至人身后三步才屈膝朝人一禮,口中亦跟著恭聲一句:“請您大安。” 未說旁話,只是問安。 李懷瑾聞言也未曾轉(zhuǎn)身,他仍舊負手而立,卻是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說道:“第一回?!?/br> “什么?” 霍令儀抬了臉朝李懷瑾看去,她身量在普通女子之中倒也算高,可比起李懷瑾卻還是矮了不少…此時她便仰著頭看著李懷瑾,面上是一片惑意,就連一雙遠山青黛眉也跟著稍稍折起幾分,卻是未曾聽懂他的意思。 李懷瑾的聲音依舊是清寂而縹緲的,他把佛珠握在手中,口中是平淡一句:“這是你頭回向我請安?!?/br> 這人… 霍令儀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只覺得這人永遠都是那副樣子,說話永遠不說全,只由著別人去猜。以前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或許是想到以往相處的日子,霍令儀一時竟是忘記了兩人如今的身份,低著頭輕輕辯起來:“第二回?!?/br> 李懷瑾似是未曾想到,他轉(zhuǎn)著佛珠的手一頓,一雙清平目跟著朝人看去,喉間傳出一字“嗯”,語調(diào)微揚卻是問句。 他的目光雖然平和,沒什么波瀾… 可落在霍令儀的身上,卻還是讓她忍不住紅了臉,當(dāng)真是舒坦日子過得久了,竟忘記眼前人如今于她而言只是當(dāng)朝首輔…可話既已出口,卻不得不繼續(xù)。 她微微抬了臉朝人看去,口中是輕聲說道:“金陵渡口…” 這話剛落… 霍令儀忙又跟著說了句:“那也是算的。”她這話說得滿,只是聲調(diào)頗輕,底氣也有些不足。 李懷瑾看著她這幅模樣,竟是難得露了幾分笑。他鮮少笑,如今也不過是唇角輕輕揚了幾分…只是也不過轉(zhuǎn)瞬的功夫,那笑便已消了個干凈,唯有那雙鳳目深處少了幾分冷寒多了幾許柔和。 他仍舊握著佛珠慢慢轉(zhuǎn)著,聲調(diào)也是先前那副模樣,語調(diào)倒是平和了幾分:“膽子倒是挺大?!?/br> 等這話說完—— 李懷瑾便轉(zhuǎn)過身子看向那片竹林,卻是未再說一個字。 他不說話,霍令儀自然也就不好開口,她不知李懷瑾究竟要與她說什么,心中便也有些不安,只是瞧著那片竹林久了,那幾分不安倒也消了個干凈。卻是過了許久,耳邊才傳來一句:“柳家于你而言并不是一個好歸宿。”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愣,他的聲音清楚明白,她自然是聽清了,只是… 她側(cè)著身子抬了臉朝李懷瑾看去,他依舊是素日里的面容,清平而又沉寂,半分瞧不出是個什么心思。 她心中不解他這是何意,面上自然也露出了幾分疑惑。 李懷瑾察覺到她的眼神,握著佛珠的手沒停,他未曾轉(zhuǎn)身仍舊看著眼前那片竹林,口中是說道:“柳家的水太深,以你的性子若是嫁到柳家只怕日后要吃虧。”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diào)依舊沒什么情緒。 可霍令儀卻還是忍不住折起了眉心,她所疑惑得并不是這些… 她只是覺得奇怪,李懷瑾究竟為何要如此幫她?前世也是如此,他明明可以對她不管不顧,卻還是珍而又重得娶了她進門。今生也是,原先的淮安渡口,如今的柳家諫言,他…究竟是為何要幫她? 有些話她前世就想問李懷瑾了… 只是一直苦于不得機會,如今卻是再也掩不住。 霍令儀仰著頭不避不諱得看著李懷瑾,眉心輕擰,口中是未曾醞釀過的一句話:“您…為何要如此幫我?” 您…為何要如此幫我? 李懷瑾耳聽著這一句,握著佛珠的手卻還是忍不住一頓。 霍令儀等了許久也未曾等到人的回答,她剛要開口便聽到身邊人平聲一句:“我和你父王舊日有幾分交情。”只這一句,恍若已解釋了來龍去脈。 這話極為合理,可霍令儀的心中卻還是有幾分不信,當(dāng)真…只是因為她的父王? 她心中的疑惑還未曾解個透徹,陸機卻是出現(xiàn)了,他依舊是素日那副打扮,朝李懷瑾拱手一禮后便開口說道:“主子,三小姐朝這處來了?!?/br> “嗯…” 李懷瑾的面上依舊沒什么情緒,聞言也不過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無波無瀾的一句話:“你也該回去了?!?/br> 待這話落下,他便邁了步子領(lǐng)了陸機先行離去。 等李安清到這處的時候,此地已無李懷瑾的身影。她遠遠看著霍令儀忙又加快了步子,等到人跟前才氣喘吁吁得說道:“jiejie怎么到這處來了?杜若說你四處走走,可我們等了許久也未曾見你回來,還當(dāng)你是迷路了。”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模樣,倒是把心中殘留的幾分思緒撤了個干凈… 她握著帕子替人拭了回額頭,心下也有幾分不好意思,語調(diào)也有幾分抱歉:“讓你們擔(dān)心了?!?/br> 李安清聞言倒是不以為意得擺了擺手:“只要jiejie沒事就好…”她這話落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問道:“jiejie先前是與人在說話嗎?”她剛才來得急,遠遠瞧著倒像是還有人的樣子,只是離得太遠也未曾瞧個真切。 霍令儀朝李懷瑾離去的小道看去,那兒早就沒有他的身影了。 他走得這樣快自然是不希望讓旁人知曉,因此她也不過斂下雙目說了一句:“沒有…”等這話說完,她便把帕子握于手中,是又一句:“天色漸晚,我們走吧。” “好。” … 等她們離去后。 竹林一處,陸機看著身旁的男人,輕聲問道:“主子?” 李懷瑾看著霍令儀離去的方向,仍舊握著手中的佛珠慢慢轉(zhuǎn)著,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開口問道:“陸機,你說我為何要幫她?” 陸機聞言卻是一怔,先前主子和那位扶風(fēng)郡主的對話他自然也聽到了…主子說是為了信王爺,可當(dāng)真只是如此嗎?他自幼就跟著主子,可從未見他對誰這般好心過。 因此他還是搖了搖頭,低聲說了一句:“屬下不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