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真要嫁過去,她這輩子也就完了。 連翹想到這只覺得那滿心的惶恐蓋于身上,竟連往日的冷靜也沒了,她抬著一張滿是淚痕的臉一瞬不瞬地看著林氏,壓低了聲說道:“您往日應(yīng)允過奴,只要奴幫了您,您就會…如今奴什么都不要,奴只是不想嫁給朱管事?!?/br> “側(cè)妃娘娘,您幫奴一回,就這一回…” 林氏先前還有些疲態(tài)困倦的面容在聽到這話后卻化作了一抹冷厲,她松開掩在唇邊的那只手撐在茶案上,素來溫和的眼睛是一片冷凝,連帶著聲線也低沉了幾分:“你這是在威脅我?” 第18章 連翹聽她沉聲忙低了頭。 她是真得急了,竟忘記眼前的這個人從來不是個好性子的。她重新斂了神伏跪在地上,口中是道:“奴不敢,奴…” 她這話還未說全,便又聽得林氏開了口:“下仆攀咬側(cè)妃,這可是重罪…何況你以為你說得那些又有多少人會信?” 林氏這話說完看著連翹打了個顫才又緩和了語氣,她半俯下身,手撐在連翹的肩上,喉間是化作一聲綿長的嘆息,恍若是在替人哀嘆一般:“傻丫頭,這么多年我待你如何,你也是知曉的…我呀的確是想幫你,可這事老夫人已發(fā)了話蓋了論,李嬤嬤更是連日子都已擇好了,只等著下個月便迎你進門。” “我若是幫你,豈不是打了咱們老夫人的臉?” “你呀好好拾掇一番把自己嫁過去,那朱管事再不濟也是得了老夫人的青眼,日后的前程還大著。你柔順些多順著他的心意,男人嘛,你柔一分他也就跟著疼一分…”林氏把話說到這,便又轉(zhuǎn)了個聲,平添了幾分冷寂:“你乖一些,你那一家子我照舊能替你看著。” “可你若覺著翅膀硬了,本事大了…” “我記得你那弟弟明年就要考秀才了,這花費的錢財可還多著。” 連翹聽到這最后一話,那顆先前還紊亂的心終于還是沉了下來,要是沒了側(cè)妃的接濟,那她的弟弟…她合了眼睛,好一會才俯下身子,額頭抵在那冰涼的地上,等行完一個大禮才開口說道:“是奴越矩了,奴會好好拾掇自己的,絕對不亂說話?!?/br> 林氏見此面上便又漾開了一個笑,她重新坐回了軟塌上,低垂著一雙慈悲溫柔目,口中是一句:“你明白就好?!?/br> 待這話說完,她便讓初拂把人扶了起來,而后是從自己的腕上褪了個碧玉鐲替人給戴上了:“這是我給你的添妝,好好收著,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與我來說?!?/br> 連翹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 她也未再說什么,等又打了個禮便往外退去。 等連翹走后—— 初拂便扶著林氏往里間走去,她半彎著一段脖頸一派柔順模樣:“可要奴再去遣人盯著些,免得她亂說話。” “不用…” 林氏手掩在紅唇上打著呵欠:“這么些年我也不過是差了她些小事罷了,何況她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彼龘牡目蓮膩聿皇沁@個連翹。 她想到這便又擰了一段眉心:“我聽說那個李婆子的女兒如今很得那個丫頭的臉?” “是有這回事…” 初拂打了簾子等人進去才落下簾子,口中是又跟著一句:“不過奴私下去問過李婆子,她說她這女兒不知情,讓您放心…李婆子是個謹慎的,她比您還怕那個丫頭壞事,自然不會把事說與她知曉?!?/br> 林氏聞言便也未再說什么,只是私下卻還是添了一話:“你讓她小心些,若是壞了我的事,可沒她的好果子吃?!?/br> 初拂聽著她話間的狠厲,心下一凜,忙低低應(yīng)了一聲“是…” … 翌日午后。 霍令儀坐在軟榻上,她的手中握著本冊子正在翻看著,茶案上置著盆冰,身旁的杜若正握著把扇輕輕晃打著。屋中沒有別人,她便開口說道:“今兒個我瞧見連翹手上戴著個手鐲,瞧著是林側(cè)妃舊日戴過的那只。” “嗯…” 霍令儀只這般應(yīng)了一聲,跟著便又翻了一頁書才淡淡說道:“咱們這位側(cè)妃娘娘素來是會哄人的?!?/br> 杜若聞言心下卻還是忍不住嘆了一聲,她倒不覺得連翹可惜,當日她能做出這樣的事就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連翹了…只是覺得人活一世,有時候一個選擇便會改變這一生的路。當日連翹若是沒有聽從林氏的話,自然也不會有如今的果。 終歸是各人有各法,誰也說不得。 竹簾外頭懷寧輕聲稟道,卻是門房那處送了張?zhí)舆^來…霍令儀點了點頭,杜若便起身讓人進來了。懷寧捧著帖子走了進去,而后是恭聲說道:“鄭國公的二姑娘遣人送來的,說是三日后是她的生辰宴,問您可曾得空?” 霍令儀聞言倒是掀了眼簾—— 她接過懷寧手中的帖子重新翻看了一眼,的確是鄭福盈的筆跡。霍令儀記得前世的時候,鄭福盈也給她送過一樣的帖子,只是那會她心中郁郁自是不肯見人,沒想到隔幾日這燕京城便傳出她霍令儀不敢見人的名聲。 她想到這便把手中的折子一合,紅唇掀了個似有若無的笑:“你遣人去回了,就說我會去的?!苯裆粌H要去,還要盛裝出場。 那些人不過是想見見經(jīng)此一事,她成了什么模樣,那么她就讓她們好好看看… 她霍家的兒女可從來沒有退縮的道理! … 三日后。 飛光樓是時下燕京城貴女最愛玩鬧的地,因著這處位置極佳,樓層也高,可賞燕京大半風光…何況這處的吃食精致也好吃,廂房也足夠清雅,久而久之便成了貴女們聚會待客的地方。 霍令儀到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晚了,她尚還未曾走進便聽到里頭傳來聲響:“如今都這么遲了,我看她肯定是不敢來了?!?/br> 其余還有一些人也跟著說道—— “可不是,如今她出了這樣的事哪還有心情再出來…福盈,我看她定是哄你的?!?/br> 杜若折著眉心輕聲說道:“郡主…” 早知道還不如不來,里頭這些人本就沒安什么好心。 霍令儀卻只是搖了搖頭,她抬手阻了小侍的通稟,只負手立在門前繼續(xù)聽著里頭的話。沒一會功夫,里頭又傳來了一道聲音,這道聲音稍顯端莊,卻是來自今日的主人公鄭福盈:“不會的…” “令儀素來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她既然說了來就一定會來的,何況如今也還沒到時辰,怕是路上堵著了…我們再等會吧。” 霍令儀聞言才打了簾子走了進去,她一雙瀲滟的桃花目淡淡掃過屋中眾人,跟著才開口一句:“誰說我不敢來的?” 第19章 霍令儀這一聲恍如平地乍起的驚雷,擊碎了那一池平靜的春水。廂房里的人卻是足足過了有一會的功夫才回過神來,她們皆抬眼看去便見那個手持錦緞布簾的人著一身黛紫色妝花織金紗豎領(lǐng)偏襟女袍,底下是一條牙白色仙鶴銜芝襕紗裙。 紫色貴重,若是尋常這個年紀的女兒家大抵是撐不起來的… 可穿在霍令儀的身上卻半分沒有遮掩她的顏色,反倒是越發(fā)襯得她端貴莊重了幾分。 屋中眾人總算是回過神來,她們掩下面上的驚愕與心中的難堪齊齊與她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給扶風郡主請安,郡主金安?!苯袢站垩绲拇蠖嗍鞘孔迕T的貴女,自然也有不乏出自公侯府中的,可面對霍令儀這個上了皇家寶冊金印的郡主卻還是低了一分。 霍令儀聞言什么話也沒說,她收回了握著布簾的手,而后是款步往里走去,待至鄭福盈前她才伸手扶了一把,口中是跟著淡淡一句:“都起來吧。” 眾人忙又謝了一聲,才跟著起來。 霍令儀抬了手,杜若忙奉上一個錦盒,她把錦盒遞給了鄭福盈,是道:“路上擁堵,我來晚了…今次是你的好日子,我祝你福壽安康,事事順意?!?/br> 鄭福盈忙笑著接過錦盒,聞言便柔聲說了話:“你來就是,何必多費這起子心?” 她這話說完便把錦盒交到了身旁小侍的手中,而后便扶她入了座,待想起先前屋中幾話,鄭福盈的面上便又起了幾分躊躇:“她們先前說得不過是玩笑話,令儀,你別放在心上。” 霍令儀聞言卻只是輕輕笑了笑,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抽回了手。 身旁小侍奉上一盞樓中好茶,霍令儀便這樣捧在手中,她伸手揭開了茶蓋,那股子茶香伴隨著熱氣也就跟著四溢出來:“先前我聽有人說我不敢見人,我倒是奇怪,我有什么不敢見人的,嗯?” 她的聲音很是平常,仿佛一絲波瀾也未曾驚起,可先前說話的那等人卻還是被這話惹得面色一紅… 這位扶風郡主往日就不是個好相處的,只是以前喜怒大多還形于色,可今兒個這無情無緒的一句話反倒是更加駭人幾分。 霍令儀沒聽見聲也未說什么,只是半垂了眉眼握著茶盞飲下一口熱茶,氤氳熱氣蓋了滿面,她一雙眉眼也跟著舒展開來…茶是好茶,入口為澀,化開便為甘。 她素來嘗慣了好物,今次卻也免不得嘆一聲“好”。 等這一口好茶入喉,她才抬了頭朝先前最早說話的那人看去:“朱幼慈,你倒是說說,我是為何才不敢來,嗯?” 為何? 你如今寡母幼弟的,府中中饋還握在一個側(cè)妃身上,雖說天子恩厚未曾收回封蔭厚賞,可這燕京城誰不知道往日赫赫有名的信王府,只怕是要泯于這燕京城中了,保不住日后也就跟如今那個英國公府一樣。 這話誰都明白,可誰也不敢說。 被點名的朱幼慈原是出自御史府,如今正一臉漲紅看著霍令儀,紅唇一張一合卻是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信王薨逝,我是怕你太過傷心才…” “怕我傷心?”霍令儀眉眼微動,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后是握著帕子輕輕拭了回紅唇才跟著繼續(xù)說道:“我父王鎮(zhèn)守邊城殺敵無數(shù),此次薨逝為得是我大燕邊城的幾萬子民,為得是護我大燕邊城安定!家父薨逝,我固然傷心,可我霍家兒女卻絕不是會把自己囚于府中日夜抹淚不敢見人的庸庸之輩。” 她這話落得是擲地有聲,一時之間,這滿屋眾人竟是一句也說不出,就連先前說話的那起子人此時也不免慚愧得垂了頭。 她們雖是閨中女兒,可自幼也是系出名門,該有的眼界自然還是有的…她們的確嫉妒霍令儀,這個女人生來就仿佛事事順遂,幼時便被親封為郡主,年歲越長,便又得了個“燕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這燕京城的兒郎們誰不希望能得到她霍令儀的青眼? 可霍令儀呢?這個女人啊對這些卻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她喜歡穿著紅衣、喜歡策馬打草,相較她們這些只能被拘于后宅內(nèi)院繡著女紅寫著字詞…霍令儀活得實在太過肆意了些。 所以今次霍家出了這樣的事,她們自然是高興的,人心總是這樣,見到一個事事順遂的人突然遭受了人生大難,免不得想落井下石??伤齻兘K歸年歲還小,這俗世里的腌臟事還未曾蒙蔽她們的雙眼…因此她們雖然不喜霍令儀,可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卻也忍不住感慨一回。 那位信王爺為得是守護他們大燕的疆土,為得是不讓敵人的鐵騎踏破他們的城池。 她們遠在燕京享受著富貴榮華,卻從來沒有想過如今她們所擁有的這一切…那是因為有人在前線廝殺拼搏,是因為有人在守護著她們。 眾人想到這,眼眶也忍不住起了幾分紅…先前說話的那些人皆起身朝霍令儀福身一禮,口中亦跟著一句:“我們錯了。”若是放在往日,她們絕不會這樣心悅誠服得向霍令儀如此認錯,可今日她的這番話,卻著實是把她們震住了。 她們不是不知好歹、不顧黑白的人。 生而為人,大是大非總歸還是要分得清楚。 霍令儀見此便也未再說什么,她的雙手平整得放在膝上,聞言也不過淡淡點了點頭,算是受了她們的禮。 她既受了禮,余后屋中的氣氛自然也好了不少… 鄭福盈今日生辰,自是以她為主,她又是個長袖善舞的性子,幾番話一來一回便讓這屋中的氣氛重新熱鬧了起來…不過霍令儀卻依舊獨坐一處,她素日就是這樣的性子,何況又經(jīng)了先前的事,眾人自然也不會上前擾她。 倒是一個穿著緋色衫裙的姑娘握著一盞酒朝霍令儀走來,她也未曾避諱徑直坐在了霍令儀身邊,笑說道:“我聽過你的名字,你這個性子的確招人喜歡?!彼@話說完便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捧杯與她一對,口中是道:“我姓李,名喚安清,你若不介意便喚我安清吧。” 李安清,李家二房的小女兒,霍令儀自是認識的,只是前世她和李安清的淵源卻是等她嫁給李懷瑾之后才有的…那時,她喚她“嬸娘”。 倒是未曾想到歲月翩躚,今生她與李家的淵源仿佛又多了幾分。 第20章 對于李家,霍令儀曾想過退縮,也想過避諱… 不管前世種種,她與李懷瑾雖無夫妻情意,可李家眾人對她卻向來都是不錯的…霍令儀有時候也會想,但凡前世她能活著,那么不管如何,李家都會予她一方福地讓她安度余生。