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她這話落下,屋中便是死一樣得沉寂,林氏先前還帶著笑的面容此時更是一片黑沉,卻是過了許久,她才握著桌上的茶盞朝地上砸去,伴隨著那瓷器破碎的聲音,卻是林氏氣急敗壞得一句話:“憑什么!” 往日哪回不是她出的面? 那個病秧子和賤蹄子憑什么! … 翌日。 九如巷李家。 前頭有人領(lǐng)路,霍令儀便挽著許氏的胳膊在后頭慢慢走著…李家雖說是辦花宴,可請得人卻委實不算多。這也實屬正常,李家素來不喜熱鬧,即便是置辦宴會請得也大多是舊日交好的士族門第…因此此時雖說時辰已差不多快到了,可這李家的院落卻仍舊透著一股子閑適靜謐的模樣。 許氏的心下卻還是有幾分躊躇。 她已多年未曾出來參加宴會,昨兒個若不是晏晏好說歹說,她卻是連一步也不肯邁出。早年她做姑娘的時候便不喜歡參加這些宴會,余后成了婚倒是參加過幾回,只是她素來不是個能說道的自然也未能從中得出幾分趣味,而后生了令君折損了身子,府中一切事物也都交給了林氏,她索性也就當個甩手掌柜,事事不理了。 霍令儀一直都在留意著母妃,自然也察覺出了她的躊躇。她私下握了握許氏的手,口中亦跟著輕聲一句:“母妃不必擔心,李家兩位夫人都是好相處的,想必她們請來的客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您若當真不喜歡,只顧賞花便是?!?/br> 她的確想讓母妃多交幾個朋友… 如今父王歸去,令君又不在府中,若是日日讓母妃悶在屋子里看書做著女紅只怕早晚得悶出病來…可若是母妃當真不喜歡,她自然也不愿強迫于她。 許氏聞言便側(cè)目朝霍令儀看去,待瞧見晏晏面上的擔憂,她自是忍不住怔楞了一回,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明白了…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讓晏晏cao心于此? 家中之事、令君之事,如今還有她的事…許氏看著霍令儀眼下那遮掩不住的烏青,心下止不住便是一疼。她自是知曉晏晏在擔心什么,晏晏是怕她一個人悶在屋子里悶出病來,所以才會不遺余力的讓她出來走走。 這些月來,她的確時常把自己悶在屋子里,夫君不幸歸天,如今令君又遠離了自己的身邊…她把自己悶在那一方天地,卻從未想過,晏晏的身上又承擔了多少壓力? 她也不過十五年紀,尚未及笈,卻要把這些本不該屬于她的壓力盡數(shù)壓在自己的身上。許氏想到這,心下還是泛起了幾分酸楚…她當真不是一個負責任的母親,若不然怎么會讓自己的女兒擔憂至此? 霍令儀遲遲未聽見許氏說話,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母妃,您怎么了?” “沒事…”許氏壓下了心中的那幾分思緒,她把掌心壓在霍令儀的手背上,卻是過了許久才綻開了一個笑顏:“你不必擔心,母妃雖然久未參加這類聚會,卻也不是那一葉障目之人?!?/br> 何況李家兩位夫人的名聲,她往日也曾聽過,的確是好相處的。 霍令儀見此才松了一口氣。 因著花廳快至,她也就未再多說什么。 花廳臨水而建,因著名為賞花,外頭便又置了不少名貴的花類。 等霍令儀和許氏至的時候,那處人也來得差不多了,女侍稟了言,里頭的聲便跟著一靜,只是沒過一會簾子便被人打了起來,卻是鄭宜和與李安清親自出來迎了。 待兩廂打過照面,李安清便笑握著霍令儀的手,自打上回見過面后,兩人已有一段日子未曾見了。 霍令儀喜歡她的性子便也由著她,只是一雙眼卻還是朝許氏的方向看去…雖說母妃說不必擔心,可她又豈能不擔心? 李安清自然也察覺到了,見此便低聲笑道:“霍jiejie不必擔心?!?/br> 她這話剛落,便見鄭宜和親昵得握著許氏的手柔聲說道:“等jiejie有一會了,若你再不來,我可得親自遣人去王府接你了?!编嵰撕退貋硎莻€能說會道的,又是個直爽性子,偏偏眉目帶笑,聲音柔和,便又給人多了幾分真誠。 雖說今次和許氏還是頭回相見,卻恍若已是故交一般。 許氏這還是頭回見到這樣的性子,她起初倒還有幾分局促,只是眼瞧著鄭宜和面上真切的笑容,這顆心也就跟著舒展了幾分…她任由人握著手,口中亦跟著柔聲一句:“勞你們久等了。” “倒也算不得久,只是心中一直念著jiejie,才覺得這時辰過得委實太慢了些…” 兩人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攜手往里頭走去,花廳里頭也未有多少人,只三三兩兩坐了幾個人,眼瞧著性子或是柔和、或是直爽,卻都不是難相處的…鄭宜和笑握著許氏的手,把里頭的人一一介紹了一回。 今次來聚會的大多都是出自名門,不是那些內(nèi)宅后院的長舌婦,無論是說話還是見禮,都透著一股子閑適通透。 許氏雖說許久未曾參加這類聚會,可她是個好性子又善于傾聽,幾番交談下來屋子里倒是越發(fā)熱鬧了幾分。 霍令儀眼瞧著這幅畫面,先前一直高懸的心總歸是落了下來。因著今兒個并未有其他的貴女,鄭宜和便笑著讓李安清領(lǐng)著霍令儀出去賞玩… 這自然合了李安清的心思。 霍令儀眼瞧著母妃面上的笑,面上倒也多了幾分笑,聞言自然也是應(yīng)了。 兩人經(jīng)由花廳一路往園中走去,彼時園中的桂花開得正好,遠遠便能聞見那股子香味。李安清挽著霍令儀的手緩步走著,口中是問道:“霍jiejie近來可曾得空?馬上便是鄉(xiāng)試了,我想去寺里給哥哥求個簽…若是jiejie得空的話,不若你我二人一道去?”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如今已是八月,秋試的日子也快到了…只是這樣一來,那么霍令章也快歸家了。 她想起記憶中的這位二弟,眉心還是不動聲色得輕擰了幾分。 李安清說了許久也未曾見人出聲,等側(cè)目看去便見霍令儀一副出神模樣,她伸手在人眼前輕輕揮了揮,等人回過神才又問道:“霍jiejie,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 霍令儀聞言是輕輕笑了笑,她斂下心中的思緒,口中是道:“我近來都有空,你何時想去只遣人過來與我說一聲便是。”她這話說完正路過一株桂樹,此時秋風正好,打落了一樹桂花,倒有不少落在了她的身上。 霍令儀握著帕子撣著身上的桂花,一面卻是擰著眉心朝一處看去… 她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她掀起一雙桃花目往前看去,便見那不遠處的長廊下正立著一個人,那人仍舊穿著一身青袍,負手而立,面色沉寂而又寡淡,卻也不知在想什么。 許是未曾想到會在此處看見李懷瑾,霍令儀免不得又是怔楞了一回,等回過神來,她才朝人點了點頭,是為見禮。 李懷瑾卻什么都未說什么也未做。 他只是這樣垂著一雙鳳目看著人,又是一陣秋風徐徐吹過落了那枝頭的桂花,偏偏又落到了霍令儀的身上,原本才擦拭干凈的地方又重新添了一回。 霍令儀面上原先的淡然一凝,大抵是知曉李懷瑾還看著這處,面上便又忍不住扯開幾分紅暈…這還是她頭回在外頭在人跟前這般失禮,偏偏那人卻是沒有半分避諱的意思,仍舊一錯不錯得朝這處看來。 她半彎了一段脖頸,手上握著帕子又撣起了身上的桂花,心下卻是免不得誹語一句—— 堂堂首輔大人,也不知避諱著些。 李懷瑾遠遠看著霍令儀微微垂下的面上仍舊未曾消散的紅暈,不知是何緣故,他只是覺得這糾纏于心中幾日的陰霾暗沉竟也跟著松懈了不少。 這還是他頭回在這個小丫頭的身上瞧見這難得的幾分嬌憨嗔怒… 倒也有趣。 李安清一面握著帕子替霍令儀撣著身上的桂花,她剛想著取笑一回霍令儀,便瞧見不遠處的李懷瑾…李安清臉上的笑頓時收斂了幾分,她握著帕子規(guī)規(guī)矩矩朝人那處打了禮,口中是恭聲喚人一聲:“三叔?!?/br> 李懷瑾卻未曾說話。 他只是點了點頭,而后便轉(zhuǎn)身朝另一處走去。 等李懷瑾走后,李安清才輕輕吐了口氣,她仍舊替霍令儀撣著身上的桂花,一面是輕聲說道:“三叔真是越發(fā)駭人了…”她這話說完便又疑道:“霍jiejie你怎么一點都不怕?這燕京城里就沒有多少人是不怕三叔的,尤其是那些姑娘家?!?/br>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怕李懷瑾嗎? 其實起初她也是怕過的,可或許是相處得久了,那份害怕也就跟著消散了。 如今即便要她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只怕也難。 霍令儀想到這面上忍不住便又扯開幾分笑,她看著李懷瑾離去的方向,口中是跟著一句:“他又不是猛虎野獸,我為何要怕他?” 李安清聞言卻也未曾說什么,只是另擇了話說道:“也不知道日后三叔會娶什么樣的姑娘?如今祖母最擔心的就是三叔的婚事,不過我眼看著三叔如今這幅樣子與和尚也沒什么差別了?!?/br> 霍令儀聞言卻是一怔… 是啊,若是當初沒有她的話,李懷瑾又會娶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biubiubiu~ 小天使們不要著急,桃發(fā)的感情戲雖然緩慢,但真得有循序漸進的~用不了多久,真得不久(信誓旦旦得保證)就會讓大人和令儀說話了。ゝo(*≧▽≦)ツ 第32章 自打林氏被關(guān)了禁閉,令君又去了江先生那處, 信王府便越發(fā)顯得冷清了…或許是因為這么一層緣故, 林老夫人倒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熱衷于晨昏定省, 只隔三差五把人聚在一道見上個一回, 說上幾句閑話。 霍令儀倒是仍舊每日都去, 或是陪著林老夫人說些趣事,或是把府里頭的事與人論上一論… 祖孫兩人的感情倒是越發(fā)溫厚起來。 … 又是一個天清氣朗的好日子, 秋風打在人的身上也正舒服,霍令儀陪著林老夫人用完早膳便在院子里散起了步, 權(quán)當做是散食…等將將走完三圈,林老夫人便停了步子,她接過玉竹遞來的帕子拭了回手,而后是看著霍令儀笑問道:“你今兒個不是與李家那位三小姐有約?” 霍令儀聞言便點了點頭,她的面上也掛著笑,口中亦跟著一句:“是有約,不過眼瞧著這會也還早, 正好再陪您讀會經(jīng)?!?/br> “你這丫頭…” 林老夫人的面上是一片溫和意, 就連一雙眼睛也泛著慈愛的笑,她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把帕子重新遞給了玉竹, 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往日總想著讓你收收心別整日往外處跑,如今倒要想著怎么才能把你趕出去?!?/br> 她這話說完,喉間還漾出了一聲綿長的嘆息,瞧著倒怪是無奈的樣子。 霍令儀挽著林老夫人的胳膊, 頭枕在人的肩上,面上卻是一副難得的女兒嬌嗔模樣:“祖母可是嫌我煩了?”等這話說完,她便又輕輕哼了一聲,跟著一句:“您嫌煩也沒用,晏晏就喜歡膩著您?!?/br> 周邊幾個丫鬟、婆子眼瞧著祖孫兩人這幅模樣,也都跟著露出了笑。 “哪能嫌棄我的嬌嬌兒?”林老夫人任由霍令儀挽著胳膊,一面是拍著她的手背,一面是笑說道:“今兒個就不必陪我念經(jīng)了,清平寺路遠,你這會出門路上正好松泛些,若是再晚些,那路上就該擁擠了。” “你也是難得交個合心意的朋友,且別讓人久等了才是?!?/br> 霍令儀見此倒也未再說什么,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而后是扶著林老夫人繼續(xù)往屋里走去。 林老夫人由她扶著往里頭邁步走去,臨來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問道:“給你父王準備的往生經(jīng)可都帶了?” “都帶了…” 霍令儀這話說完,便又跟著一句:“母妃還給父王準備了幾身衣裳和幾本他舊日愛看的書,我打算今兒一道帶去?!?/br> 林老夫人聞言倒也未再說什么,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開口說道:“如今令君不在府中,你平日若空閑便多去陪陪你母妃,她身子骨弱,若是心中再多思多慮幾分沒得又壞了身子?!?/br> 這還是這么多年,林老夫人頭一回說這樣的話。 因此她這話落下,不僅是霍令儀,就連屋中伺候的幾個丫鬟也十足怔楞了一回… 林老夫人自然也察覺到了屋中的異樣,她輕輕咳了幾聲等面色重新平整過來才與霍令儀繼續(xù)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和你母妃一道去李家了,這是好事,她如今年紀輕也不必整日拘于這后宅之中…李家的幾位夫人也都是好相處的,平素行來走往多走動走動也不是一件壞事?!?/br> 霍令儀聽聞此話總歸是回過了神,她的心下還是有幾分起伏波動。 不管祖母心中是如何想的,這還是她頭一回說起母妃的事,盡管這其中有和李家脫不了的關(guān)系,可這些話能從祖母的口中說出來,卻也是極為難得了…因此霍令儀的面上還是忍不住化開一道明艷的笑容。 她輕輕笑著應(yīng)了“是”,等林老夫人換了一身衣裳去小佛堂念經(jīng)。 霍令儀這才拾掇了一番往外走去,玉竹親自打了布簾送人出門,一路上余外的丫鬟、婆子瞧見她出來各個都垂首斂目皆是一副恭敬的樣子。 等到了外頭,她倒是難得遇見了個人—— 卻是霍令德。 霍令儀眼瞧著她越走越近,步子倒也跟著停了下來。她的面容未有什么變化,只是原先還帶著笑的一雙桃花目在瞧見霍令德的時候還是收斂了幾分…自從出了林氏那樁事后,祖母雖然口中未曾說什么,可待霍令德的關(guān)系終歸也不似往日那般親近。 前些日子霍令德受了涼纏綿病榻好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